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微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因为他在意她,想必是因为她挑战了他的自尊心,令他感觉到了羞辱,所以他才会如此愤恨。是啊,他可是太子,他愿意让她诞下他的孩子,而她竟然敢不愿意——对他而言,这难道不是最大的羞辱吗? 想到这一点,若微心中不免有些讥讽。可讥讽过后,内心便是更大的惶然与空茫。她又再次陷入这样任人宰割的境地了。他会如何处置她呢?如今他可能还在怒火之中,疏于关注她,可当他一旦转过神来,那她—— 若微难以抑制地感到恐惧。她并不只为自己恐惧,也为她的身边人,她的家人感到恐惧。清晨微冷的风,一下拂过她的脸颊,她的身体哆嗦起来。她告诉自己,如果一定要面临最糟糕的结果,那她至少也要有尊严的结束这一切。 云霏从内寝走出来,然后来到若微身边。 若微好一会才发现有人,“她怎么样了?” 云霏沉默不语,只是点点头。 若微的心情也很沉重,“这几天我们要好好照顾她。” 云霏低下头拭泪,“我真怕她日后站不起来了……” “不会的!”若微连忙说,“药铺的大夫也只是说有可能而已。” 云霏勉强应是。 两人默默在树荫下坐了好久,直到红日于空高悬,炙热的日光灼烤大地,把她们两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在忐忑不安中,若微度过了平静的几天。 的确是很平静,在各种程度上的。秋水阁来来往往的人减少了,往日总是热闹的院落骤然变得冷清下来,若微知道已经有许多人跑去别的地方伺候了。而她对此并不在意。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在她来到赵郁仪身边最初的半个月,她一直都是这样过日子。如果赵郁仪对她的惩罚便是从此冷落她,那便是若微能想象的最好的结果了。 这几天,她们都在全力照顾着素影。素影现在已经可以站起来一小会了,若微对此欣喜非常,晚上还特意喝了一点酒,所有人都很高兴。 夜色已深,大家都陆陆续续的散了。若微还没有睡意,便坐在床榻上看月亮。这一夜是云霏守夜,她们便凑在一起看。 她们默默看了好一会,心中忽而有些伤感。云霏忽然出声询问:“娘子,您想好了吗?” 若微一怔,“想好什么?” 云霏迟疑了好久,“我看前院已经有人开始收拾行囊了……” 若微于是反应过来。“我能怎么想?”她轻声说,“我真希望我可以不去……”她和云霏对视一眼,“如果我可以自己决定的话。” 云霏沉默片刻,“奴婢也希望。” 若微诧异看她一眼。 “您怎么这么看奴婢?“云霏失笑,“先前我盼您好好侍奉郎君,和现在盼您留在这里,原因都是一样的。“ 若微于是笑了,“我知道,都是为了我。” 云霏的笑容渐渐染上了悲伤。“可惜由不得我们做主。”她深深叹息,“我只希望您好好的。” 若微沉默片刻。“在哪里不是活?”她轻声说,“有你们在我身边……在哪都是一样的。” 这句话引得云霏流下眼泪。她伸出手抱住了若微。 赵郁仪来得非常突然。 当时若微还在剪烛芯——已经很晚了,若微也已经让今晚守夜的下去歇息了。因而完全没有任何人通传。当看见赵郁仪的那一刻,若微手中的剪子忽地就掉了下来。 他们看着彼此,一时都没有说话。 还是赵郁仪先开口了,他淡淡地发问:“连规矩都不懂了吗?” 若微心头一梗,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跪了下来。 赵郁仪并不在意。就着内寝昏暗的光线,他用一种冷静到近乎理智的眼神,从上至下扫视着若微。他不带丝毫温情的视线,令若微不禁微微瑟缩起来。 察觉到她的逃避,赵郁仪便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她再一次被迫和他对视。在赵郁仪黑漆漆的眼睛中,若微看见自己渺小的影子。她为此感到耻辱,逃避般的想要移开视线,但赵郁仪丝毫不允许。 地砖冰冷的温度,渐渐渗入若微的双膝。若微感到全身都很冷,尤其是当她听到赵郁仪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字:“脱。” 若微全身僵硬着,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而赵郁仪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的手开始颤抖起来,脸颊渐渐染上羞耻的红色,当她的手碰上衣带的那一刻,若微的眼泪簌簌而下。 内寝之外,天空仍是一片深沉的黑色。柘树和栾树被风吹得呼呼作响,月光让这一切都无所遁形。若微也蜷缩在内寝昏暗的光中,她闻到一缕一缕冷而微甜的蘅薇香,有人正在渐渐地欺近。她全然暴露在他的视线中,以一个物件或者是任何一种不堪的形式。 若微的眼睛紧紧地闭着。羞耻的泪水已经沾满了她的脸颊。她准备好了接受最后的酷刑——毕竟她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自从他来到她的生命,她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耻辱与不堪。 若微等待了许久,许久。 她听见窗外的风声停止了,想必树叶也已经不再抖动。她屏住呼吸,又听到烛火发出“啪”的一声,然后熄灭了。 若微轻轻睁开眼睛。 内寝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人。 如果不是还能闻到残留的蘅薇香,若微会疑心,刚刚经历的一切,仅仅只是她的梦境。 若微盯着窗外,失神许久。 直到冷风拂过她的全身,令她打了个寒颤。 她终于回过神来,伸出手,用力擦拭面颊上残留的泪痕,然后看着窗外的明月,直到很晚才彻底睡去。
第42章 长安 第二日云霏发现若微有些消沉。 每次她都要叫若微好久, 若微才会应一声。 云霏看在眼里,又兼离别的日子越发接近,心中更是忧愁不已。 在离开前的一个下午, 若微忽然发现云朵不见了。 若微急坏了, 她找遍了整个秋水阁, 都没有看见云朵的踪影。 正在若微失魂落魄之际, 云朵忽然从草丛里冒出来了。 它晃着小小的尾巴尖,在她的裙子上踩来踩去。 若微又惊又喜,把它轻轻地捧在自己的手心里。 若微小声问:“你跑哪里去了?” 云朵当然不会回答她。 若微又说一句, “我还以为你也走了。” 云朵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它淡蓝色的眼睛,像是一个迷幻的梦境。 若微看着它,忽而潸然泪下。 离开扬州的第一个夜晚,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若微一个人在船厢中, 看着外面大雨婆娑的黑夜。雨水、风声、雷声搅合在一起, 如瀑如流般落下, 天地俱是一片阴霾;远处, 岸上的酒肆与村舍, 俱掩映在深夜忧郁的雨色中。云朵被吓得瑟瑟发抖,连尾巴都紧紧紧紧贴着自己的身体。 若微一直小声安抚它。 就这样,她度过了离开扬州的第一个夜晚。 他们在第十日下午抵达长安城。 这期间,若微一直没有和赵郁仪碰过面。 自从那一晚后, 赵郁仪好像就忽然消失了…… 同时,若微也发现,只要赵郁仪不想见她, 那么他们就算在同一个车队, 也不会碰面。 所以……他是打算彻底冷落她了吗? 若微有些疑虑,但更多的是轻松。这种心情还稍微冲淡了她的离乡之愁。她和云霏几人一起坐在马车上, 掀开帘子,看着车队徐徐驶过明德门,这便算真正来到长安了。 长安始建于周,又经齐,燕等多朝,到了前朝末年,天下纷乱,长安成为一座废墟。太祖登位后,下令在龙首原重建长安城,以之为王朝的国都,这便是人们今日所知道的长安城了。 此时车队已驶入朱雀大街,与东西坊人流涌动的场景不同,朱雀大街又称天街,为外使来京,圣人行幸时必经之处,格外的恢弘,庄重,且秩序森严,是为敏感之地,因而此刻在街上的行走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行过天街,便至朱雀门,之后的便是皇城了。皇城之外,城坊中有百姓好奇地探出头来,看着这行马车驶入朱雀门,然后进入传闻之中圣人所居的禁苑之地。 而一旦马车驶过了朱雀门,若微便不敢再往外张望了。她忐忑不安地坐着,约莫心惊胆战了两刻钟,便感到马车停下,有人在外轻轻地请她下来。 若微便深深吸一口气,打算下去了。 此时,在另一架马车上。 福宁小心翼翼地询问,“郎君,您是要先回去,还是……?” 赵郁仪道:“先去延英殿。” 福宁应是,他偷偷觑着赵郁仪有些不郁的面容,犹豫了好久才出声,“那,江娘子那边……” 赵郁仪阖上眼睛,“全部交由尹良娣过问。” 福宁心一惊,刚想应下,又听见赵郁仪冷淡的声音,“日后有关她的事,都不必再同我说。” 福宁不由得诧异望去。幸而此时赵郁仪已把目光投向车窗以外,那里是一片巍峨壮丽的宫阙,绵延数里,恢弘绮丽,恰巧有一行大雁展翅飞过,灿灿金光正跃动于万千琉璃碧瓦之上。 然而,不止福宁为难如何安置若微,怡和殿内的尹念舒,也在为此事忧虑。 “怎么把这样的难事予我。”念舒喃喃自语,“真叫我里外不是人……” 灯草看着神情忧虑的念舒,不禁道:“这有何难的?您给她收拾出一处宫殿便是了……宫里别的不多,就宫殿多。” 念舒微笑看她一眼。“你说得倒轻巧,宫殿我可以安排,但位分呢?食俸呢?我能安排这些吗?” 灯草嘟嘟嘴,“殿下先前不是说是给承徽的位分吗………这都快赶上您了!” 念舒好无奈,“你自己都说是先前了!” 灯草眨巴眨巴眼睛,“也对,殿下的心思变得可真快,真叫人搞不明白。”她又有些好奇地问:“江娘子做什么惹殿下生气了?话说,殿下也会发火吗?我好像还没见过……” 念舒不由得嗔她,“你说什么胡话,这有什么好见的。”她遥望着远方昏黄的天色,“她也是可怜人……” “您就是太好心了!”灯草不以为然,“现下江娘子惹殿下不快,说不定是您的好机会呢。您可要打起精神来!” 念舒懒得理灯草。由着她一人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她的好机会吗?她可不想要这样的机会。她只求安稳度过一生就好了。可老天似乎总让她不得安宁……这件事,她到底要怎么做呢?从个人的私心而言,她是不愿意为难任何人的。既然殿下把事情交给了她,她便随自己心意做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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