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烧饼五文钱一个。 谢柔嘉闻着味儿这才惊觉自己早已经饥肠辘辘。 正在往炉子里贴烧饼的王麻子乍一瞧见两个金尊玉贵的俊美郎君,忙招呼着入内,赶紧用抹布将有些油污的桌子擦了好几遍,才请二人坐下。 谢柔嘉叫他端了两碗汤,又拿了三四个烧饼。 片刻的功夫,两碗上头铺了香菜的奶白色羊肉汤与几个刚出炉的烧饼摆到桌上。 谢柔嘉勺了一口汤色奶白的羊肉汤送入口中。 热腾腾的肉汤入了胃,她整个人好似活过来一般。 连吃了几口,面色苍白若雪的少女恢复一些血色,额头也微微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又见坐在对面的男子碗里的汤一口也未动,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瞧,问:“不喜欢?” 他摇摇头,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汤,方道:“想不到谢兄竟然爱这样市井气的吃食。” 谢柔嘉道:“大抵人间烟火便是这个滋味。” 他眼底的笑意越发深。 两人用完羊肉汤已经是两刻钟以后,谢柔嘉给了钱,出了铺子,这才发觉外头依旧很冷。 她望着眼前陌生的城,一时之间发现自己竟连个去处也无。 正愣神,身边的男人突然问:“谢兄方才既然想要帮助那两父女,为何不直接帮他们,也好叫他们知晓谢兄的好意。” 谢柔嘉把玩着那小女孩所送的木马,神色淡淡,“我好不好,何须要他人论断。” 他愣了一下,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谢兄果然是个妙人!” 谢柔嘉斜他一眼,“那么江兄主动接近我,所为何事?” 她就不相信真有那么巧撞见。 容貌昳丽的男人弯着一对桃花眼,“我若是我对谢兄一见钟情,谢兄可信?” 谢柔嘉上下打量他一眼,“不信。” 他嘴角上翘,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笑容干净而纯真。 像极阿昭。 不知为何,谢柔嘉那颗被刻意被冰封起来,鲜血淋漓的一颗心,在这一刻瞬间融化,正往外渗着血。 她好疼。 若是阿昭在,她想她必定要抱着他好好哭一哭。 告诉他,她昨夜究竟经历了怎样可怕的事情。 可阿昭不在姑苏。 姑苏那么大,她连个哭的对象都寻不到。 他问:“谢兄这样瞧我,可是又想起与我相识的那个人?” “他是我的兄长,”手指微微颤抖的谢柔嘉涩着嗓子,“你笑起来的模样与他极为相似。” 他若有所思。 片刻后,笑道:“若是谢兄愿意,可短暂将我当作你的兄长。” 谢柔嘉没作声。 他又道:“与其想着叫自己不高兴的人,不如咱们一同去游云梦泽?” * 云梦泽在鄂州,是一片湖泊群,听说那里极美,尤其是起雾时,犹如人间仙境,是个常被文人骚客在诗文里时常提及的好地方。 谢柔嘉在鄂州时,裴季泽有一回休沐,曾提出要同她去游玩。 那会儿她同他关系不好,被她一口拒绝。 回来姑苏的这段日子,他曾多次与她提到云梦泽,说等有空带她回鄂州游云梦泽。 谢柔嘉在坐上去鄂州的马车时,才开始思考自己为何同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走。 也许,是因为他生了一张同卫昭那样相似的脸。 光是对着这张脸,她就不由地生出信任感。 也许是因为,她内心深处想要逃避如今碰到的这一切。 只要留在姑苏,免不了要面对裴季泽,面对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儿,以及那个刻在梨花树上的“阿玉”。 躲吧。 躲得越远越好。 他们第七日抵达距离姑苏最近的云梦泽湖泊。 下车时,谢柔嘉腿都在抖。 其实十五岁时,她就与卫昭远走朔方,连续骑了半个月的马,比现在苦多了,也未见向现在这般娇气。 也许这段日子被裴季泽惯得愈发娇气,有一丁点儿不舒服,就难以忍受。 第二日,他们租了一条船在云梦泽上垂钓。 根本没有心情钓鱼的谢柔嘉坐在那儿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发呆。 果然,赏景也要好心情。 已经放好鱼饵的男人把鱼竿递给她,“我心情不好时,便喜欢钓鱼,谢兄也可一试。” 谢柔嘉迟疑着接过来。 她其实并不大相信他的话。 可她当真从雾气缭绕的湖泊里钓到一条半尺长的鲤鱼时,果然心情瞬间变得极好。 端坐在一旁的雪衣郎托腮望着她,眉眼含笑,“如何,是否心情好些?” 谢柔嘉露出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果然如此。” 这一日,他二人一共钓了五六条鱼,直接在船上烤了吃。 第三日,他带着她去了另外一片湖泊看鸟群。 谢柔嘉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鸟群,一大片一大片地散落在白茫茫的湖水边,如同一幅天然画作,叫人不忍破坏。 只是不知为何,当她看着一只优雅的白鹤掠过水汽弥漫的湖泊,停驻在一株芦草上梳理着身上的雪羽时,脑子里里竟不由自主地觉得,那只鹤像极裴季泽。 离了姑苏城,那张脸还在自己面前阴魂不散。 一瞬间,没了心情。 身旁的男人大抵瞧出她心情不佳,道:“不如咱们去岳阳楼?听说那里的菜做得极好。兴许吃过美食,谢兄烦恼尽消。” 岳阳楼自然在岳阳。 谢柔嘉坐在岳阳楼二楼窗口向外眺望时,还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她从未想到自己有一日会同一个陌生人去游湖,然后又费了三日的功夫来岳阳,只为用一餐饭。 两人用完饭后,他倒了一杯茶搁在她面前,正色道:“咱们出来这几日,我带的盘缠已经用尽。” 谢柔嘉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 这会儿满脸堆笑的茶博士已经到了跟前,满脸堆笑,“二位,一共是是三十贯零五十钱。我们掌柜说,零头给抹了。” 一辈子都没有为钱费过心的谢柔嘉一时有些窘迫。 坐在对面的雪衣郎君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道:“谢兄想不想玩一些更好玩的?” 谢柔嘉正欲问什么好玩的,他突然捉着她的手,当着茶博士的面,从二楼一跃而下,在楼上的人没有反应过来前,牵着她就跑。 那茶博士大抵没想到有人敢当自己的面吃霸王餐,好一会儿,才听到喊人的声音。 从前在长安,谢柔嘉没少闯祸,可吃霸王餐还是头一回。 他牵着她熟悉地在一条条巷子里穿梭,直到将后头穷追不舍的人甩开,才停歇下来。 两人扶着墙大口大口喘着气儿,待瞧见对方的狼狈模样,皆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他问:“好玩吗?” 眼泪都笑出来的谢柔嘉呵着白气,“好玩。” “那还难过吗?” 方才不难过的谢柔嘉经他提醒,心里又有些不好过,嘴角的笑渐渐隐去。 他轻声道: 他笑道:“谢兄这下会一直记得我吧?” 谢柔嘉道:“何意?” “一个人想要另外一个人刻骨铭心地记住自己,要么,这两人有刻骨的仇恨,要么一起经历生死。”温文尔雅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咱们方才算是经历过短暂的生死逃亡。” 谢柔嘉闻言,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也不知究竟意欲何为。 她看了一眼天色,“我该回姑苏了。” 她就这样出来疯玩了半个月,恐怕姑苏的人都要急疯了。 他颔首,以手指作哨,片刻的功夫,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他们面前。 谢柔嘉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有钱! 那方才还带着她去吃霸王餐? 他一本正经,“只剩下这辆马车,所以,不能卖。” 谢柔嘉愣了一下,再次被他逗笑。 * 姑苏。 陶然居。 裴季泽泛红的眼眸紧紧盯着手里的珍珠金钗。 那是元宵节那晚,他亲自插在她鬓发间的。 她竟这样不告而别。 一旁的锦墨觑着他的神色,“许是公主只是出去散散心,您已经好些日子不曾睡过觉,不如先休息会儿。” “接着找!”毫无睡意的男人吩咐,“就算是把整个江南翻过来一遍,也要将人寻回来!” 正在这时,锦书匆匆从外头入内,激动道:“公子,那日疑似载着公主出城的马车正朝着姑苏方向驶来!” 话音刚落,桌后的男人已经起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锦书锦墨两人见状,连忙跟上去。 * 谢柔嘉乘坐的马车在裴温所在的庄园门口停下时,暮色笼罩着整个庄园。 谢柔嘉下马车后,看着面前陪自己玩了几日的男人,由衷道:“这几日多谢你,咱们后会无期。” 他闻言,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谢兄又怎知咱们不会再重逢?” 不待谢柔嘉说话,这几日温和守礼的雪衣郎君突然上前一步,将一朵鲜艳夺目的芍药花簪在她乌黑的鬓间。 鲜艳夺目的芍药花映着少女洁白的脸庞,愈发显得眉眼秾艳夺眸。 他柔声道:“若是下回见面,我去谢兄家里提亲可好?” 对于这样一个聪明的男子猜出自己的身份,谢柔嘉并未感到意外。 她道:“我已经成婚。” 谁知他竟不以为然,“成亲,也可再和离,对不对?” 谢柔嘉打量着眼前容貌昳丽,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城府极深的男人。 这个人,当真狂妄得可以。 她想,她大抵已经猜出对方的身份。 姓江。 与阿昭生得那样相似。 想来,除了江贵妃嫡亲的侄子——岳阳县侯江行之,也就没有旁人了。 可不知为何,她竟一点儿都不讨厌他。 她转头瞥了一眼正策马朝这边而来的男子,把鬓角的那朵芍药花摘下来递到他手里,“我该走了,再会。”言罢,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江行之并未立刻离开。 他微眯着眼眸看着马背上的男人翻身下马,一把将芍药花一般光华灼灼的女子拥入怀中。 他将手里的芍药花搁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那对温和的桃花眼里泛起一抹浓浓的占有欲 这么美丽的花朵,该好好藏在家里才是。 他这个人,一旦瞧上,就非抢回家不可! * 庄园门口。 裴季泽哑着嗓音问:“这小半个月柔柔跑去哪儿了?” 谢柔嘉神色淡然,“我不过是随便出去走走。” 面色苍白若雪的男人再未多问一句,牵着她向庄园的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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