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珣披头散发赤着脚从里出来,游魂般走向那灵床。 周围安静下来,他如在梦里般恍惚问妻弟,天快亮了,那睡着的人何时会醒? 唐窈飘在旁边,莫名有些酸涩。 她没见过这样的郁清珣。 像被人抛弃的痴呆傻狗,只会红眼落泪,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被人狠狠掠夺。 她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心情,看着眼前这一幕幕。 她飘在空中,看着他吐血倒下,看着弟弟为她查明死因,想冲去报仇却又被人劝阻。 再看着他醒来过,温柔抱着她去到地牢,当着她的面,将那养女溺毙在冰水里,施以酷刑折磨逼问郁四,杀了他妻子儿女,强迫王太夫人喂郁四吃下花生毙命,再让人将王太夫人囚回院里,任由唐子规处理。 他拥着她的尸体,在她耳边温柔眷念道:“我报仇了,你可有看到?” 唐窈飘在空中有些哀伤。 他在尸体眉心落下一吻,更是轻柔道:“你走慢一点,剩下的仇人很快都会下去,你再……等一等我。” 唐窈张了张嘴,视野模糊。 郁清珣说到做到,他杖毙了郁盎堂内所有伺候的人,砍了太后手臂,任由唐子规将王太夫人折磨“病死”,再以雷霆手段处决了崔家,京中但凡与这事相关,或有可能相关的人,他一个都没放过,直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连三岁稚儿都惨死刀下。 他好像要拉着全天下陪葬。 朝堂内外弹劾咒骂他的人堆了好几桌,世家余孽和“忠君”之人打出清君侧的旗帜,拥护端王北上逼宫。 郁清珣却借机,将小皇帝以外的姬氏族人屠杀殆尽,端王被他千刀万剐,崔钰被他片成骨干。 唐窈看着这一切,终于明白萧太傅为何那帮咒骂。 不忠不义,不仁不孝,虐杀无辜,乱政专权,当不得好死。 他不在意这骂名,甚至在她墓前坦言自语:“我从未想好死。” “若将来陛下亲政,该判我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以泄心愤。” “只可惜……没能让你亲手杀了我这最该死的人。”他扶着她墓碑,低声喃喃。 他没想活着,甚至没想让自己好好死去。 唐窈飘在旁边,看着那近在咫尺的人。 她手伸过去想触碰他脸颊,却再有一股重力压来,将她吸入碑中。 周围香雾缭绕,紫烟飘荡,犹见郁清珣还抱着她的牌位躺在床上,眼角似有泪,纵使有这入梦的香薰,他梦里所见也并不开心。 帐外再传来声音。 唐窈扭头看去,见郁清瑜带着五姑娘郁栀和八小郎郁枫进到屋里,他掀开床帐,让儿女坐在床榻边,吸入那能摄魂入梦的香薰烟气。 “你们伯父一人孤苦伶仃,无人孝顺,恰好你们与你们四姐姐七哥哥同龄,便代他们在这儿尽孝,陪他坐着,省得他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了无生趣,既然他喜欢这熏香那就让他熏,将来被熏痴傻了也有个伴!” 郁清瑜丢下话语,也不管郁清珣醒没醒,喝令儿女坐在床边不许离开。 唐窈还不懂他这操作,直到郁清珣恍惚自梦里醒来,见床边坐着的两小人儿,陡然间清醒过来,慌忙灭了香。 “谁要你们过来的!”他语气焦急。 郁栀被香薰得懵懂看他,郁枫已半闭着眼趴在床边睡过去。 郁清珣惊得煞白了脸,朝外高喊:“来人,快将他们抱出去!速请太医!” 日居月诸进了来,却没将两小儿抱走,而是劝道:“五姑娘和八小郎君也是一片孝心,他们与四姑娘小公子年纪相仿,四姑娘和小公子无法尽孝,便让五姑娘和八郎代为尽孝吧。” “指不定四姑娘和小公子会喜欢与同龄人玩耍,许还会因此更乐意入您梦里呢?” “这香太重,他们受不得。”郁清珣道。 日居反问:“您受得,他们又如何受不得?” “你……”郁清珣闭了闭眼,陡然颓唐苦笑,“我知道了,抱他们出去吧,香薰一并拿走,我不会再点了……” 日居月诸对视了眼,一个利索抱了两小家伙,另一个赶忙将床边香炉收了,又陇了床幔,打开窗户,以求最快散去屋里香熏。 两人退出去。 郁清珣独自坐在床上,看着外头光线照来,春风温和,将屋中香薰驱散,他低头看向那三块牌位,神色落寞,手指轻轻抚过“吾妻唐窈”四字。 “我知道你恨我,就算用那香薰,你也不会入我梦里。” 唐窈飘在旁边。 或许不是我恨你,是你不愿原谅你自己。 她靠近郁清珣,看着那张没有血色却仍旧不失俊美的脸庞,手轻抚过去,“我现在知道了所有,也看到你报了仇,你能否告诉我,你安否?” 那低垂眉眼的人,似察觉到什么,倏然扭头看向唐窈所在方位,薄唇颤了颤,眼中波光细碎,“阿窈,是你吗?” 唐窈哀伤看着他,手掌从他脑袋虚幻穿过。 她触碰不到他。 “是我。”她答着。 郁清珣抱着牌位坐在床上,眼泪顺着脸颊无声滴入棉被上。
第105章 消息 唐窈蓦然惊醒, 耳边听到外头传来小声对话。 “……阿娘还没醒吗?太阳都晒屁股了,我跟桉弟都去跟外祖请过安了。” “许是夫人昨夜睡得晚,我们先去外头玩玩, 待会就该去读书了。”奶娘安抚着。 “好吧。”小姑娘语气低沉, 脚步声随之远去。 唐窈躺在床上没动, 脑子里全是梦中场景,梦里情绪不显, 这一刻却湿了眼眶。 原来前世她离真相和复仇如此之近,原来他不是不在意, 也不是要护着他人…… 唐窈翻身转向里侧,任由眼泪打湿枕巾。 她早听他解释过,可口头解释,如何比得上亲眼所见? 她曾经所有的在意, 所有的怨愤, 终于在这场梦境里得到解脱,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绝望。 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梦回前世, 是因为她至死都不愿原谅,他才魂兮归来,带她重走过那些谩骂与苦痛? 可如果入梦需要他回忆曾经的所有苦痛,那她宁愿不入这梦。 此时此刻,她再无法欺骗自己。 她就是还在意郁清珣, 就是还喜欢那个曾经喜欢的人。 你魂兮归来让我梦见前世,是为了让我知道我还爱着你吗? 不,你一定舍不得。 唐窈霍然坐起, 目光看向窗外。 这里离运河码头隔着两百五十余里, 离他船破失踪的地点有着五百余里的距离……他们离得太远太远了。 前世他死时尚且在她怀里,今生若他死了……就算不能在她怀里, 也该由她亲自送葬! 唐窈抹了把眼泪,起身下床。 外头守着的丫鬟听到动静进来,“夫人……” “打水来。”唐窈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是,您这是……”丫鬟一边去打水,一边关切看着。 “没事。”唐窈没有多说什么,洗漱换了身衣裳,稍微遮了遮哭红的眼眶,起身出了侯府。 这时候,靖安侯已经去了军营,唐定和余既成应当还没回来。 她带了亲兵护卫,出城去了云州营。 靖安侯正在堂内处理军务,听到唐窈过来的消息还有些讶异,抬头就见人已经进了来。 那进来的人发髻高束,只戴着一根海棠木簪,姿容朴素又干净利落,端得英气飒美。 靖安侯恍惚以为是那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她虽二十有七,容貌却似双十年华,岁月不仅没在她身上添加皱痕,反而赋予了她更具魅力的成熟美。 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是已经长大成人,颇有些英气与锐气的大姑娘了。 靖安侯内心感慨着,目光柔和看着女儿走近,“你怎么来了?可是府里发生了什么?” “府里没事。”唐窈摇了摇头,开口直问:“二哥他们找了那么久,可有消息?” 靖安侯顿了下,也不意外,“运河过长,要完全搜索有些困难,暂时还未有别的消息传来,你……” “没有找到尸体,那他定然还活着。”唐窈很笃定,脸上看不出悲伤,反而更显坚定,“我想问父亲,可能推断这是谁所为?” 靖安侯静了静。 好一会儿,他回道:“谁都有可能。” 唐窈坚持问:“除了姬氏皇族的几位王爷以及崔家,还有那些人?” 她想知道,她不想连仇敌是谁都不清楚。 靖安侯沉思着,深深看了她一眼,拍了拍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过来,“你可知明澈近期在做什么?” “清丈田亩,核算田赋。”唐窈过去坐到旁边。 “是。”靖安侯点头,语音仍旧和蔼,“那你可知清丈田亩,得罪的是谁?” “崔谢等世家。”唐窈答着。 “不止。”靖安侯叹了声,“你说的那些世家早不及前朝时期。” “前朝时期他们占据大量土地钱财,出门有私兵,在家有堡垒,对上能读文识字,可辅助天子治理百姓;对下有桑田苗种,可供黔首黎民耕种果腹;皇帝和百姓都只能忍受他们、接受他们,但到我大晋便有了不同。” “前朝末年大乱,屠杀不少世家望族,我太/祖皇帝更是改科举取士,打压世族,重视寒庶,如我唐家、郁家皆是随太祖起来的庶族勋贵,如顾相、萧太傅等大儒皆出身寒门。” “可世家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纵现今重科举、轻出身,能否当官全凭真才实学,朝堂上世家出身的官员依旧占了不少,他们的力量不可小觑,先皇以进一步改革科举,兴办学府打压世家,最后清丈田亩,挖掘世家根基——那些被他们隐藏起来的田地和佃农,都将一一浮出水面。” “没了私兵和堡垒,又失了田地和佃农,世家便不堪一击。” “若是先皇尚在,徐徐图之,那些所谓世家早晚土崩瓦解,奈何先皇早逝。”靖安侯轻叹,停顿了好一会儿。 “明澈,明澈到底只是臣而非君,有些事情先皇做得,他做不得,清丈土地严抓田赋,不仅阻了别人的道,还挖了他们的肉,那些人自会拼尽一切攻讦他,攻不下来便只能出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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