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盈牵起琼语的手,微微挡在小姑娘身前,问道:“三哥也来散心?” 萧吟才从杨煜身边撤开,便听他对顷盈道:“你不也进宫散心来了?” 杨煜神情平淡,教人看不出这会儿是何情绪,他只道:“朕跟萧娘子有话说,你带琼语上前头玩。” 顷盈虽担心萧吟,总也不好大庭广众之下违抗杨煜,遂拉上琼语暂且离开。 自上回开诚布公后,萧吟面对杨煜已坦然许多,反而是杨煜如今见她沉默居多,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萧吟看王喜早带人退下,如今这条□□上只剩下他们两个和明媚春光,还有她尚且能嗅见的杨煜身上熏香的味道。 姜氏曾说杨煜一直用着她当初在金阳给他配的香,但如今他又换回了最初惯用的那款。 不见杨煜动身,萧吟便陪着,但彼此相对无言总是沉闷,她便摆弄起手里的柳枝,暂且将杨煜放在一旁。 杨煜看她玩得得了趣完全忽略了自己,原有些恼得要去夺下那占了萧吟注意的东西,可才要抬手又按捺住了。 他不知要与萧吟说什么,他们之间的问题一日没有和解,便一日都是这样别扭。 忽见萧吟提步离开,杨煜失声道:“去哪儿?” 柳枝还绕在萧吟指尖,她转身看着杨煜道:“找公主去。” 杨煜更恼,道:“朕教你去了吗?” 指上的柳枝松开,末梢轻掸在杨煜的衣摆上,再扫过萧吟的裙角。 “三郎也没不教我去。”萧吟道,有些委屈的样子。 杨煜被揶揄得没了下文,盯着萧吟的双眸已现了薄怒,袖中的手攥着拳,眉心也拧起了三分。 可是天气这样好,萧吟的目光落在光翼里又是这样清澈温和,教杨煜想起她跟琼语玩耍时的样子。 他总记得她是娇媚的、柔弱的、顺从的,是他豢养的金丝雀,却忘了她曾是金阳街头倔强生长的麻雀,是坚韧的、快乐的,更是自由的。 她方才躲着琼语的模样不就正像只小麻雀似的,过去可未见她玩得那么欢,杨煜远远望着,只觉得陌生,好似头一回见她。 冷淡自若的神情掩盖了涌现在杨煜心头的失落和加剧的愁绪,他负手而立,指腹摩挲着左手拇指的那枚扳指,道:“去吧。” 萧吟转身便走,没几步便小跑起来,衣裙和长发随之摆动,仿佛一只才破茧的蝶,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抱生命里新的开始。 萧吟不敢停下,更不敢回头,怕看见杨煜的愁眉不展,也怕看见他寥落的身影,一口气跑过拐角,不防撞上了一直守着的顷盈。 “慢点儿。”顷盈仍探着头观望,看杨煜走了才松了口气,问道,“三哥跟你说什么?” 萧吟看琼语不在,想是被送回何修仪处了,她不用太过回避,摇头道:“没什么。” 两人一块儿在宫道上走着,顷盈像有所筹谋,好几次想开口又都忍住了。 萧吟问道:“公主有话直说吧。” 顷盈停步,正色看着萧吟,颇为郑重,问道:“我先前没有与你开玩笑,你要是不准备走,不如将琼语要过来。我听三哥的意思,他是不准备教淑妃回来的。” 萧吟立即觉察出顷盈话里的另一番意思,问道:“我若还想走呢?” 顷盈闻言好似释然,又很快敛容,只比前一刻更加认真,走近萧吟,贴近了低声道:“总会帮你想法子。” 萧吟已受过顷盈一次恩惠,断不敢再贸然连累她,道:“公主不用再为我冒险。” 顷盈叹道:“我已经看明白了,你跟我三哥是孽缘,这辈子都不知能不能重修旧好。与其看你受困,不如我再想想办法,当是为下辈子积些福报吧。” 萧吟听出顷盈的无奈,想她如今的处境,想她和怀章之间说不清的情谊,不免心生恻隐。 想这来世福报的说辞也应该是怀章与她说的,否则笃信道学的赵国皇室哪里会说出这些佛缘之语。 “我自己寻出路吧。”萧吟道。 “三哥将你的路早都堵死了,如今眼见着又多了个琼语教你挂心,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你欠了我们杨家的。”顷盈道,“我只要你一句话,你若还想离开,我一定帮你。为你想走,为我三嫂喜欢你,为怀章担心你,为三哥能眼不见为净,少自讨苦吃,我都要成全你。” 萧吟忍俊不禁,但想顷盈那一句“自讨苦吃”又过于深刻,想她和杨煜或许终究只能是遗憾收场,心底终究无奈,道:“公主说得对,我们都不应该自讨苦吃,他身在其位,有必须去完成的责任,我也有我想要的人生。” “真的?决定了?”顷盈再一次询问,似乎再最终确定什么,“真的不会后悔?就没有一点舍不得?” 萧吟默然,眼睫微微垂着,不是还需犹豫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因为太过肯定才免不了抱憾。 “舍不得。”萧吟抬眼,忽被明朗的阳光晃了眼,她合上双眼,教整张脸都沐浴在日光下,感受着拂面的风,听着身旁的鸟啼,还有时光流动的声音,“可这世间还有那么多教我舍不得的东西,我不想再顾此失彼,我想好好爱他,也想好好爱自己。” “难怪你如今即便出不去,也比从前开朗。”顷盈似有感慨,话到嘴边却成了挖苦,“惯会装模作样。” 萧吟睁眼,转头注视着顷盈,道:“能教公主都接受我的装模作样,也是我的本事。” 顷盈哑然,想自己过去对萧吟的成见,再看如今她们反倒成了同一阵营,她怎么能不承认,这个曾经“破坏”了姜氏和杨煜夫妻感情的人,其实真正告诉了她,夫妻与男女情爱有时是两回事,尤其是身在帝王家。 顷盈笑睨萧吟,道:“我替你想办法,你也自己筹谋着,等三哥自己想通,怕不知要等到何时。” “一定有机会的。”萧吟道。 “你倒是乐观。” “我已在绝望里死过两次,无论如何都不想再重蹈覆辙,怎样都要笑着面对。”萧吟歪了歪脑袋,看似轻松惬意,放缓了语调,道,“哪怕是死,都要笑着……” 顷盈心底感触良多,特别想到当时看见萧吟那枯瘦虚弱,几乎就要香消玉殒的样子,至今还觉得不忍心。 于是不等萧吟说完,她便提了裙子离开。 “去哪儿?”萧吟问道。 “赶紧送你走,免得将来还得给你寻块风水宝地。”顷盈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身望着几步外的萧吟,道,“我去找三哥,你挑盆自己种的花教我带回去给怀章吧。” 言毕,顷盈本要往养心殿的方向去,却又顿住身形,重新将目光落在萧吟身上。 她抿着唇上的胭脂,迟疑半晌才终于做好了准备,与萧吟道:“我舍不得你走,但你如果要离开三哥才能过得开心,我会尽力帮你,这样我也会开心。” 这意外得来的心迹教萧吟又惊又喜,她行去顷盈面前,主动抱住她。 看顷盈不适应地动了动,萧吟笑着在她耳边道:“知道公主喜欢我,我也是。当年灯会初遇,我便惊喜,谁家的小姐这般飞扬灵动,我好生羡慕。” 顷盈只在很小的时候被周皇后和姜氏这般亲密抱过,此时落在萧吟温柔的怀里,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不由回应起这个拥抱,道:“我也羡慕你,我一定会更羡慕你的。”
第八八章 因为有过上一次失败出逃的经历, 即便顷盈考虑过再将萧吟送出宫去,却再不敢轻举妄动,她也一直在试图软化杨煜对萧吟的态度, 只是一切都需徐徐图之。 如此一整个夏季过去, 萧吟虽没能真正离开杨煜,离开建安,但杨煜并不限制她的自由,偶尔她还能跟顷盈出宫, 甚至曾在公主府主留宿。 中秋时,宫中惯例设宴,公卿们在兴泰殿宴饮,女眷们则在临月轩聚集。 杨煜如今中宫有缺,淑妃又在上清观, 今年的女眷中秋宴便由顷盈主持,她因此忙于周旋, 没能顾及上萧吟。 萧吟自不闲着, 唤上平日服侍自己的内侍们在住处偏厅自行摆宴共庆佳节, 也很热闹。 萧娘子素来不拿规矩压人, 她如今又仿佛抽了曾经的懒骨, 多与身边人接触, 遂更显得亲和, 很快便教众人都放下了包袱,小宴上的气氛格外和乐欢畅。 小酌几杯, 酒意上来,萧吟放得更开, 又有活泼的侍女起哄着,有人献舞, 有人高歌,还有抚掌喝彩的,皆是微醺纵情,好不快活,也忘了时辰。 外头的宫宴都散了,萧吟处依旧欢声笑语,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杨煜听着从墙里头传来的欢笑声,隐约还夹杂着歌声,他不教王喜通传,只推了门进去,循着歌声去找源头。 今夜月光清亮,伴着秋日晚风,照得墙根花影更浓,摇曳着伴随那歌声晃动,正是一曲柔情软糯的南方小调,唱的是采莲女穿行田田莲叶间采莲的情景。 萧吟不善吟歌,从前也只是跟着那些一块儿采莲的姑娘们哼哼调子,今晚是实在高兴,经不住大家起哄才当场献唱。 也是借曲忆故乡,虽然往事有太多的不堪回首,可记忆的洪流里总也有零星的快乐,可以没有关于沈律的部分,也可以暂且忘记萧政带给她的痛苦,只做一个简单平凡的小小百姓,偷那么一丁点儿的轻松惬意给灰暗的人生增点颜色。 萧吟直到一曲唱毕竟才发现花影后藏着人,她问道:“谁?” 杨煜现身后,方才还谈笑风生的众人顷刻间都清醒过来,跪倒在地向那一国之君请安。 王喜朝内侍们示意,很快,园子里便只剩下萧吟跟杨煜两人。 杨煜扫视过桌上剩下的酒菜,还有摆得略显凌乱的凳子,微微蹙眉,道:“朕扫了你的兴?” 没有丝毫歉意,他的神情亦很平静,教人看不出他此时的情绪。 萧吟点头道:“算是吧。” 她曾经也这样直来直去,在杨煜面前没多少顾忌,可今时不同往日,那会儿她多有撒娇耍赖的意思,如今只是陈述既定的事实。 杨煜一怔,心口有些闷,见萧吟转身进了屋,他提步跟上去,看萧吟坐去榻上,扒着窗框开始看月亮。 她以前夜里无聊就总是这样,杨煜从不在意到不由自主地猜测她望月时的心情,再到此刻被心底复杂的思绪困顿着总想与她说些什么,他能明显感觉到,萧吟的变化太大,而他还在原地。 “卿卿……” “嗯?”萧吟转过视线去看站在灯火中的颀长身影,看见萦绕在他眉间眼底的愁绪,一日深过一日,可她已不再是能为他哪怕消去半分愁绪的解语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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