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非圣人,非要“救人一命”,既是狗蛋坚持留下,她便不再驱赶。 坐着思忖片刻,萧吟起身去书案后,想要写字,可砚里没墨,她对狗蛋道:“过来。” 狗蛋快步上前,问道:“萧娘子有什么吩咐?” “我教你留在我身边要学的第一件事,研墨。” 狗蛋忙摇头道:“我不行的。我只能干粗活,萧娘子说的这种细活,我干不了的。” 萧吟不似先前和蔼,语调微冷道:“我不缺使唤的下人。” 以为萧吟要赶自己走,狗蛋忙改口道:“我能学,萧娘子教我。” 萧吟坐下,一步一步教了起来。 狗蛋头一回接触这些,手脚难免笨拙,又总担心自己做得不好被萧吟嫌弃,一直暗暗咬着牙,只觉得研这一会儿的墨比他过去出去要饭一天都累。 见墨研毕,萧吟提笔。 狗蛋眼尖,看她的手在发抖,关心道:“萧娘子,你是不是不舒服?” 萧吟未做声,握紧了手中的笔,聚精会神写下了两个字。 “以后,你就叫这个名字。”萧吟将写了新名字的纸交给狗蛋。 狗蛋哪里认得是什么字,只觉得字写得好看,却不敢扯开话题,问道:“这是哪两个字?” “怀章。”萧吟道,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又柔和了起来,“记住了吗?” 怀章用力点头,道:“记住了,我以后就叫怀章。这可比狗蛋好听多了。” “你喜欢就好。” “只要是萧娘子起的名儿,我一定都喜欢。”怀章将那张纸横看竖看,简直爱不释手。 新的名字代表新的人生,他原本要在烂泥里摸爬滚打的一辈子,因为萧吟的意外出现有了新的可能,他如何能不高兴? “萧娘子,你能教我萧,就是你姓的萧怎么写吗?”怀章问道。 “怎么,自己的名字还没学会,就想学新的了?”萧吟嘴上打趣,笔下已写了出来。 怀章脸上笑意更浓,乐呵呵地接过又一张纸,道:“其实我是我娘在一只狗窝旁捡来的,所以才叫狗蛋。我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姓甚名甚。我就想,我既跟了萧娘子,也该有堂堂正正的姓名,以后就叫萧怀章,一听就是萧娘子手底下的人。” 萧吟原来不知狗蛋还是这样的身世,不免更加怜惜这知恩图报的少年郎,也坚定了要留他在身边好好教导的心思,道:“我要个认字识文的书童,你先认得字了,我再教你读书。” 怀章闻言喜出望外,赶紧跪在萧吟跟前扣头拜谢。 萧吟自此多了桩事打发时间,闲来无事便教怀章识字看书,两人既是主仆,也算有了师生的名分。 怀章一面由王喜亲自教着学规矩,一面在萧吟的指导下勤学,一个月下来已认得不少字,也会了一点诗文。 杨煜再来时,正瞧见萧吟自己跟自己下棋,怀章在一旁给她读一些浅显的话本子。 见是杨煜,萧吟丢下手里的棋子便起身迎上去,不顾身边还有旁人,楼了他脖颈,笑道:“三郎。” 杨煜看怀章待着不走,冲萧吟皱了皱眉。 萧吟对怀章道:“去问问王总管还有什么没吩咐的。” 怀章这才放下手中的话本,垂着头退了出去。 杨煜此时终于揽过萧吟后腰,拉近了两人之间距离,仍有些不满道:“你与那小子相处得倒是融洽。” 话如此说,杨煜这会儿却格外惬意,神色放松得很。 “什么那小子,他有名字的,叫怀章。”说着,萧吟想拉杨煜去将剩下的残局走完。 杨煜却箍着她的身子不教她走,贴去她耳边质问道:“这就护短了?” 薄唇轻轻蹭着萧吟的耳廓,他又道:“孤今日心情好,不与你计较。” 萧吟没有追问缘由,那本也不是她在意,顺势压下他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转而拉起他的手,到棋盘前,道:“三郎替我解局。” 杨煜纵观全局,挑了衣摆坐下,捻起白子道:“下棋还要有人在侧聒噪,不怪这棋走得漏洞百出。” 萧吟待他落了子才落,道:“是挺聒噪的。” 杨煜瞥了她一眼,故作认真地下棋,道:“聒噪。” 见萧吟要走,杨煜问道:“去哪儿?” 萧吟莲步轻移,视线倒一直锁在杨煜身上,怪里怪气道:“去不聒噪的地方。” 她拿了怀章留下的话本,去了另一边的榻上。 杨煜不理会她这难伺候的脾气,专心自己博弈着消磨时间。 他本一心在棋盘上左右互搏,谁晓得没一会儿的功夫,身后忽地贴来一阵软玉温香,还轻轻摇着他的身子。 鼻底皆是萧吟身上的清甜香味,杨煜佯作嫌弃,却已将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盒里,道:“又做什么?” 萧吟整个人贴着杨煜后背,下巴垫在他肩上,道:“你下你的棋,管我做什么。” 杨煜感觉得到萧吟抱着自己的双臂又收拢了一些,他亦难掩眼底笑意,道:“孤可不是来下棋的。” 他终于平定了金阳附近一股反赵的势力,基本稳住了南方的局势,剩下那些反贼只需再花些时间逐一击破,他便能安心在南方筹建自己的势力。 至于建安,他也一直留有耳目盯着那几个兄弟,但有异动需要回去,他自会动身。 “那三郎是来做什么的?”萧吟明知故问。 然而事实,并非完全似她想的那样。 杨煜得到捷报便喜不自胜,但他在外人面前向来内敛,只浅浅表达过喜悦还觉不够,他便想来找萧吟,即便不与她透露实情,也教她分享几分他的欢喜。 可话到嘴边,杨煜又不愿意说了,拉了萧吟坐在自己怀里,看着眼前娇媚的美人儿,不禁想起分别这将近一个月里数次对她的想念。 指尖在萧吟眉心轻柔动着,抚过她的眼睛,她的鼻,最后落在她柔软的唇上,似有若无地摩挲着,杨煜问道:“你想孤做什么?” 他渐渐加深的眸光开始有教萧吟熟悉的情绪翻涌。 萧吟抚过他衣上绣着的那只鹤,未去看杨煜,却媚态万千,道:“三郎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 看萧吟的手一寸一寸地在自己身上移动,纤细的手指跟会点火似的,烧着他衣下的皮肤。 杨煜猛然握住她的手,先是与她十指相扣,再不安分地钻进她的衣袖里。 他的目光远比动作来得炽热,萧吟实在喜欢,亦是被袖子里那只手撩得有些难耐,便要再进一步。 偏偏屋外响起脚步声,随即传来王喜焦急的声音,道:“殿下,王府来信,王妃亲笔,八百里加急。”
第十章 杨煜看过书信直接离开了宁心院,未给萧吟留下只言片语。 倒是王喜周到,不忘向萧吟致歉,道:“萧娘子勿怪。” 萧吟正思索接下去的残局如何继续,淡淡回道:“若是要事,王总管亦不用管我。” 王喜暗道萧吟果然懂事识趣,就此退下,却也未去唤来怀章给萧吟作陪。 半室旖旎因为杨煜的离去很快消散,萧吟没有半分吵闹不满,照旧自己消磨着时光,用过晚膳后在窗边看看月亮。 她曾经不是这样沉默安静的性子,大约是从三郎离开后,又或者是知道母亲惨死的真相后,曾经的“小姑娘”成了后来过于喜静的“萧贵妃”。 窗户依旧只打开了一道缝,萧吟也还是抱着暖手炉,静静坐了不知多久,忽然发现窗外的树枝不同寻常地动了一下。 三年来养成的警觉教她立即关窗,却又听见窗外传来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 “是我,萧娘子。”是阿六的声音。 萧吟半开窗,半边脸还掩在窗扇后头,看着窗前站立的黑影,道:“怎么这个时候现身?” 杨煜既来了,萧吟猜测阿六应该已经受完罚,只是不知他为何此时现身。 按照道理,若非必要,他这暗卫是不应该出现的。 阿六抬手将窗户关上一些,只留了一道窗户缝以便和萧吟交谈,却又转过身去,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殿下最近应该都不会过来,你不用等了。” 萧吟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阿六问道。 萧吟重新坐回窗边的椅子里,拨弄着袖下的暖手炉玩,道:“我未必是在等他。” 阿六暗道自己多事,在萧吟未见处有些红了脸。 “可是我又真的日日都在等他。”萧吟望着天边的月亮。 今夜多云,那月亮不时便会躲去云后,一阵暗,一阵微微亮,让萧吟能够真切地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与变化。 “殿下一向最分得清轻重。”他想提醒萧吟什么。 “我知道,这很好啊。”萧吟轻轻叹道,“人总该知道自己要什么,才会晓得怎么走下去。” 阿六从萧吟到宁心院的第一天起便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也是最清楚她在杨煜面前和在其他人面前时有多大反差的人。 他想认定萧吟不过是为了苟且偷生才在杨煜面前献媚讨好,就好比没有杨煜的时候,萧吟的表现那样冷淡,还颇为无奈。 可他下不了这样的决心,因为他一个从未接触过男女情爱的人,都会沦陷在萧吟的每一声“三郎”里。 不止是萧吟本就柔媚撩人的声音,还有浓得化不开、满得溢出来的爱慕。 阿六不懂,只知道在杨煜面前的萧吟格外光彩照人,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明艳。 阿六抿紧了唇,克制住询问萧吟为何这般淡漠的原因,也忍住了告诉萧吟,杨煜一直以来除了争名逐利最在乎的就是晋王妃和小世子的现实。 在金阳乱局中相遇的萧吟,对杨煜而言或许只是一时沉醉的新鲜,甚至没可能真的在将来被带回建安的晋王府。 萧吟不知阿六这冷冰冰的外表下还有一番复杂纠葛的好心,只是看他一直在外头站着,总有些恻隐之心。 “既然三郎不回来,今夜我放你的假,如何?”萧吟道。 先前的尴尬终于在寒月微光里被消融了去,阿六又有些不近人情地回绝道:“不可以。” “那你从哪来儿,回哪儿去,我要歇着了。” 萧吟话音才落,窗前的身影眨眼间便不见了。 她过去身边不乏身手矫健的护卫,但像阿六这样耿直听话的少见。 萧吟反而在之后大开窗户,微微探了身子出去张望。 夜月下,墙头坐着个黑影,宝剑就握在手中,竖在身旁。 真有些遗世独立的孤高,教萧吟想起阿六那张总像是覆了霜雪的脸时也不觉得违和。 阿六并没有在萧吟面前危言耸听,自那一日收到晋王妃的书信后,杨煜又是几乎一个月未曾踏足宁心院,而这会儿已临近年末,快要过年了。 知道萧吟不喜欢热闹,加之杨煜寄以重望、善加教导的小世子忽然染病夭折,王喜唯恐杨煜忽然想来宁心院找萧吟排遣情绪,遂未在院中布置新年物件,只私下给下人们封了一些犒劳的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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