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天天窝在暖舱里不觉得,到了外头,才发现上船时带的披氅都嫌单薄了,尤其现下还没看见太阳... 苏果不想陆则琰担心,硬着嘴道:“不冻。” “好像,白日里还能忍。” 苏果点了点头,“是的。” 陆则琰揪着她的回答,紧接着杀了个回马枪:“那晚上呢?” “啊?” “晚上怎么办?” 苏果支支吾吾,“我晚上和赵姐姐一起,也不冷的...” 陆则琰勾唇,刮了刮她的小鼻尖,“谁关心你了,我说的是我,晚上我冷怎么办?” 苏果很是诧异,大人在说什么,他怎么可能怕冷,“大人,你怎么会怕冷啊...” 陆则琰垂着眼睑,睫如扇羽,呵气在她耳边,嗓音低沉,“冷不冷,我说了算。” “...那大人多,多盖床被子。” “不要,我要你今晚过来替本王暖床。” “...” 陆则琰平日心情好的时候,待苏果便与初见没有两样,惯来是摆起一副笑脸逗弄,苏果侧过头,正巧鼻尖撞上了他,再听他语气暧昧地说出这句,身上一下就莫名燥热。 仿佛有千百只蚁虫在她身下乱窜,让苏果不自觉地并起了腿。 她小声嘀咕,“你根本不怕冷,大人骗人。” “嗯,那你来不来。” “.....” 苏果挣脱开怀抱,红着脸捏着手指头,“大人,其实,我...我还有话与你说。” 陆则琰怀里忽然一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无奈道:“说什么。” “能不能今晚再告诉大人?” “今晚?”陆则琰有些不信,“你来?”他可是随便撩撩她的啊。 “嗯...” 到现在这个情形,苏果也不想再瞒着自己的女子身份了,大人待她那般好,她再这样瞒着不说,万一陆则琰真喜欢男子悔都来不及! 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这样大人需要时间来接受,而且以后男女授受不亲,大人也能对她规矩一点儿… 陆则琰早就忘了她还没承认身份一事,“好,小太监你可别赖皮。” “...” 两个人各自想各自的,没在意木锋正落着脸跑上了船,他顾不得礼数,打断道:“王爷,土司府里有急事,我等先行一步,还请王爷慢慢赶来。“ “请王爷放心,大世子那处有人服侍,不会有性命之虞。” 这几句话意味明显,他们要回土司府处理一些事,而且并不想教外人看到,所以希望陆则琰能晚一步启程。 这件事本就是陆则琰安排的,他明知故问:“哦?是何等急事?” “也,也不算急事,暂且未知,还请王爷见谅。” 木锋觉得很是奇怪,父王素来身强力壮,居然突发疾病,立马病入膏肓,药石无灵。他在土司府安插的眼线要他即刻回去,毕竟还有个异母亲弟对王位虎视眈眈。 若是被人篡权,那现在做的这些岂不是为旁人做嫁衣?横竖陆则琰已经中了蛊毒,等他成了土司王,其他都来得及绸缪。只是,时间如此巧合... 陆则琰挑了挑眉,不多见的‘善解人意’,“好罢,本王知道了,暂且宽你两日,记住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是,两日足够,木锋多谢王爷!” “哦对了。”陆则琰指了指岸边的嫚雅,信口问道:“她不留下来么。” 木锋心道,看来药效开始起了,心头登时轻松不少,笑了笑道,“王爷,嫚雅思念母亲,这次闹着与我先回去。请王爷放心,她会好好地在土司府等着王爷来。” 木锋说完折身离开,陆则琰看着他的背影,神情恢复了以往几分玩味和不屑,薄唇轻吐:“竖子也敢。” 苏果看了看陆则琰的脸色,她约莫分辨得出大人有正事打算,是以并没有吃味,猜测道:“大人,他这些日子是不是在算计你啊。” “呵,自作聪明。” 苏果懵懂地点了点头,“大人,那我们现在是启程还是再在船上多等两日呀。” 陆则琰将她的身体扳正,朝着山口处,轻笑道:“你看。” 甫一抬头,半山腰处正冒着滚滚青烟,冉冉飘乎。半柱香后,寂静的山谷里传来阵阵沉闷的马蹄踩踏声,声音愈来愈近,惊散了成群南飞的大雁,连站在船甲板上都能感受到震动。 与此同时更让苏果吃惊的,是她身后也兴起了动静。 她奇怪了许久,这么巨大一艘福船上压根没见几个人,还以为是摄政王该有的排场。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一眼扫过去,黑压压的铁甲卫一个个从紧闭了个把月的暗室疯狂涌出,那些她曾经以为的空舱里面,原来还能藏这么多的人! “大人…这些人…”吃什么用什么,她竟然没听到过可疑响动。 在她吃惊的当口,一波又一波的甲胄兵出现,很快就站满了整艘船,他们蒙着铁面具,哪怕此时都是安静地仿佛不存在,若不是亲眼看见,简直可以说浑然不觉。 正前方,是光明正大嘶鸣的马蹄声不断,身后,是层出不穷的鬼魅之军,出没无常。 苏果在百兽祭没有领略到的,这次近距离地感受更加清楚。 “没有十全把握,本王不会带你出来。” 苏果仰头看他,心情复杂,掺着倾慕和胆怯,却只得喊出一声,“大人...” 领头的高头青马在船头停下奔驰,昂首坐在马背上的老将军头发花白依旧精神矍铄。一双剑眉斜飞透露着锐气,样貌堂堂气势凌人,策马的动作潇洒地如壮年之士。 他下马抱拳,声如洪钟:“王爷,老夫来的可是正好哇!” 陆则琰毫不忌讳地牵着苏果走下船,抬眸笑道:“卓将军老当益壮,风姿不减当年。” “哈哈,如何能与王爷您这等年轻才俊相比,对了,关于鄂西出兵一事——” 陆则琰勾了勾唇,长眸点向身后,打断道:“卓老,你外孙女来了。” 卓岚山皱眉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人,心忖在外头谈军务的确不适合,是他疏忽了。于是借着台阶话锋一转,“哦?我的宝贝外孙在哪儿呢?” 一路默默隐在苏果身后的赵音笙听见提她,提了口气走上前福了福身,“笙儿给外祖父问安。” 卓岚山循声偏过头,在看到赵音笙时,忍不住啧了一声,抚着长须道:“笙儿,你怎的穿个太监服,漂漂亮亮一张脸蛋,净是给衣裳耽误!” “外祖,我...” 卓岚山许久没见外孙女,不等她说完,拉着她的手腕子就绕了圈,鹰勾似的双眼好不容易变得和蔼,“哎,半年不见,怎么又瘦了。” 赵音笙的母亲是卓岚山最小也是唯一的小女儿,遇人不淑年纪轻轻的伴青灯礼佛,他心疼久了,自然对小辈也尤其偏爱。 赵音笙虽然也很想寒暄,但她忍不住,“外祖,大世子他在哪,怎么样了...” 说起这件事,卓岚山顿时眸色复杂。 他朝向陆则琰,“王爷,您的暗卫早已将人安置在了兴元府的临街小院子,无人敢打扰。” “老夫接到密信,即派军里的太医去瞧看过,说是失忆许多年,除了王爷,旁人都记不清了。” 想来也能猜测到,若不是当年发生意外,陆攸珩怎么会十年杳无音信,若枟先一步带着人来鄂西,就是得了线索将他从土司府里掉包出来。 可惜救是救出来了,人却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略不世出的人才,除了一张皮相还在,其余的皆平庸如凡俗。 赵音笙听到这儿差点没站稳,秀气的脸上一片煞白,“什,什么?全都忘了?” 陆则琰料到是失忆,没有过多的惊讶,“腿确实也治不好了么。” 卓岚山皱眉摇头,“治不好了,筋脉虽还有细弱连系,但十年太久....” 一旁的秦素棉看见赵音笙的难看脸色,沉吟片刻,紧接着道:“十年的确太久,但待我去看看,再说也不迟。” “如今土司府正防着吐蕃和乱贼勾结,加上土司王病危,他们根本分不出神去留心大世子的事,老夫以为王爷不如今日直接派人将大世子带回应天府。” “本王自有打算。” ... 去主街的车马早已备齐,卓岚山回军营之前,将赵音笙喊到了跟前。 这是他从方才开始见到外孙女之后第一次显示出长者威严,“笙儿,你打小喜欢大世子,我也与镇北王曾有口头定亲,所以外祖这些年不曾不苛责过你逃亲。” “你要等就等,十年就十年,越俎代庖代替你娘亲管你的事,外祖不会做。” “但是如今,你应该听得很清楚,大世子成家有妻有子,老夫绝对不会允许我护国将军的外孙女作妾,所以那条路,老夫替你堵死了。” 赵音笙早不是豆蔻年华,方才的情绪揭过之后,又是那样看不出悲喜的浅笑,“外祖,笙儿懂的,笙儿便只是去看一眼,了却心事而已。” 卓岚山这才缓下脸色,声音老迈慈祥,“那就好,外祖不会逼你成亲,这一辈子你父亲不养你,我卓家也养得起你。但是祖宗训言,不可自我轻贱,你给我要牢牢记住。” “是。” 苏果坐在马车里,离他们的站位不远,卓岚山没有刻意压低声,是以她听得明白。 赵音笙掀开帘子进马车时,对她歉意地一笑,“苏果,我外祖的话,让你见笑了。” “没有...赵姐姐,你真的决定了么?” “嗯。”赵音笙轻声道:“还能怎么办,他都不记得我了。” 连最后唯一能怨怪他的理由都被轻轻松松的‘失忆’二字推翻,她做什么都是多余。 苏果没有接话,女子总是太容易共情,也或许是天寒地冻,赤日未升起,不够明亮的天色,压的人心头愈加喘不过气来。 一路无话,马车穿过小道走上大路往北。大清早,路上并没有许多行人,拐个弯堪堪停下来,正好对向了个二进小院的门口。 若枟换了百姓常见的装束,于门口看到棕马背上的陆则琰,低头旋即将大门打开。 陆则琰干脆利落地翻身而下,站在石阶下背着手,停住脚步没有走近。 苏果坐的厢椅在绸帘边,听见犹豫之下没有率先动手。 “能不能帮我...” 赵音笙近乎哀求的看着苏果,她的手可见地打着哆嗦,整个人无力地靠着软垫,“我没力气...” “嗯...好。” 苏果心疼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挥开帘子一角,往马车外看去。 大红色的垂花门内,灰色雕花照壁前,是个坐着轮椅的白衣男子,他身旁还站了个少妇,少妇手里牵着八九岁的男娃。 虽然有三个人,但是你很难不被那个男子夺去视线。 他有着和陆则琰同出一源的好看皮囊,隐隐存在血脉传承之下的相似,但气质却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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