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说到“杨公子”三个字的时候,便不觉带了一丝叹息。 菱歌的眼眸黯了黯,道:“他的确是不同的。” 可再不同,也一样是顾全着家族,一路入了仕途,一路成为陛下近臣,一路……放弃了她。 也许再过不久,他便也会听从家族安排,娶一个门当户对甚至是对杨家有所助力的女子吧。 霍初宁似是察觉到她的心绪,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阿瑶,你还念着他吗?” “谁?”菱歌恍然,道:“杨公子么?” 霍初宁道:“我知道,若非此事,也许你们两人已修成正果,成了一对神仙眷侣了。” 菱歌笑着道:“时至今日,还说什么当年呢?” “是啊!”霍初宁感慨道:“你经历了这样多,大约是再不能与他在一处的了,还不如早早忘了,一别两宽。” 菱歌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似他那般皎如月光的人,你我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呢?”霍初宁低声说着,不知是在说菱歌,还是在说她自己。 菱歌抬头看向她,道:“姐姐何苦这样自贬?无论他如何想,也不论什么配不配,在这件事上,是我不要他。” 当初谢家一朝破败,无论此事是否与杨敬等人有关,她只知道,杨惇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她明白,他有他的立场和苦衷,他是最孝顺端成的人,不可能冒着牵累父母亲人的危险去帮她,可她再明白,心里也是不失望的。 她甚至无数次希望,那个救她的少年就是他,抑或是他派来的。 可凭着他的性子,若知道她已变成了沈菱歌,又怎会不来应天看看她?又怎会在初次见到她时,如此诧异? 她自问不是圣贤,她要的夫君,便该心里眼里都是她,事事以她为先。似杨惇这般的男人,她不要。 霍初宁望着她,苦笑着摇摇头,安慰道:“好好好,是你不要他。” 菱歌见霍初宁心情好了些,也就安下心来,每日更稳稳群亖弍贰尔武九依私栖道:“这药姐姐且吃着,我会按时送来的。只是人的体质会变,这一剂剂的药吃下去,只怕也有些毒性。姐姐还是要按时请太医来诊脉才是。” 霍初宁含笑道:“我省得的。你也千万当心身子。” 菱歌笑着道:“姐姐放心,我最是宝贝自己的。” 言罢,两人又相互嘱咐了几句,菱歌便走了出来。 兜兰一路送了菱歌出来,端端正正地行了礼,道:“姑娘冒这样大的风险帮着娘娘,奴婢替娘娘谢过姑娘。” 菱歌赶忙扶了她起身,道:“何必行此大礼?姐姐自苦,我亦不悦。更何况这世上我原也没什么亲人了,如今有姐姐在身边,我倒觉得安心了许多。” 兜兰浅浅一笑,道:“奴婢也觉得自从姑娘进宫,娘娘也开怀了许多。” 菱歌笑着道:“这就是了。” 菱歌言罢,便摆摆手,转身向前走去。 兜兰向前走了一步,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 菱歌甫一回到司药司,便觉得气氛十分不同。平素那些女史们与菱歌虽不算十分热络,却也很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可今日,她们脸上的神情却实在算不上友好。 潘司药一脸凝重的望着她,见她看过来,便一拂袖,掀了帘子出去了。 菱歌不解,看向倩蓉,道:“这是怎么了?” 倩蓉一脸担忧的望着她,刚要开口,又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左右。见众人都离开了,方道:“菱歌,你是不是……走了什么不该走的路子?” “什么?” 倩蓉叹了口气,道:“方才高潜公公来过了,说是陛下传召。” “传召我?”菱歌有些诧异。 “是啊!”倩蓉咬了咬唇,正要开口,却见高潜已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今日着了官服,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神情虽仍算温和,眼眸中却多了一丝凌厉,让人瞧着,只觉眼底晦暗不明,连心都惴惴不安起来。 “菱歌……”倩蓉下意识地挡在菱歌身前,又忍不住瑟缩着缩了缩脖子。 菱歌反手将她护在身后,行礼道:“高公公。” 高潜回了礼,道:“沈姑娘不必多礼,原是陛下传召姑娘,还请姑娘跟着奴才走一遭吧。” 他言罢,那两个小太监便走了过来,齐齐站在菱歌身侧,一副她不走便架着她走的架势。 菱歌心中虽有些不安,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公公不必如此,既是陛下召见,奴婢自然不敢违抗。” 她说完,只看向倩蓉,微微地点了点头。 倩蓉惶恐不安的望着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菱歌见状,便转身走了出去。 高潜望着她的背影,眼底一寸寸地暗下去,也紧跟着她一道走了出来。 菱歌没想到,潘司药竟站在门外等着她。 潘司药看了高潜一眼,道:“公公,可容奴婢问她一句话?” 高潜温言道:“她是司药的人,司药自当问的。司药请自便。” 潘司药道了声“多谢”,便走到菱歌身边,低声道:“你且实话告诉我,你那日对我所说的话,是否当真?那些糊涂事,你可做过?” 菱歌目光清澈,坦然道:“奴婢对司药所言,没有一句虚言。” 潘司药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只让到一边。 高潜见状,便带着菱歌一道离开了。
第36章 知南(二) 乾清宫的建筑规模、繁华富丽乃内廷之首, 自大明开国,便一直被当作皇帝的寝宫。到如今,已住了六位皇帝了。 菱歌望着乾清宫巍峨的牌匾, 那金色的大字仿若能穿过阳光, 直射到人心上去,她不觉眯了眯眼睛,装作很没见识地看向高潜,道:“入宫许久,奴婢还是第一次到陛下近前。” 高潜道:“姑娘聪慧, 定能让陛下满意的。” 菱歌不敢多问,只低声道:“公公放心, 无论如何, 奴婢都不会牵累公公。” 她言罢, 便径自朝着大殿走了过去。 高潜微一晃神, 赶忙跟了上去,在推开殿门的一瞬间,伴随着大门“吱呀”的尖叫声,他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梁翼。” 梁翼? 菱歌倒没想到, 今日陛下传召, 是因为他。 * 陛下坐在大殿中/央的高台上,他伏在案几之上,弓着身子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如今天下不稳,奏折每日都如雪片般飞来, 落在他的案几上, 压弯了他的肩膀。 他已有四十多岁了, 那些年少时横扫天下的梦想已如前尘往事般散去了,如今的他, 只是一个想要安静度日的老人。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菱歌跪下行礼。 陛下没抬头,只是坚持着将手中的最后一个字落了笔,方才抬起头来,道:“起来吧。” 菱歌款款起身,她微微抬头,这才发现殿中并不止陛下一人。 梁少衡也在。 他坐在不远处,幽幽地望着她,手边放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盏。 “你就是沈知南的女儿?朕隐约记得,那日宫中设宴,朕是见过你的。那时候,你还跟着陆家一道。”陛下开口。 “是,奴婢沈菱歌。陆家是奴婢的外祖。”菱歌答道。 “你生得倒不像他,性子也不像。”陛下淡淡道:“你父亲是一身傲骨,你倒是个乖觉的。” 他叹了口气,无限惋惜的看着菱歌,道:“你父亲是个有才学的,只可惜他对仕途没有执念,否则,他但凡懂些人情世故,也可比现在走得更高、更远些。” 菱歌道:“父亲并非对仕途没有执念,他只是有更想守护的东西。比如正直,比如忠义。奴婢倒觉得无甚可惜,父亲捧着这一颗赤子之心,能得陛下扼腕,得百姓称赞,得心灵宁静,便已足够。” 陛下听着,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很认真地看向她,道:“沈菱歌……朕记住你了。” 梁少衡亦坐直了身子,仔细打量着她。 陛下道:“朕有几个问题问你,你且如实回答。” “是。”菱歌道。 “你可认得梁翼?” “是,梁翼原是应天府知府,亦是父亲的上司。” “他与你父亲的关系,是否亲厚?” “梁翼是奸邪小人,父亲自然不愿与他为伍。”菱歌凛然道。 陛下目光沉了几分,道:“若有人告诉你,你父亲的死与梁翼有关,你可相信?” 菱歌道:“相信。” 她扬起头来,直视着陛下的眼睛,道:“他与父亲在政见上本就不合,又因着赈灾之事,被父亲点破了他想中饱私囊的点子,他心中恼怒,自然恨父亲入骨。此等小人,就算真的做出什么肮脏之事,也是极可能的。” 陛下没说话,只幽幽望着她,半晌,方道:“少衡,你来问吧。” 梁少衡站起身来,道:“是。” 他说着,看向菱歌,道:“我且问你,你在应天时,可听说过陆庭之这个人?” “他是奴婢的表兄,奴婢自然知道。” “那你可知道,司礼监掌印高起?”梁少衡的声音极具威势,不愧是惯常刑讯,可让犯人后悔生出来的东厂厂公。 “少衡!”陛下突然打断了他,道:“过了。” 梁少衡道:“陛下,不如此,怎会知道陆庭之是否和高起……” “少衡!”陛下沉声道:“住口!” “陛下要查出真相,又怎能顾惜什么往日情谊?人心思变,若他二人当真勾结在一处,陛下该当如何?”梁少衡不肯放弃。 陛下犹疑着尚未开口,便见陛下身边传来“咯咯”的笑声。 菱歌这才猛然发觉,原来陛下身后躬身站着一个人,那人佝偻着身子,一头银发,脸皮却白的吓人。 梁少衡极厌恶地看了那人一眼,道:“掌印笑什么?” 高潜赶忙走到那人身边,道:“干爹。” “嗯。”高起摆了摆手,扶着高潜的手,一路走到菱歌近前,笑着道:“沈知南的女儿,真是不错。只是,可惜了。” “你要做什么?”梁少衡神色一凛。 高潜的手也忍不住抖了抖,高起看了他一眼,安慰道:“慌什么?莫不是你看沈姑娘模样俊,舍不得了?” 高潜低头道:“干爹,她只是个小姑娘,不懂什么的。何劳干爹惦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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