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次出来,一共带了四个侍女,都是与她从小一道长大的,情同姐妹,她们幼时,便总爱蹲坐在回廊下面一起玩儿。 她们蹲下之后,侍女明显冷静了些,不再脱衣服,只用一双含着泪、满是血丝的眼茫然的看着沈落枝。 她本以为,她在说出了“找到出口”之后,郡主会迫不及待的答应她,与她一起逃离这个魔窟牢笼的,但是此刻,她们郡主安安静静的坐在她面前,并不显得欣喜。 沈落枝这时候,才与她道:“摘星,我不打算走了。” 摘星茫然地抬起头,与沈落枝对视了几个瞬息之后,整个人都惊惧的打了个寒颤,瑟瑟发抖了片刻后,她的声音才冒出来。 那音调像是要哭,又强行压制住一般,她道:“郡主,是被夺了清白吗?还是怀了孩子?郡主!您是大奉的郡主,纵是不洁之身,亦是高高在上的,还是您怕裴——” 摘星接下来的话还未曾说出口,便被沈落枝一把捂住了。 她向来聪慧敏锐,之前摘星说他们找到出路时,她就觉得不对了,摘星他们一直被关在帐内,不知道这金乌城有多森严,她这些时日亲眼瞧见过。 她知道,摘星他们跑到城门口看一眼,再跑回来通知她,这件事本身就很荒谬,金乌城管束极严,不可能不知道摘星的动作——最大的可能是,摘星他们已经被发现了,但是这些西蛮将士没有发难。 现下摘星与她又哭又激动的说了这么久的话,也没个人进来探听,她越发确定出了事。 平时她一个人待着,不过片刻,都会有个西蛮人走到帐前撩开帘子偷看一眼,怕她自裁或逃跑——他们以为她不知道,但她日日睡不着的时候都会盯着帐口看,她怎么会不知道? 现在,面上根本没有人管她与摘星,看起来是她们逃出去的大好机会,但实际上,不过是裹了蜜糖的弯刀,她要是真一口吃下去,就死定了。 她都能猜到,此刻在帐篷四周,一定有人在偷听,说不准,那躲了她一日的耶律枭也在其中。 耶律枭这个人,疑心重的要命,他不确定沈落枝是不是死心塌地的留在他身边,所以他反复试探。 沈落枝都能推出来一个大概,摘星在误打误撞时找到了一条出去的路,便想来带她走,耶律枭发现了,却不说出来,甚至还抬起手,漏出了一个摘星来找她的机会。 他借助摘星的手,把“自由”摆在了沈落枝面前来诱惑沈落枝,以此来探查沈落枝的真心。 而她的摘星,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棋子。 幸而沈落枝生来便被父母教养的极好,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未曾见过世面的女子,她懂谋略知进退,见识过泱泱大奉,也知晓人心险恶,在危难时,并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懵懂寻路。 否则,她若是真跟摘星今日走了,出了这帐篷,她辛苦谋划的一切就都完了。 沈落枝不怪摘星,摘星并不聪慧,又十分愚忠,在这种情况下被骗也是关心则乱,她只是用手捂着摘星的唇瓣,与那双充满血丝、关怀、慌乱的眼对视。 被压迫了太久,摘星已经有些疯癫了,她的情绪不能自控,因为受过太多折磨,所以对外的反应也很尖锐,需要慢慢哄。 但沈落枝不能说实话,因为帐外一定有人偷听。 既然耶律枭想用这种方式来试探她,那她也可以借这个机会来反过来给耶律枭灌猛药。 上场杀敌她打不过耶律枭,但真要在这么点地方里勾心斗角起来,耶律枭不一定能弄得过她,女子亦有肝胆,情爱,也可杀.人。 沈落枝捂着摘星的下半张脸,眸光定定的望着摘星,与摘星语气温和的道:“摘星,既然你问了,我便与你说一句实话,我,喜欢上耶律枭了。” 摘星被震在原地。
第11章 她爱他 他爱她 摘星千想万想,都没想出来沈落枝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那种拼死搏命出来的坚持似乎都在此刻崩塌了,一时之间竟顾不得主仆之别,一把扯下了沈落枝的手,大声喊道:“郡主,您怎能如此自甘堕落?他是什么身份?一个恶心的西蛮畜生,他绑走您,□□您,屠杀大奉人,您都忘了吗?纵然他有几分美色,但内里污浊,您是天边明月,怎能任由他浸染?” “您要嫁人,大奉的大好儿郎随您挑选,不知多少人想入南康王府为赘婿,纵然失了贞洁,那也不是您的错,您为何要舍弃掉荣华富贵,背弃国门,与一个西蛮疯子共度余生?更何况,西蛮人残暴,将大奉人视若草芥,那西蛮人一时喜欢您,又怎会一世喜欢您?您抛舍全部,难不成要换来与人共事一夫的结局吗?” 沈落枝反手握住了摘星的手,清冷的玄月面上瞧不出任何胡闹的模样,月牙眼中带着一片坦荡认真,语气轻柔的与摘星说道:“摘星,你不了解他,他是个很好的人。” “他很好学。” 会写狗畜生。 “他对我很好,为我学了大奉礼仪。” 给裴兰烬日日供香。 “他五感敏锐超于常人,又小心谨慎。” 现在就在外面偷听呢。 “他是金蛮最勇猛的将士,在战场上战无不胜。” 然后会屈辱的死在他最看不起、随意抓取的女人的手里。 “他的皮囊,与他的众多优点比起来,不值一提。” 也便只有那张脸能看了。 沈落枝拉着摘星的手,语气笃定:“我是真的想嫁给他,你是我的侍女,自会明白我的。” 摘星被沈落枝说的浑浑噩噩,在帐内呆立了片刻后,失魂落魄的说了一句“奴婢知了”,然后从帐内起身,踉跄着离开了。 摘星离开的时候,脸上一片浑噩,连周遭的路都不认得了,一路垂头丧气的往回走,自然也没瞧见在帐篷旁边,立着的两道人影。 耶律枭就站在帐篷旁,借住暗影挡着自己的身子,他那张脸上面无表情,瞧不出任何喜怒,但手指却在发颤,一直捻动着他腰侧的弯刀。 他的腰背一阵阵发麻。 帐篷内所有的细小声音他都能听见,在没有站到这里之前,他曾想过很多结局。 他们的金乌城里不是没有过女人,但是外面抢来的女人是养不熟的,就算是待过几年,最终也都会想跑掉,那些女人家世一般,都想着归家,更何况沈落枝堂堂郡主呢? 耶律枭早已想好。 沈落枝是他抢回来的,那就是他的人,沈落枝若肯老老实实的嫁给他,他自会给她答应过她的一切,但沈落枝若是要跑,就别怪他了。 沈落枝这一生,都别想离开帐篷半步。 但他没想到,沈落枝竟然会拒绝离开。 耶律枭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像是万丈黄河自他耳廓奔入,喷涌着灌进他的胸膛,他的胸口被坠的沉甸甸的,人像是失去了与□□的维系,魂魄被水流卷动着飘上半空,被切割成无数块,然后又一点点回到他体内。 他的人看似只是站在这里,但没人知道,他历过了一次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喜爱”这两个字,居然如此,如此...不同。 与万物都不同,生于万物,又凌驾于万物,只要那么一丁点,就能让人情难自控,勾的人骨肉酥软,只要一想起来,便觉得胸口滚烫。 沈落枝竟如此喜爱他,竟心甘情愿留下来。 他,他待沈落枝更好些...也未尝不可。 耶律枭一时浑身燥热难当。 他看着沈落枝的帐篷,甚至想冲进帐篷内拥抱她,又闭了闭眼,忍下了。 他不能被沈落枝知道,他一直在此。 他在帐外站了半晌后,便压下了心中的奔腾流水,缓了缓有些发麻的腰脊,转身回了他的帐内。 他走回到帐内,在经过沈落枝的哥哥的牌位面前时,停顿了片刻,拿起三支香,学着大奉人的模样,给沈落枝的哥哥上了三支香。 他们金蛮人从不弄“死人下葬”这一行当,不管谁死,就算是皇帝死了,都将尸体喂鹰神,大奉人讲究多些,不仅会埋起来,还会每年祭祀,还会留画像。 他上香的时候,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与对话声,然后便有金蛮将士在外通报:“启禀首领,夫人求见。” 耶律枭便放下帷帐,挡住了他刚燃起的香,他锐利的视线落于帐篷帘门处,道:“准。” 不到片刻,沈落枝便从帐外走进来了。 耶律枭坐于案后,垂眸盯着他面前的地图,眼角余光却落在沈落枝的身上。 沈落枝今日穿了一身金蛮人的衣裳——她出来时很匆忙,大部分东西都没有戴在身上,那沉甸甸的衣裳也都丢在了院子里,所以她没什么衣裳穿,只能穿金蛮人的衣裳。 金蛮人的衣裳都是利落的贴身皮袄长裤,皮靴皮衣,没有琐碎的襦裙,紧身的衣裳勾出她纤细的腰身,行动间颇为利落,头发随意垂束在身后,随着她的动作飘荡,她的个头在蛮族人里算很矮的,白白嫩嫩,像是头灵动的粉嫩小羊羔,从帐篷外走进来,耶律枭一见他,便被她的羊角蹭了一下。 沈落枝一抬眸,耶律枭又被她眼底里清澈的光给晃了瞬。 大奉的明月,天真又美丽,皎洁的让人不忍脏污,脆弱又温软,让他不敢加力,生怕伤到。 耶律枭在那一刻,突然间明白了大奉人为何总要尊那套繁文缛节,这等明月玉人,自当值得人一路捧回来,高悬于心间的。 不管是什么样的礼节,她都受得起。 耶律枭想起他当初将沈落枝抢回来时做的事,手指缓缓摩擦了下他的弯刀。 而这时,沈落枝已经端着一杯酒走到了他面前,她将骨杯放到文案上,自然的坐在他的对面,撑着下颌与他笑道:“耶律枭,这是我酿的酒,我们大婚之日饮用,你尝尝,如何。” 耶律枭被她脸上的笑意晃了一瞬,幽绿的眼眸缓缓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沈落枝撑着下颌望着他看。 今日耶律枭穿着玄色麟甲兽皮,外披同色毛氅,抬起眼眸来时,墨色发丝垂于腰侧,幽绿的眼定定的望着她,耳旁的红色垂丝在帐内火光下闪着泠泠的光,更衬得眉目妖冶,郎艳独绝。 他的目光看过来时,像是要将沈落枝抽筋扒皮,看透她的每一寸肌理一般。 沈落枝心口隐隐有些发毛,她维持着撑着下巴的动作,含笑看着耶律枭,努力的演一个坠入爱河,没有脑子的天真郡主。 她演起来挺合适的,岁数小,连摘星都被她唬住了,若是她再长几岁,怕是就没那么容易取信于人了。 “来寻孤,何事?” 沈落枝状似苦恼的垂下眼睫,过了片刻后,才道:“我的那几个丫鬟和侍卫,你能不能,在我们成婚之后放他们回去?让他们回江南,替我给父母捎个讯息,我既已成婚,便不当瞒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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