黛玉忙道:“怎么会,三哥看起书来,雪雁叫他喝茶都听不到,更别提其他的了。” “雪枣这丫头,论忠心,咱们全家找不出第二个来,从前阿徥生病,她三天都没合眼,守着到他烧退了才敢去稍微歇歇。就是心眼子忒实。她们都小的时候,阿徥屋里的大丫头是个叫小琼的,年纪稍长些,阿徥也听她的话,那时候他还小呢,也贪玩,小琼督促着他念书,不让他淘气,我也很是省心,让其他小丫头都跟着学学。现在小琼出去了,他屋里最大的就是雪枣了,雪枣估计还是那时候的心思,跟着小琼有样学样——阿徥可不是小时候的见识了。”宋氏叹道,“可惜了她一片好心,我也不舍得说她什么。” 林家和荣国府是反过来,原来荣国府里,姑娘们每人身边两个大丫头,并一众小丫头,宝玉一个人倒是有袭人、晴雯、秋纹、麝月四个大丫头服侍,虽是晴雯最大,其他三个也管事,各有所长,互相补短。林家这儿,姑娘们倒是每人都有三四个大丫头,桑鹂出去了,宋氏还提过给她补一个,她自己说不要,把桑鹂的那份月钱,让屋里的小丫头们分一分,每人多拿点子钱买果子吃就是了。爷们本来就不精于□□丫头,屋里却只有一两个大的,要是丫头们见识浅薄些,就有些难办。不过林徥将要娶妻,她心里知道婶子肯定是要往他屋里添人的——锦荷避出来,就有几分那个意思,是以听说不会说雪枣,便闭口不提要给三哥屋里加个大丫头的建议了。 宋氏同她又说了会子话,说起林滹的寿宴来:“我看了你安排的人手,一切都好,不过收礼的人少了两个,到时候让九嬷嬷家的两个儿子过来就是了。”还说,“你嫂子告诉你了吧?你叔叔不收自家晚辈的贺礼——不过到时候要考校你们的诗词功课的。” 黛玉早从韵婉那里听说了,寿宴后是小家宴,寿星以席上任意一样东西为题,再随意指一样限韵,居末的做东。稀奇的是林徹居然坐过一回末位,黛玉本就跃跃欲试,此番更是欣喜,只盼能一展身手,闻言便笑道:“婶子疼我,也想想哥哥们呢。” 宋氏听她这个口气,是不怵哥哥们,要与之一较高下——若得了题,便能稳稳地赢过他们的意思,喜道:“咱们家的孩子就该是这样的,以前我娘家嫂子说,我家的孩子哪儿都好,就是不像别家的孩子谦逊。我想着,要是真有本事,过分埋汰自己做什么呢?不知道是不是我偏心,总觉得他们家孩子有些蔫蔫的,不像你们几个精神。” 黛玉笑道:“婶子看自家孩子,当然哪哪都好。”她想起贾敏来,有些黯然,“以前我妈妈还在时,也总说在当妈的人眼里,全天下都不会有比自己家孩子好的。” 宋氏把她揽入怀里,道:“好丫头,不哭了,不光你妈妈这样想,你叔叔、婶子都这么想,你要是把我们当一家人,你自己心里觉得哥哥姐姐比别家的好,就知道我们心里也是这么想你的。” 黛玉闻言心里一暖,想道:“有婶子这句话,我也值了。” 宋氏说要给林徥屋里添人,索性给几个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丫头小厮都叫出来看了眼,到了年纪的,问家里要不要配人,是要配家里的小厮,还是赎身自去,都记下来,说是按着轻重缓急一个一个地安排,省得逢年过节的得力的人要走,家里忙不开。配家里小厮的,婚事上主子自然要给几分体面,赎身自去的,念在多年服侍,也能减免不少赎身银子。大丫头们要走,小丫头们自然要一个个看过,选机灵、能干的,往几位爷、姑娘院儿里送送,先跟着学一学,要是有资质好的,直接提了上去也不是不可能。一时间家里的下人们得赏的得赏,加月钱的加月钱,漱楠苑没什么变动,丫头婆子们都每人得了一吊钱的赏,自然喜不自胜。 宋氏道:“之后事儿多,没多久过冬了,你们多拿点钱买酒吃,指望你们好好干活呢。”连王嬷嬷久见世面了,亦啧啧称叹:“不是缺这一吊钱,实是从前没见过这样做派的主子,钱多钱少一回事,把人当人看不容易。” 丫头们就算家里想着要配人,也多是在家里小厮里挑挑,倒没几个要赎身出去的,因而宋氏同黛玉合计了一下,竟也无需再让牙子去再买人。黛玉道:“我在苏州的时候,听说有些人家家道中落,但是也不愿入了奴籍的,可以签契做长工、短工,既然咱们家也不拘着下人的身契硬逼着他们留在家里,亦可请些长工呢。” 宋氏道:“你也说了,来做长工的,多半是家里出了变故,又不愿入奴籍的,但是有些人,生就生在咱们家,祖祖辈辈都那么教他们的,他们都不觉得做奴才有什么不好,亏在‘见识’二字了。” 黛玉这才知道为何有些丫头明摆着着长大了就要走的,婶子还执意要提她们,原来看重的是“见识”二字,想着雪枣的好心办坏事,倒是明白过来:“原来如此。”又想道:“雪雁霜信她们两个不愿意走,倒不定是贪图什么‘副小姐’的名分,想着在这儿不用多辛苦,她们多半是知道我的脾气,舍不得我。只是她们既跟了我一场,少不得要给她们谋划谋划。”心里倒暗暗有了计较。 “说起丫头,你现在还想着紫鹃吗?上回同这次都不肯再添人。要是只用的惯她,也不是没可能,文杏她们说,紫鹃跟她们提过家里人,说是家里其实也没几个人了,把她哥哥一并赎回来就是了。” 黛玉道:“婶子误会了,我倒不是用不惯其他人,实在是我那院子里也没那么多事要人做,那天我还跟锦荷说呢,原来浇花喂鸟的都是鸣香,现在说是雨椿没事做,变成她浇花,雨椿喂鸟,再添几个人,岂不是连花都得分类浇?”她的确是觉得锦荷替代不了紫鹃,倒不是觉得锦荷不如她,只是那个时候,外祖母家人来人往,却只有紫鹃一个人能陪她说说话,情谊难得罢了。她也是有父母的,黛玉想着,紫鹃这丫头也是奇怪,跟了她一场,也没落着什么好处,月钱不如袭人也罢了,那边是人人交口称赞的能干忠心,却没什么人夸她,如今去了宝玉院子里,倒是听说直赶着上去了,可见那一家子眼里,进了宝玉的屋里,才是真正的“大丫头”呢。 紫鹃同她推心置腹惯了,临走还牵着她的手说:“不怕姑娘笑话,我非是怕林太太的人过来,挤了我的位儿,我怕的是桑鹂、霜信这些姑娘从小用的人,要是姑娘跟她们比跟我好了,我多难呀。”又把从前不敢说的,如今姑老爷姑太太都没了,姑娘好歹替自己的未来想想,这边的林太太看着是个好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姑娘自己不能去提,王嬷嬷去跟太太商量的时候,你可千万别觉得臊就拦着。这事还得计较呢。听得黛玉又气又笑,又哭又喘,好不容易才送走她。 即便是如今想起来,她也忍不住有些心酸地想:“从前日子太苦了,弄得紫鹃明明是看我这里已经稳妥,不需担心了才走的,临了还要替我操心一回。” 宋氏在账本上勾了一笔,给林滹的两个姨娘也加了月钱,黛玉粗粗一算,只这回下人们赏的、加的,就是不少,都走公中的账,不知今年入的能不能赶上出的。宋氏笑道:“莫担心这个,咱们家的几个园子里的收成还没入账呢。藕舫园的花草、米酒一向能入不少,那里竹子多,入冬的笋同梅花后的梅子,也是一笔。” 富贵人家谁家没几个庄园养花养竹?却只一座藕舫园。有“青梅煮酒,方配雪里探花”,有“冰上独钓,得四五肥鱼,炖二三冬笋,享一午快活鲜香”,说到底,凑个余兴罢了。 “你叔叔寿席上诗会输了,可要连着两场做东,你可打紧些,”宋氏道,“你嫂子和馥姐是要管我要题的,你叔叔偏心阿徥,限韵总向着他,你当真不要?” 黛玉听说只林徹一个不知题,越发地高兴起来:“婶子千万别告诉我,我正想试试自己呢!”
第46章 46 林滹官居四品,国子学博士算不上什么要职,然细究起来,多少勋贵子弟要从他手上过去?他外甥尊贵,又乐意亲近舅家,儿子亦争气,五十是整寿,喜事大家伙儿都乐意来凑个热闹,是以来贺寿的络绎不绝,当真门庭若市,喧闹异常。 黛玉想着来客众多,得有人接应着,嫂子身子不便,少不得她早起操持。宋氏道:“若需要你那么早起来,那前几天咱们不白忙活、布置了?前头有林盛,后头人来人往,也有他媳妇盯着。你都安排得那么细致了,他们俩还能出差池,也不必被人叫这声大管事了。便是有什么事,他们自己也能先拿主意,你安心睡着。” 馥环提前回来给叔叔贺寿,虽是最近关于她婆家的风声不大好,面上也看不大出来,闻言只笑道:“怪不得婶子对我没好声气,妹妹这样子勤奋,显得我当年又懒又呆的。” 宋氏嗔怪道:“你还有脸说。”她当日同馥环说开了,又听了儿子、侄女儿的劝,说是再不管馥环的事了,如今果真不再唠叨,只是命人打扫好畅意居,好让不省心的大侄女儿住得舒服些。 倒是黛玉,想到每回姐姐回来,姐夫不说亲自接送,也总要派人跟着的,这回馥环归家,身边的丫头婆子、外面的小厮车夫,俱是自己的陪嫁,不觉有些担心他二人是不是除了什么事。她对别人的家事不感兴趣,然事关馥姐,忠勇侯夫人提起的时候,不觉听了一耳朵。原来皇商夏家——今年韵婉嗅不惯的桂花就是他家的——的一家之主去了,族人未免心有不轨,那夏张氏一介寡妇能操持诺大家业,自然不是好惹的,把脖子往人家手底下凑,直喊着杀人了打人了,闹到了衙门去。正逢云渡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官复原职,怜她孤女寡母的,说了几句公道话,那夏家独女行事也是乖张,正是二八年华,颇有几分姿色,竟因此认定了云渡。夏张氏独守此女,娇养溺爱,凡女儿所说所想,百依百顺,竟真托了媒人去王府,说愿以小女为云渡平妻。云家堂堂王府,自不能效仿那小门商贾行事,使“妻妾失序”,贻笑大方。然夏氏巨富,又只有此女,到底让南安太妃动了心,说夏家心诚,若愿意为妾,他们是万不能拒的。夏家独女愿不愿意委屈自己不提,馥环却是惹了一肚子的火气。 当年林滹尚未得族兄赠资,然几代为官,当今偏爱,也积攒了不少。他视侄女儿如己出,馥环又是嫁进王府,嫁妆陪得自然十分丰厚,万不能让王府小瞧了去。黛玉也是听忠勇侯夫人心疼妹妹抱怨了才知,南安王府那样显赫的人家,如今也是出的多入得少了。逢上大事,云夫人侯氏还有变卖嫁妆的时候。馥环自幼跟着婶子治家理事,自然不如她婆婆好拿捏,云渡纯孝,夹在祖母同妻子中间,也是两处为难。 她心里自然是替姐姐不平,然见馥环状若无事,婶子又当真一声不问,也只能咬牙忍下去了,但晚间宾客散尽,自家人围炉团座,煮酒小酌时,仍未见云渡踪影,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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