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抹高大的人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谢柔嘉才收回视线, 伸手把有些茫然的儿茶抱进怀里, 轻声安抚, “你放心, 这一回, 他不会不要你。” * 那日过后, 裴季泽未再出现在都护府。 他的日子再次恢复平静, 平日里教导附近牧民的小孩读书写字,偶尔闲下来时去附近走一走。 只是, 他变得比从前更加沉默。 锦书时常看着自家主子独自一人坐在不远处的一处山坡上看星星。 前些日子, 自家公子天天往都护府跑, 虽未与公主相认,可到底是高兴的。 可自打那日回来后,反倒是丢了魂儿一般。 其实明明公主对公子还有情,只要公子不说,公主永远不知卫公子还活着,为何非要跟自己较这个劲。 哎,他实在不懂公子究竟在想什么。 这天夜里,裴季泽又坐在一处土坡上看星星,长生提着酒来找他。 几杯酒下肚,长生忍不住道:“先前你觉得她不是为你而来,不肯见她。如今你既已知晓她心里有你,为何不同她相认?” 裴季泽闻言抿了一口酒,望着极北之处的一颗星星不作声。 “裴季泽,你究竟还是不是个男人!” 长生见不得他二人这样相互折磨,”我若是你,现在就回都护府。” “他还活着,”裴季泽收回视线,声音说不出的落寞,“就在朔方。” 他是谁? 长生正要询问,突然反应过来。 他说的是卫昭。 卫昭竟还活着! 心中激动难以抑制的男人转了好一会儿,终于冷静下来,“你几时发现卫昭还活着的?” “我见过他。” 那是裴季泽来朔方的第一年,某一次出城时无意中在人群中瞧见一个同卫昭的背影极像的男人。 当时他正忙着与突厥交战,并未过多留意。 后来战事结束后,他留在朔方没有回去,再次遇见那个男人,只是跟丢了。 “你一直都在追查他的下落,”长生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是在为她追查卫九的下落?” 他实在不理解眼前的男人,明明那样喜欢她,却费劲心思为她寻另一个男人。 这种感情实在叫人费解。 裴季泽不置可否,“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也许有些事情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卫昭明明在江南受伤,可人却出现在朔方城内,而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寻到卫昭时来朔方。” 长生听闻后沉默良久,走到他面前,“你不争一争,怎知你争不过他?” 裴季泽抿了一口酒,嗓音沙哑,“其实,她能来朔方,我心里很高兴。这一回,我就当她是特地来瞧我的。” 长生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感情的事情旁人也好置喙。 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先回去了。” “你先别同她说,”裴季泽叮嘱,“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好,免得她失望。她那个人看似坚强,实则心底最脆弱。” 长生长叹,“不知为何,你口中的殿下,同我认识的殿下好似不是同一个人。也许,她从来都没有你想象的那般脆弱。” * 长生走后,仍旧坐在那儿看星星的裴季泽想起那一年,他初次来长安。 初到长安,被人孤立的少年正坐在曲江池边思念着自己的母亲。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他身旁坐下,娇声娇气,“你怎坐在这儿,没人陪你玩吗?” 从不爱跟人说话的少年鬼使神差,“我不喜欢长安。” “长安多好啊,你瞧,长安有曲江宴。”她将一个糖人递到他面前,“若是没人陪你玩,你来找我,我必定罩着你。” 裴季泽忍不住抬眸看她一眼。 生得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舔着一个糖人,见他望来,弯着眼睛笑,模样像极他从前养过的一只小猫。 裴季泽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小女孩,耀眼地就像是这世上的太阳。 后来他才知晓,她便是太子殿下的同胞妹妹,安乐公主谢柔嘉。 第一回见到她落泪时,他不知怎的心就疼了,当时在心底暗暗发誓,只要有他在,绝不会叫她落泪。 可到头来,总害她掉眼泪的却是他。 这一回,他将那个男人好好地送到她跟前,也算是给这十几年来的纠葛一个结局。 希望往后余生,那个男人都不再叫她掉一滴眼泪。 这辈子,他与她,也就到头了。 * 长生刚回都护府,就听下人禀报:公主要见他。 长生知晓她定是为裴季泽一事,想了想,去了她的院子。 才入内,他就瞧见正站在廊庑下逗猫的红衣女子。 还未等他行礼,便听她询问,“你去瞧他了?” 长生不置可否,“我有一事,想要请殿下解惑。” 谢柔嘉头也未抬,“何事?” 长生道:“殿下对卫九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谢柔嘉闻言掀起眼皮子看他一眼。 半晌,她站起身,“我认识阿昭时,便知晓他是我的兄长。长生将军认为我对自己的兄长能有什么心思?” 长生这话算是听明白了,正欲说话,又听她道:“我已经不想等了。” “殿下这是要放弃他?”长生忍不住替裴季泽打抱不平,“他等了殿下那么多年,殿下不过才等半个月就——” “谁说本宫要放弃,”她望着月光下盛开的蔷薇花,轻轻摩挲着腕骨处冰凉的串珠,“劳烦长生将军再帮我只做一件事。” 还有两个月就是她二十一岁的生辰,从十五岁到二十一岁,她已经蹉跎六年。 余生很短,她不想再接着错过。 他哄骗她那么多回,这一回,她也要骗他。 * 半夜,草原稀沥沥下起雨来。 大雨延绵数日,将暮夏最后一丝炎热也冲淡。 长生自那晚走后,很久都没再来过。 这日一早,裴季泽忍不住又进城去。 只可惜他在小酒馆坐到晌午,终是没能再等到自己想要见的人。 她那个人一向如此,说了不要他,就绝不回头。 如此也好,断到此处再好不过。 失魂落魄的裴季泽策马出城,才回到住处就见锦书在毡帐门口不断地徘徊。 一见到他回来,锦书便急急上前,“公子,公主已经决定去突厥和亲,恐怕这会儿已经到关外。” 裴季泽一听立刻慌了,甚至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就立刻策马入城。 直到他的身影在草原上化作一个原点,锦书弯腰将地上的一只猫儿抱起来,伸手轻抚着它的脑瓜子自言自语,“我也不是要故意骗公子,我就是实在看不下去,公子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猫儿喵喵两声,像是在回应他。 * 关外。 已近黄昏,乌金似的落日缓缓沉到地平线,眼前便只有火烧一般的鳞云。 大片大片漫无边际的黄沙,风裹挟着尘土飞扬,一行送亲的队伍行在荒无人烟的大漠。 “他会来吗?” 马背上的年轻将军看向马车,“他会来吗?他那样聪明的人,只要略微想一想,就知晓和亲一事是假的。” “他不会不来的。”马车里传来女子低柔的嗓音,“他若是不来,他就不是裴季泽。”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声马蹄。 长生回头,只见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一个墨点。 墨点迅速地移动着,渐渐地化作一身骑白马的男人。 是裴季泽。 他真来了! 他为她的公主而来。 马蹄在天边扬起阵阵黄沙,他纵马疾驰一骑绝尘。 落日黄沙下,马背上的男人犹如落拓的江湖剑客,脸上戴着的银色面具泛起白光,耀得人睁不开眼。 长生似笑非笑,“你来做什么?” 他眸光紧紧盯着马车,“抢亲。” 话音刚落,描金的马车车门被人推开,一袭绯红嫁衣的金枝玉叶抱着一只雪白的猫儿款款走下马车。 这是她第二次穿嫁衣。 裹着黄沙的狂风卷起她曳地的衣角,艳红衣袂乱舞。 头戴凤冠的女子抬睫望着马背上的男人,如同从前一般,笑得得意又俏皮,“你是来抢我的吗?” 裴季泽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殿下不能去和亲。” “本宫若是执意要去呢?”谢柔嘉扬起雪白的下巴,“给本宫一个不去和亲的理由。” 他不作声。 落日余晖中,天色就这么一分一分沉下去。 他眸中倒映着她盛装的模样,面上的红纱被风吹得扬起。 她眉眼盛装,额间红莲绽放,目光灼灼望着他。 似是有千言万语,又似无话可说。 耳畔是狂风呼啸,远处是沙海起伏。 两人僵持片刻,长生实在受不了他二人这样腻歪,出言提醒,“时辰不早,殿下该出发了。” 马背上的男人调转马头就走。 谢柔嘉没想到他竟这样走了,蓦地红了眼眶,死死盯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负气转身回马车。 不远处,已走远的男人突然绷紧缰绳,调转马头,朝她的方向疾驰。 掠过她身边时,马背上的男人弯下腰,一把揽过她的腰身。 她只觉得脚下一空,抬眼,正对上银色面具之下沉沉的双眸,眸中数不清的暗涌朝她眼中奔流。 马蹄声起,黄沙卷起的烟尘几乎看不清两人模样,霎时间已飞驰百米。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带着她扬长而去。 * 马儿奔走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上。 谢柔嘉不知裴季泽要带自己去哪里,只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这一回,无论他去哪里,天涯海角她都跟着去。 行至一片绿洲,终于停下来。 裴季泽翻身下马,伸手将谢柔嘉抱下马。 谢柔嘉的脚才沾地,他已经松开她的腰身,大步走到那片如同月亮一般的小溪旁。 这地方他常来,这附近的牧民们管这儿叫月亮泉。 说是泉,实则不过是雨水经年列月形成的一片小溪。 裴季泽掬一捧水洗干净面上的黄沙,又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湿了水,走到谢柔嘉跟前,托着她的下颌用帕子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黄沙。 谢柔嘉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男人,“明知我骗你,为何要来?” 目光下视的男人长睫歇落在他洁白似玉的面颊上,薄唇紧抿着不作声。 直到将她的一张脸搽干净,他去月亮泉边洗帕子。 这会儿已经入夜,月亮升上来,银亮的月光洒在月亮泉,溪水泛着波光粼粼的光。 谢柔嘉借着月光打量着蹲在泉水边的身影,“你知晓我根本不会真的去和亲,为何还要来跑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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