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敏感得可以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差异,越难以接受自己泣血拼搏后,血榨干了,没力气了,幸福却还是遥不可及,梦想中的栖息之地更加不可能得到。 “而另一些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从出生起就轻易得到她触之不及的一切。并以高高在上的傲慢,鄙夷她的贫穷和窘迫。 “在她的世界里,她才是被打杀到无处可逃的卑微受害者。” 家怡听着徐少威的话,转头将目光落向他。 她第一次听到徐少威做凶手心理分析,这个一向少言的新警探,居然将吴孝玉分析得如此深入。 是啊,这样的吴孝玉怎么会愧疚和自责? 吴孝玉觉得都是社会欠她的,是社会逼她的。在她心里有一杆属于自己的大旗,风吹不动,将自己的精神世界撑得四平八稳。 家怡叹口气,转头绕到审讯室门口,推门入内。 梁书乐站在单向窗边,仍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她就不能买一栋便宜些的屋吗?深水埗有一些一室的公寓也很好啊,伟丽金辉变凶宅后折价的数额,也足以买一套深水埗的小屋了吧?她工作稳定,还可以去银行贷款的……” “凭什么?”徐少威眉头皱紧,看向梁书乐的目光带了几分寒意,“凭什么竭尽全力的人,只能住破屋老屋? “凭什么她不可以拥有一套看海的房子? “只差一点就能买到那套屋了,偏偏不行。地产商永远不会让你舒服买到屋的,他们总要压榨掉你钱包里最后一点钱。 “怎么?很穷啊?还是买不起吗?那去卖血啊!卖肾啊! “在有钱人眼里,你以为你就是人吗?别人管你是个有血有肉,也会痛苦会崩溃的人吗? “钱呐! “你出身不好啊,没有个有钱爸爸吗?活该你受苦啊。 “你只是个有价值可以压榨的牛马而已,被那些有钱人抓在手里,挤出水攥出尿,懂不懂?” 凭什么那些有钱人不榨干你最后一滴血就不收手,逼到你失去热情、感到绝望,不需要付出代价? “……”梁书乐目瞪口呆,只觉得面前的徐师兄太过愤世嫉俗,偏偏一时组织不出需要辩驳。 徐少威敛目垂眸,余光见身边没有其他人,易家怡也早已走进审讯室,悄悄吐出一口气。 懊恼地搓了搓眉心,他抱歉地对梁书乐道:“Sorry,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梁书乐干咽了下,安静许久,默默抬起手,在徐少威背后轻轻拍了拍。 …… …… 走进审讯室,家怡站在门口,俯视吴孝玉。 被盘问的凶手抬起头,与家怡对视。 “即便找不到凶器,现在也一样可以判你谋杀罪成立。吴孝玉,无论如何,你谋杀了四个人这件事是无可辩驳的。”家怡靠着审讯室的门。 吴孝玉仰头相对,仍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样子。 家怡顿了几秒,随即轻声道: “接下来两天,我们会轮流熬鹰一样熬你,除非你认罪,招出凶器被藏在哪里。 “然后你会被暂时□□候审,我们提交证据到律政署,在等待开庭之前,你都会遭狱警的白眼。因为你到最后都不认罪,是最顽固的不知悔改的恶人。连罪犯室友都会瞧不起你,还可能趁狱警不注意而欺负你,因为你这种证据确凿却仍不招供、不配合警方寻求从轻发配的人,在其他罪犯眼中就是道德低下的蠢货。 “人们对自己瞧不起的蠢货,总归不会很客气吧? “虽然其他犯人道德也未必高尚,但他们应该会很乐意于通过谴责你来彰显自己的高尚。 “你知不知道犯人们会用什么方式谴责你?” 警方不能严刑逼供,犯人之间不能斗殴,但总不会连瞧不起凶嫌都不可以吧? 家怡抱胸睨着吴孝玉,眼中冷冷的,便如当初吴孝玉杀人时一般。 “接下来的路,你自己选。 “配合警方,推进开庭的工作顺利些,你也早日解脱。从轻发落,在监狱里开始新生活,虽然失去自由,至少坦然些。 “或者死刑,也能在死前少受些身心折磨。” “……”吴孝玉表情沉重,却仍在几秒默然后,嘴硬道:“Madam,我没有杀人。那些什么在婴儿车上发现我衣服上的毛线之类的证据,该不会是警方为了速速破案,而故意陷害我的吧?” “警察为了送你进监狱,冒着葬送自己事业和人生的风险,去陷害你?”家怡一挑唇,“你配吗?” 三福身体向椅子中一靠,轻蔑地嗤一声笑,吴孝玉眉心耸了耸。 “卖你屋的销售经理没对你讲吧?我们再次审讯过他,他道出你曾以‘买屋要倚富而居,必须了解邻居是否和睦、富贵’为由,跟他问过邻居都是做什么的。销售经理很清楚地记得,他跟你讲过B单位男主人所在公司,及其负责的内容。” 家怡已经看过昨天方镇岳带队采集到的多人口供,厚厚的一沓,岳哥竭尽全力在最短时间内拿到了最多的线索。 “你在半个月前相亲的男人,恰巧是刘立生的同事,你跟那人相处了7天,几乎每天中午和晚上都一起吃饭,直到得知对方会协同刘立生去日本出差,你才以双方不合适为由,至此切断了与对方的联系。 “你居然是刘立生同事曾经相亲失败的对象——这么刁钻的关系,你觉得警方摸不到吧? “可惜,警方不但摸到了,还采集到口供。王先生称,你的确对刘立生的信息表现出不合情理的关心。 “吴孝玉,在法庭上,王先生的这份口供,可以使你的作案动机更具说服力。” 说罢,家怡用力拍了下手中文件,发出‘啪’一声响。 吴孝玉不自觉随着那一声‘啪’抖了下肩,却仍努力维系原本的表情,压下情绪直视易家怡,不肯躲开视线。 “你公司中电脑痕迹中,显示你研究过匕首的使用,是否会出现刀插进肉里拔不出的情况,是否需要选择有血槽的刀具更方便刺杀。 “你还去图书馆查看过一些专业书籍,其中包括血液检测相关的内容。我猜你是想知道自己杀人时到底要把防护做到怎样的程度,才能逃脱法证科的化验吧? “可惜,你做得越多,留下的痕迹也越多。 “你家和公司附近,有相关书籍的书店只有一家,由于该书店这类书并没有多少人看,所以那片区域在你之后几乎没有人去过。法证科的同事在书架和几本书上采集到了你的指纹……如果给化验员们足够多的时间,他们甚至可以通过每一页指纹的筛查,了解你具体看过那一页书。” 易家怡笑了笑,很开心地道: “这些证据,在法庭上可以说服陪审团:你在杀人前,有过非常详细的谋划。你杀人没有冲动的成分,你理性又冷血,是个必须要重罚的可怕凶手。” 吴孝玉双手不自觉捏住面前桌沿,牙齿咬住下唇,咬得嘴唇发白。 家怡挑眸看她一眼,翻开岳哥采集到的更多线索,有的采集到有用线索,她便冷静地介绍给吴孝玉,使之成为足以压垮对方的重锤。 也有一些是无效工作,没有采集到任何证据,家怡读过后,感受到岳哥带着大家马不停蹄工作的努力和辛劳,会觉得情绪澎湃,开口向吴孝玉施压时的语气便更硬更具威慑力。 一份份证据压向吴孝玉,终于使对方变得如坐针毡。 这样的凶手或许不会愧疚和痛苦,但至少她还会害怕。 …… …… 警署一楼会议室中,九叔推门走进去。 一直等候在此的刘立生急切起身,一步迎到门口,那双开始凹陷的眼睛略显浑浊,直盯着九叔的脸,问道: “她招了吗?” 九叔点头,将手中的热饮递到刘立生手中,示意对方坐下讲话。 刘立生怔怔接过奶茶,顺着九叔的安排坐在会议室圆桌边的椅子上。他怎么也没想到,杀死自己妻儿岳母的,会是一个自己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 他茫然地呆坐了好一会儿,又忽地抬头,追问: “她……她为什么?” 九叔干咽了下,后生仔们都不愿意来见受害者家属,各个一听说要来通知刘立生,跑得比狗都快。偏他这个老人家反应迟缓,落得这么个工作。 转开视线,他不愿再看刘立生饱经灾难的脸,迟疑几秒,才艰难道出吴孝玉杀害刘玉生三位至亲一位菲佣的原因。 刘玉生始终垂头听着,只肩膀越颤越厉害。 他垂在膝上的手攥成拳,越攥越紧。放在桌上握着奶茶的手终于也控制不得,咔一声收紧,将奶茶纸杯捏折,热奶茶洒了一手,烫得手背通红也毫无反应。 九叔哎呦一声,霍地起身,忙捞过一瓶矿泉水,倒在对方手上降温。 “刘先生,节哀——” 九叔戛然而止,捏着矿泉水瓶站在桌边,看着刘玉生再坐不住,一下从椅子上滑跌在地上。 九叔仰起头,眼睛盯看办公室棚顶的灯,忍住自己的情绪。 刘玉生靠着桌柱,他也想像九叔一样忍住,可他再也忍不住任何一丁点的悲痛了。 他捂住脸,嚎啕大哭。 双腿一边不受控制的颤抖,曾经西装革履的体面人,像动物一样发泄着他的崩溃与痛苦。 他不理解,他无法接受。 …… …… 审讯室内,经过持续多轮疲劳审讯,吴孝玉终于道出了她藏凶器的所在。 家怡立即安排三福出门带人去找凶器,审讯室内便只剩家怡和吴孝玉相对。 几息后,家怡绕桌走到吴孝玉身边,低头企图从吴孝玉脸上看到哪怕一丝悔意,但没有。 对方只有败寇的懊恼和恨。 家怡咬着牙关,又与吴孝玉对峙了十几秒,忽然俯身,凑到对方耳边,低声道: “刘太太在被杀前,是不是问了菲佣一句‘Cassi,是谁呀?’” 吴孝玉眉头忽地挑高,瞠目仰头瞪向家怡。 “你进门的时候,针对Cassi的询问,是不是回答说‘你好,邻近新年,这里有一份物业赠送的感恩礼品,感谢住户对物业的支持’?”伏在吴孝玉耳边,家怡声音很低,低到审讯室内的摄录机根本录不到,但她也说得很慢,慢到吴孝玉足以听得清清楚楚。 心流影像中的一切,她反反复复看过太多遍了,连在梦里都会不断重复。 这句吴孝玉说过的话,和刘太太的那句疑问,她早已背熟。 哪怕一个字,一个语气,都不会复述错。 看着吴孝玉眼神从冷漠变得惊惧,家怡知道,一个不信鬼神的唯物主义者,信念已彻底被她击碎。 这正是她要的。 如果吴孝玉不会愧疚,至少也该害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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