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晟早防着他了,不等他右臂完全抬起,早捽住他的胳膊反手一拧,砰的把他摁在地上。 “你不责怪你母亲,反而恨我,好奇怪啊,当时是你们上赶着求我收用尊夫人。”高晟加大手上的力道,“不愧是母子,只会把错推到别人身上,自己反倒摘得干干净净。” 宋南一拼尽全力挣扎,压在他背上的手仍纹丝不动,咬牙道:“有种你就杀了我,不杀我,你就是狗娘养的!” “杀你很容易,但我今天心情好,不想杀人。” 宋南一的话完全刺激不到高晟,他冷笑着,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诛心的话。 “知道吗,我最喜欢看她失控时的表情,像哭,又像恼,还像撒娇。她会紧紧缠着我,用力绞着我,当我离开时,她的表情会瞬间一空,怅然若失意犹未尽,那样子,总是让我按捺不住,一次又一次让她哭得更厉害。” “高晟!”宋南一表情已经扭曲,他拼命向上支撑身子,声嘶力竭大喊着,“我要杀了你,我一定杀了你!” 压在背上那股力量突然一松,宋南一霍地起身,疯了似的扑向高晟。 与此同时,两条人影齐齐从门外跃进,几乎是须臾之间就拿下了他。 “呦呵,袖箭,这回可抓了你个现行!”张大虎三下五除二卸了他的武器,“擅闯北镇抚司,携带朝廷违禁兵器,意图刺杀朝廷重臣,三罪并罚,任凭谁求情也没用。” 除了锦衣卫,还有三四个官吏也在,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愕。 宋南一此时才明白,高晟早设了陷阱等着自己! 他也不是一味莽撞不知变通的死脑筋,立即辩白道:“袖箭是太上皇赏赐给我父亲的,不是违禁之物。昨日高大人故意羞辱我宋家,我气不过今日找他理论,一时激愤当然会口不择言,怎么能算刺杀?至于擅闯更是荒谬,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如果谁都能随便进,那该问罪绝不是我。” 高晟拿起那把袖箭看了看,忽然扣动机关,只听一声尖利短促的哨响,短箭擦过宋南一的脸,咚的钉在他身后的柱子上。 头发急速飞起又缓缓落下,一道血痕出现在那张精致的脸上。 宋南一浑身紧绷,脸色铁青。 高晟慢悠悠道:“宋世子好口才,可惜说的再好听,也掩盖不住袖箭上弦的事实。” “就是,谁没事带上弦的袖箭瞎转悠?你分明是记恨我家大人,特来寻仇。”张大虎咋咋呼呼道,“那边的几位大人,刚才你们都瞧清楚了,我们抓他可没抓错对不对?” 那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自然不敢说错了。 高晟吩咐属下:“关进诏狱,等我闲了亲自提审。” “慢着!”叶向晚带着三四随从匆匆而至,“定国公世子为何来此,想必高大人比谁都清楚,你敢拿人,我就去长安门敲登闻鼓。” 高晟瞥一眼宋南一,“随便。” “不可!”却是宋南一出声阻止,“叶小姐,这是我和高晟的私人恩怨。” 叶向晚一听就知道,他是担忧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温鸾坏了名声想不开——可不堪受辱,自尽而亡,不就是最好的证词么? 死人也可以说话,尸首上弄出些伤痕,正好切合高晟手段毒辣的特点。世人总是对弱者抱以同情,况且朝野上下恨高晟者不知凡几,只要稍加运作,到时他们登高一呼,必定从者如云。 除去高晟,建昌帝就少了条臂膀,太上皇复辟又多了成把握。 孰轻孰重,宋南一怎么就拎不清呢! 叶向晚一阵暗恼,又不能当众下他的面子,因亮出一枚小小的令牌,“不看僧面看佛面,太皇太后寿辰将近,特意点了定国公世子进宫赴宴。高大人,不要扰了她老人家的好心情。” 高晟笑了,“叶小姐好大的面子,连慈宁宫的令牌都有,高某佩服。可惜北镇抚司不是后宫,我们只认皇上的命令。不过叶小姐,你是记性太差了忘记昨天的事,还是有意,把‘后宫干政’的罪名往太皇太后头上套?” 把叶向晚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听得越多,宋南一脸色就愈加灰败。 高晟根本不把叶家放在眼里,不是叶二小姐救他出来的,他早该想到这一点。 如果叶家和太皇太后可以影响皇上的决定,那第一个放出来的应该是父亲,儿不是他这个既没入仕,更无实权的废物! 或许他只是皇上放出来的一个诱饵,好钓出那些有异心的人们。 是鸾儿救了他,可笑母亲没把她当恩人,反当成绊脚石。更可笑的是他,鸾儿心里不知有多苦,有多害怕,有多渴望他的安抚。 而他,却把人晾了一个晚上。 “南一!” 宋南一艰难地抬起头,昏暗的天光下,他看到温鸾疯了似的跑向他。 在她冲过来的同时,张大虎已经放开宋南一悄悄退了下去,那几位官吏自然从善如流,紧随其后。 “你的脸怎么了?”温鸾心疼得手在颤抖,不经意擦过他的右臂,宋南一“嘶”的一声,疼得头上汗珠直往下滚。 先后两次被拧住,锦衣卫的人下手又没留余地,此时他的右臂软塌塌的,呈现出一个怪异的角度,大概脱臼了,可能还有几处骨折。 温鸾想碰又不敢碰,“天啊,你的手……” “没事。”宋南一笑笑,“又让你担心了。” 温鸾强忍着夺眶欲出的眼泪,抬眸看向对面傲然而立的男人,“高大人,我夫君受了伤,请容许他回家疗伤。” 高晟的表情麻木又冷漠:“夫人没看到柱子上的短箭?你的好夫君,要杀本官。” 黑漆大柱上,短箭几乎全部没入其中,箭尾一点寒芒,在冷寂的空气中无声的闪烁着。 若是射在人身上,必死无疑。 温鸾只能睁着眼说瞎话,勉力笑道:“大人说笑了,他平日里连鸟儿都不敢射杀的,怎会杀人?求大人开恩,放他回家。” “别求他!”宋南一喝道,“我宁肯去死。” “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温鸾再也支撑不住哭起来,“大人,他是读书人,不能没有右手,让我带他回家疗伤。求求你……” 不知那句话触动了高晟,他瞍了温鸾一眼,“可以,那就把左手留下!” 话音甫落,他一把扯过宋南一,恰好抓的是受伤的胳膊,宋南一凄惨叫了声,随即死死咬着嘴唇,哪怕痛苦得浑身痉挛,也不肯出声求饶。 温鸾急了,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猝然断掉,想也没想抬手就是一巴掌,“放手!” 啪,又脆又响,打得高晟的头向旁一偏。 偌大的签押房一时间荒墓般的死寂。 叶向晚不自觉倒退两步,省得高晟发起疯来波及到她。 温鸾整个人都懵了,傻愣愣看着面前的男人,她想,这回恐怕是要死在他手里了。 呵。 屋里响起一声轻笑。 高晟慢慢回过头,摸了摸被她打过的脸,脸上没有一丝怒气,不知是不是温鸾的错觉,她竟然觉得他有点开心! 温鸾瞠目盯着他,连哭也忘了。 “我不和女人计较,看在你的面上,这一次我放过他。”高晟随手把宋南一推到温鸾那边,“走吧。” 如此轻易就放过他们?宋南一和叶向晚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有温鸾读懂了深藏在他眼中的暗示:账,你来还。 一声闷雷拖着长长的颤音,从天边轰隆而至,撼得温鸾心中一颤。 “下雨了。”高晟走到窗边看看天色,回头一笑,“果然,一下雨我就有好事发生。” 从北镇抚司衙门出来时,繁密的雨点已打湿了地面。 宋家的马车已在门口候着了。 叶向晚走到宋南一身旁,自然而然隔开了温鸾,“你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必然是高晟说了极其难听的话,逼得你失去理智。” 宋南一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在刑讯上头很有一手,最会玩弄人心,专挑人最脆弱的地方下手。”叶向晚努力回忆着爹爹对高晟的评价,“千万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也不要在意他的话,要把节奏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忽而笑道,“我做的也不好,两次都给他压制住了,以后再对上他,你我都要警醒些。” 宋南一心不在焉的嗯了声,回头见温鸾在雨中兀自怔楞着,忙唤她:“当心淋病了,快上马车。” “就来。”温鸾回过神,小心避开他受伤的右臂坐进车厢。 车帘放下,隔绝了内外。 叶向晚冷着脸,转头登上自己的马车。 书香很瞧不上温鸾,“但凡有点廉耻心,早一头碰死了,还好意思把着世子夫人的位子不放,也不想想正经人家谁容得下她。” 叶向晚嗤笑道:“国公府的确容不下她,可世子爷舍不得。” “这人真不识好歹。”书香替自家小姐委屈,“香的臭的都分不清楚,拿个破了身子的人当宝贝,合着绿帽子戴的还挺高兴的。” 叶向晚冷笑道:“他们那么多年的感情,不可能一下子淡了。算了,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说不在意,可稍显急促的呼吸,僵硬的笑容,还是暴露她此刻的不甘心。 书香当然不会哪壶不开,忙顺着她的话头问小姐在意什么。 叶向晚沉吟道:“你不觉得高晟对那巴掌的反应太温和了?打人不打脸,那巴掌可是结结实实落在他脸上,他居然一点不恼。” “他不是说不和女人计较?”话刚出口,书香就后悔了,高晟对上小姐的时候,那是从来不留面子,极尽刻薄冷酷之能,总不能说小姐不是女人…… 叶向晚没理会贴身丫鬟的口误,“或许,他对温氏有点动心?” “怎么可能?”书香头一次不同意小姐的说法,“那是高晟!上京前,老爷特意说过,高晟心志坚定,从来没被任何人、任何事分过心。咱们之前送到京城的两个细作,姿色不输温鸾,连高晟的衣角都没摸到,就被他杀了。” “我就是奇怪。”叶向晚叹道,“都说高晟好色,他身边却从没出现过女子的身影,要不是国公夫人言之凿凿,我都不敢信他是温氏的入幕之宾。” 书香还是摇头,“也许他还没玩腻,反正我是看不出来那个只会哭,性子软绵绵的世子夫人有何过人之处。” 叶向晚细长的手指轻轻叩着小几,她是真的希望高晟待温鸾有几分不同。 一个人有了软肋,就好对付了。 沉闷的雷声在车顶上方滚动着,雨点像急促的鼓点似的,疯狂地敲打着车顶。 外面的世界一片翻江倒海,里面的二人相对无言。 宋南一的胳膊用两块木板草草固定住,车厢每晃动一下,他的眉头就皱深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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