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的是一片宽阔的庭院,庭院里假山碧塘重峦叠嶂,四角分别各有香檀木,檀木后有幽路,通向四个方向。他们现在出来的就是其中一条路。 庭院两方是东西厢房,一边是小厨房和小膳堂,一边是贮寸食材及材料的杂屋。而庭院中心最前方,三级台阶之上矗立一个敞亮的屋堂,墙壁挂着大儒明家的诗画,中间摆放着案几、凳子,是主人用膳及客人拜访之处。 看到明窈这个陌生面孔,下人们有些好奇地投来注视。 她像白皙瘦弱的一只玉宫仙兔,敛目安静地跟在仆从后面,对于四周景物也仅是抬眸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精致漂亮的面庞上眼睫微微垂下。 总之,一副缄默而孱弱的样子。 两人从屋堂两侧的乌木漆花廊道穿过去。 明窈明显感觉人迹少了些。 此处是一方漂亮精致的小花园,花园也有个池塘,但比前方庭院更精心打理,中间立着一座雕山假石,虽是冬天,却仿佛仍有流水潺潺。 池塘前面是两丛葳蕤如雾的紫竹林。竹林幽径,中间黑白鹅卵石子铺成的路通往前方。两侧站立着黑衣佩刀侍卫,目不斜视,无声宣告着前方的肃然。 明窈明白了什么,跟着仆从穿过紫竹林,出了鹅卵石子路,抬头向前看去。 正前方,奢华恢弘的宽阔院落牌匾上刻写着“乌螣堂”。 院落出乎意料的简洁,除了角落有一片紫竹林之外再无其他装饰,干净得有些冷寂。庭院很宽敞,路上画着四四方方的线,大抵是练功之用。 两侧有东西厢房,门皆紧锁,透过窗子可每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七留陆五令八巴儿吴以看到一边放置书籍案几,是谓书房;一边放置兵戈武器,是谓兵器房。 这便是司府主人的院子。 仆从把她带到主屋廊檐处,道:“明姑娘,这里是主院乌螣堂。司大人平日公务繁忙,不喜旁人打听行程,小的不知他何时回府。你若要见大人,可以先在此处等候一二,待大人回府之后自会过来。” “好。”明窈点了点脑袋,认真地说,“谢谢你。” “姑娘有事再唤我。”仆从退了下去。 明窈感觉有些疲乏,四处看了看,发现一处遮风的角落。她走过去,感到背后有来自上方四处的目光。 她对人的眼神很敏感,但对外界却有些钝感,意识到这个主院有人监视,但也没有多想,没有四处打量,安静地走到廊檐之下。 廊壁上有一排窗子,窗扉阖拢,下侧石棱在墙壁形成向外的凸起装饰,摸约几寸宽。明窈用袖子布料擦了擦,轻轻挨坐上去。 她身子骨瘦弱,屁股没有几两肉,刚刚好能坐在上面。 明窈安静地看着前方,衣裳裙摆垂在地上,随着风起微微荡开,宛如卷曲的花骨朵儿。 在陌生人家沐浴是一件需要汇报的事情,她心想。 明窈虽然未读过私塾,但一直都知道要做个懂礼貌的小孩。 如果仆从知晓明窈见司大人的“大事”就是要沐浴,那他一定不会带她过来的。 只是明窈似乎有一套自己稚嫩的逻辑,她已经自动认为自己所做之事都需要向这个宅子的主人汇报。 明窈正发呆,忽觉前面进来一道人影。 她抬起头,看到几日未见的赭色锦袍身影走了进来。 司羡元早已知晓她在此处,并未在意,瞥了眼廊檐下端端正正坐着的人。 乖乖巧巧,乌发披肩,身形孤零零的,像个小可怜。 他眸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便移开目光,思量起其他事情。 “司大人,幺幺有要事同您讲。” 明窈走下台阶,端端正正朝他行了个礼,抬起清澈乌黑的眸子,稚嫩地模仿着记忆中大人说话的模样,神态认真: “幺幺想借大人家里的浴房一用,请大人恩准。” 司羡元思绪顿住,重新回到明窈身上。他一双瑞凤眼低低看过来,眼尾天生微微勾着,却不见几分笑意,反而有些冰冷。 他开口道:“你再说一遍。” 换成仆从在这里,听到司羡元这样的语气恐怕要吓傻跪下来了。 但明窈未曾与他接触过,不明白他的喜怒,闻言微微加大声音,黑玻璃珠子似的眼眸透着清澈的坦荡: “幺幺想沐浴,唐突借浴房一用。谢谢大人,麻烦您了。” 司羡元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迟迟未答。 明窈茫然地歪了歪脑袋,想到是不是自己的礼数不够,于是再次福身,道: “谢谢您了,司大人。”
第5章 司羡元看着她,道:“沐浴?” 明窈嗯了一声。 司羡元:“这便是你所讲要事?” 明窈认真地点了点头,又略带殷殷道:“麻烦您了,谢谢。” 司羡元端详着她。 他见过很鬼精的小孩,心本险恶,她若是同那些小恶童一般,此番在故意耍他玩…… 念头闪过,他眼尾压下来,杀意顿起。 他掀开眼皮,打量着她,最后落在她一双清澈剔透的眼睛上。 这个小孩倒是……像个傻的。 她似乎当真觉得这是件“大事”,提出这个有些难为情的诉求,恳请府邸主人的同意。 司羡元眸里起了几分兴致。 小姑娘个子矮矮的,很瘦,孱弱,小花骨朵儿似的站在这儿,身高只略略到他腰脐上方一点。 看起来颇有些狼狈,却也精致玲珑,身段纤细柔软,清绵绵的。 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眼神很澄明坦然。 明窈对外界事物有种孩童的钝感,但对视线很敏感。 此人毫无善悯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一寸一寸发冷。 她手指抓了抓裙角,莫名不安。 司羡元道:“你发烧如何了?” “好些了,谢谢大人关心。”明窈复述着沈郎中的话,“高烧已度最危之时,余有无力、呕吐之症。若高烧不反复,吃药调养即可慢慢好转。” 她不知晓这些话语是沈大夫怕她忧心而说出的安慰之话。 更不知晓自己的身子已经非常亏空,没有常年累月的温药调养根本无法痊愈。 司羡元看了眼她的面色,道:“找个婆子带你去浴房。以后此种小事直接禀报管事。” 明窈说好。 旁边走出来一个仆从,正要带走明窈,司羡元又喊了她,垂眸看她细细白白的手指,说:“抹点冻疮膏。” 明窈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有一些地方已经红肿了。 司羡元收了目光,淡淡道:“别给冻伤了。” 等他走了,明窈才后知后觉地说了句好。 仆从给明窈带路。 偏房不远处有个多人共浴的浴房,现在没有人,能给明窈使用。 来帮明窈的是府邸的洒扫婆子。婆子是个老实人,看明窈太孱弱,便替她备好沐浴用具,又问明窈要不要伺候。 明窈不太会照顾自己,但她不想麻烦婆婆,于是摇了摇头。 婆子帮忙把热水倒进浴桶里,阖上门道: “老妇就在近处洒扫,明姑娘若有事可以大声唤我。” 等门关上,明窈走到浴桶旁边,慢慢把衣裳褪去。 她外面穿着原来的鹅黄色小袄裳,但里面穿了之前翻找到的下人粗衣替换。最后褪去藕粉色小肚兜,摘掉脖颈的木头坠,感到冬日冷寒,赶忙赤脚轻轻在浴桶水面踩了踩。 水温舒适,明窈慢慢进入热水里,趴着浴桶边沿,任由水面没过肩颈。 她皮肤常年不晒日,如同嫩豆糕一般,脚趾白皙圆润,被热水一熏,变成诱人可爱的粉色。 待整个人都热乎乎的,明窈拿起皂荚,学着姨娘和婢女曾经照料自己的那样在身上笨拙地涂抹。 婆子在门外看到她自己会沐浴才收回视线,轻脚离开。 思及方才看到的下人粗衣,她叹噫一声,打算回自己住处给明窈拿一套衣裳来。之前她孙女在这里落了一套粗布冬棉衣,穿着有点小了,给蒲管事捡来的这位小姑娘穿正合适。 到底是流落孤女,能救活一命都算司府的天大恩赐,闺阁生活方面怎能做到处处细致照顾。 浴房内,明窈洗去身上的泡沫,冻得哆嗦踏出浴桶,用力倒出浴水后把旁边桶里热水倒进去。 凛冬的天气,她忍不住打了数个喷嚏,赶忙重新泡进热水里。 大抵是晾了一会,原先烫热的水现在有些凉了。 明窈感觉鼻子有些塞,捂住口鼻咳了两声,加快动作把身上残留的皂荚沫清洗干净。 不消片刻,不妙的预感被证实。 明窈愈发感到头脑发昏、手脚无力,身上忽冷忽热的。 她隐隐猜到烧又复起了,疾而快。 明窈试探性地唤了句婆婆,无人应,她加大嗓音又喊了一遍,但嘴唇发干,嗓子快要出不了声。明窈放弃呼喊,吃力地扶着浴桶擦了擦身体,戴上木头颈坠,胡乱抓来衣裳往身上套。 终于披上小袄裳,她却不敢耽搁,扶着墙壁走了几步,尚未抓住门把手,眼前昏黑一片,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隐隐砰的一声,引起屋外人的注意。 婆子刚拿了袄子过来,感觉不对,疾步走过去推开门。 屋内地面湿漉漉的,小姑娘墨发披散一地,衣裳凌乱地扣着,精致孱弱的面颊一片酡红,双眸紧闭,不省人事。 婆子心里咯噔一声,忙大喊道: “不好了!来人啊——” 偏房里,沈大夫急急赶来。 婆子终于略松口气,三两句交代了事情始末。沈大夫来到床榻边为明窈把脉,片刻后又换她另一只手,紧蹙的眉头始终没有放松下来。 婆子道:“如何了,沈大夫?” “不好。极不好。”沈大夫命小童去抓药,语气不好,“她高烧方褪,身子骨亏空虚弱得紧,沾水极易受凉,现在体内高热不止。为何无人伺候?” 婆子手里还拿着花色尚新的袄衣,看着榻上玻璃一般脆弱的人儿昏迷不醒,愧道:“是我失责,回屋去给她取换洗衣裳,未能及时赶回来。” 小童拿了药匣回来,里面是沈大夫自制的药泥丸子,数量不多,药效不如煎药更有针对性,但要更快。 小童取出两颗清热药丸,试了数次才成功喂明窈服下,后面再喂温水就见水从她嘴角流出,喂不进去了。 沈大夫写了个药方,问:“上次艾藤草可有剩余?” 小童:“只剩零星碎渣,不可成药。” 沈大夫眉头紧锁,墨笔在方子上涂涂改改修了几笔,递给小童道:“去禀报司大人,就说明姑娘受凉急热,需得再借库房药材。” 小童拿着药方看得胆战心惊,上面添得几个药材虽不如艾藤草那般珍贵,但也是市坊里难寻的千金良药,加起来不比艾藤草廉价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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