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很冰,她把它们团抱在怀里了一会儿,等差不多与肌肤温度相近了,才悉悉索索地在被子里换好。 坐在床边,用脚尖把睡前脱得有些远的棉绒短靴勾过来穿好,温歆伸过懒腰,站起身原地蹦哒了两下,活动开手脚。 但还是有点困。 为彻底摆脱睡意,她行至窗边,推开了窗。 外间寒意争先恐后涌入屋内,被正面袭击的温歆轻“嘶”一声,然后双手环胸抱着自己打了个喷嚏。 密闭的房间储存一夜的温暖被扫荡一空,温歆如期望般完全清醒了过来。 透过窗口,能望见院落内种植的白梅树。 之前还含苞待放的白梅经一夜冬风肆虐,不但不见凋零,反而生出与冬风争长短的志气,纷纷绽放枝头,送一段梅香与温歆。 正是用梅花酿酒的最好时候。 现下制好酒封坛埋在梅树下,等再过几个月师父出关,就能一品寒冬梅韵了。 温歆早向小姨学得了酿酒的手艺,与师父也是因沽酒结缘,自然不会错失讨师父欢心的法子,预备今日午后就收集梅花筹备酿酒。 然后她披上厚实的斗篷,踩雪寻道下了山。 膳房的叔伯婶娘常受她帮助都很喜欢她,把她当作自家懂事的小辈看。 她才一进门就被拉了手热情问起近况,新制的糕点也都送到她面前让她尝尝滋味。 嘱托完老伯备食材的正事,与大家说说笑笑间,竟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意识到自己需要给师兄们准备午膳,温歆不好再耽搁,软声向他们告别。 匆匆往住处赶,经过望月亭,正与徐氏姐妹谈论冬日鸿羽宗哪一处景色最美的秦君幽望见了她。 他扬起唇角,挥了挥手唤停她,向她问道:“师妹,今日午膳能煮菌笋豆腐锅吗?” “好,一会儿就给师兄送来。” 都是自己厨房还有的食材,也不是多复杂的菜式,温歆立刻就答了好。 秦君幽没有更多要求了,温歆含笑向三师兄身侧两位美人轻颔首致意过,转身再度往自己的厨房快步而去。 “用不着那么急,雪天地滑,小心摔着你。” 秦君幽见她深浅踩着雪,小小的身子被罩在白色的斗篷下不太灵活地纵跃,像只笨拙的雪兔,忍不住笑语提醒。 温歆遥遥听到了,却没很在意,拎着自己的裙摆在雪上留下一连串脚印,回望看看就觉心情愉悦。 在厨房忙碌一阵,放下厨刀,将准备好的食材都下了锅,已经能很熟练操控风水火的温歆就可以一边等着菜式出锅,一边翻阅书籍复习学过的知识点了。 这一个多月来,温歆都是这么利用时间的,等送饭时她还能在路上默背,进一步加深记忆。 然而今天的情况不同了。 三师兄想吃的菌笋豆腐锅还在用小火细细炖煮着,温歆正复习金石类材料作为辅材分别可以佐使什么灵材,厨房的门就被“砰”的一声撞开了。 最重视规矩,连穿着打扮都要一丝不苟的大师兄竟发冠歪斜地闯入厨房,绣着冰碧青竹的衣袍袍角都被雪水浸湿成暗色。 终日古井无波的墨瞳此刻隐约翻腾着紫光,仿佛周寒桐因为心绪缘故已经压制不住自己的雷霆灵力。 温歆从来没见过大师兄这么狼狈的样子,她有些手足无措,懵然问道:“那个……大师兄,你来厨房是有什么想要吃的吗?” 周寒桐没回话也没有应声,他被自己翻涌激荡的情绪逼红了眼眶,泪痣颤动如泣,却到底让他凭着自制力没有许视线模糊。 他没有想到,在亲眼目睹师妹祭命为笼化为流光消失,又因十年之期至彻底魂飞魄散不存世间后,竟有时光倒流,叫他重生在从前只觉枯燥的日常生活里。 灵动娇俏的小师妹满眼担忧地看着自己,他有积攒了整整十年的话想要倾诉向自己的师妹。 想说是自己这个作大师兄的不称职,从前总觉得师妹于宗门名誉考量会有损,但最后却是小师妹拯救宗门,拯救世界,他这个所谓顾虑周全的大师兄竟都无法护同门师妹周全。 想说师妹留给自己的信他看过了,他有尝试放轻松心态,可在师妹用命为他们争取的那十年里,整个鸿羽宗都处在极端压抑的氛围中,他也做不到轻松。 想说他们没有敢辜负师妹的牺牲,十年修炼不辍。 然而望着一无所觉,正犹疑要不要走到自己身边的小师妹,他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师妹没有重生。 周寒桐印证着自己两世的记忆,明白现在的小师妹才上山不到半年,所以都不太敢与自己说话。 ——那就绝不能在她面前提及任何相关她牺牲的字眼,不能让她走向他已经目睹过的悲剧未来。 强烈的悲恸和痛苦得不到发泄,压弯了周寒桐的脊梁。 温歆见状顾不上再揣测大师兄来厨房的意图,连忙上前在师兄背上轻拍:“师兄怎么了,是病了吗?不是说修仙者不如何生病吗,我现在是该去寻练丹师还是医师啊?” 她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周寒桐却还是不答她的话。 忽然听见又有人靠近的动静,温歆循声看去,是自家三师兄秦君幽。 她顿感来了救星,才要倾诉大师兄的异状,就看清三师兄失魂落魄的神色。 明明自己先前在望月亭见到他时,他还意气风发着,怎么一会儿工夫竟就神态恍惚,连行路都跌跌撞撞了。 是他与徐氏姐妹间闹出矛盾了? 向三师兄求救的话语被温歆压在舌底,她秀眉紧蹙,一边双手托着佝偻下身子的大师兄,一边询问向三师兄:“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连三师兄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她大约更解决不了,可她也做不到视若无睹。 听见她声音的秦君幽驻足看向她,仿佛大梦初醒,又仿佛见到了极不可思议的景象,一开始只是嘴唇颤动着,接着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心神俱震下,他的灵气不受控地散出,惹得温歆院内的梅树生机勃发,一时间整座院落梅香浓郁,熏人如醉。 三师兄原来是木灵根。 温歆沉浸在茫然的情绪中,却也在稍一分神间判断出秦君幽的灵根属性。 但下一秒她就再顾不上想其他了。 秦君幽似是终于神志回笼,空洞的双眼恢复光亮,光晕却变得朦胧,泪水模糊视野,仿佛将要溺死于海的人睁开眼,透过海水望见海上浮板,便要拼了命挣扎着求生。 他连滚带爬地寻进厨房,跪倒在她面前,牵着她的裙角失声痛哭。 哭得肝胆欲裂,几将温歆带进过分强烈的情绪中,差点也坠下泪来——两位师兄到底怎么了? 可在场唯一冷静的只剩自己了。 大师兄像是犯了什么急症,自己真要和三师兄一道抱头痛哭,除了浪费时间别无他用,怕还要耽搁诊治大师兄。 她只得勉力维持住平和,像安慰孩子一样,不太熟练地在他发顶抚了抚,向秦君幽柔声道:“师兄若是说错话或是做错事,向徐家两位姐姐致歉完应当能挽回的。” 两位美人皆善解人意,就算三师兄真与她们闹出矛盾,认错后应也不至于从此决裂。 温歆误会了秦君幽号啕大哭的原因,秦君幽听罢她的话却当真开始一声声致歉。 他断断续续地以哭腔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支你去学阵法,我不该心情颓丧向你发火……” 不该在被大魔现世引发的绝望中,自暴自弃地向小师妹说出反正大家都活不成,什么都随便了的混账话。 小师妹当时是如何回应自己的来着? 对了,她是用和现在一般柔软的口吻向自己说,她想试试自己的法子,说不准有效,就能为大家争取来时间解决祸患。 那时候她明知道无论法子是不是有效,都需要她牺牲自己的性命——明明也处在忐忑不安的情绪中,却还低眉垂眸悲伤地宽慰他说往事不可追,希望他能走出痛苦,振作起来。 自己竟被她温和的话语激怒,称她根本不能与自己感同身受。 小师妹默默承受着他的恶语相向,沉静地看着他,让他的情绪有一个发泄口。 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师妹不该无辜受责,也意识到这世上无人能够与自己感同身受,能有小师妹听自己倾诉就已是幸运。 他没能放下架子与师妹道歉,怀着对那大魔的怨愤之气拂袖离开,于是彻底失去了向小师妹表达悔意的机会。 在众多修仙界天之骄子皆无力落败后,从来平平无奇的温歆走上怀剑峰峰顶,仰面向无人可匹敌的大魔轻抬手一指,辉宏的阵法直接浮现于那大魔身下大地。 繁复晦涩的图纹一瞬间就化作巨大的光笼把大魔囚于其中,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创界阵法。 秦君幽曾经见识过小师妹研究乾坤囊为什么可以囊括乾坤万物,一点点计算逆推出阵法,又加以改进,创造出可以囊括活物的阵法。 他当时笑说师妹自创这种阵法没有用,即便绘出阵法,也需要收集稀罕的阵法材料,难以实现。 小师妹却只是噙笑不语,仿佛他提出的根本不是问题。 原来她自创阵法所需的材料是她的血、她的魂,付出她的一切就可以筑造起维持一个世界十年的阵法,十年之期一到,小师妹就会随阵法一起消散。 秦君幽茫然地望着已经无人在的峰顶,和漫散空气中、美轮美奂的光点,后知后觉自己永远失去了小师妹。 至次日,怀剑峰师徒在温歆的住处围坐一桌,打开小师妹留给他们的信笺,秦君幽看着娟秀笔迹叮嘱让师父与大师兄、二师姐多关照失去亲朋的自己,心痛得难以自抑,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他与怀剑峰其他人都已习以为常有小师妹在的日常生活,因为太习惯,所以都不重视,直到失去,才觉生命缺失一块,痛彻心扉。 秦君幽没料到自己竟真有机会回到无数次渴慕回来的日常中,或许是上天听见了他的日夜祈祷,给予了怜悯,又或许是他终于从一段过于显得真实的噩梦中醒来。 无论如何,既然得了重生的机会,这次就不该重蹈覆辙。 他强按捺激荡的心情,珍重地捧起师妹轻压在自己发顶的手,认真承诺道:“我一定会想出法子的。”
第7章 秦君幽不止是口头说说而已。 忧心小师妹再出什么意外,他站起身从乾坤囊中将自己搜集来的法器一件件取出,塞进温歆怀中。 一边取,还一边解释用法。 能入秦君幽眼,被他随身携带的法器功用都很大,良材所炼,重量也都不轻。 温歆力气不算大,三师兄将法器一股脑都塞进她怀里,她怕松手将东西摔坏,只能先一齐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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