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书信当初未曾拆看、未曾回复,直到后来跟她圆礼后,他才记起重新拆看,共二百一十封整,前半年几乎一天一封,后来见他未曾复信,便改成一月一封。 初次看时,他也惊讶于对方的少女情怀,却又无法再回复弥补,便一字一句细细临摹过。 好像跟着写上一遍,便能抚慰曾经那被辜负的期望。 如此欺人。 郁清珣放下笔,将那匣子拿到跟前打开来,里头叠得整整齐齐,有满满一匣子发黄的信件。 若是当初接到信时他就拆开看过,现在会不会有不同? 郁清珣想着,忽地心念一动,放下匣子,另抚过一张白纸铺在桌上摆好,提笔写下“见字如晤”四字,笔尖又悬停住。 稍许,他换了张新纸重新写到:惠书奉悉,愧心已久,不敢祈卿之宽恕,唯愿卿卿展颜欢愉…… 他写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再换了张新纸重写。 如此来回纠结了大半夜,直到临近鸡鸣,他才堪堪写完第一封信,将之小心装进信封内,写下“阿窈亲启”四字。 郁清珣舒展心怀,过到里间睡觉。 恍惚中,他猛然惊醒,见妻子就躺在旁侧,睡颜恬静,温柔昳美。 他心头松了松,小心将人揽进怀里,脸颊与之耳鬓厮磨紧贴,声音轻轻又仿似后怕道:“阿窈,我梦见你跟我和离了。” 怀中之人睁开眼,平静浅淡看着他。 郁清珣突然间意识到什么,心下一空,眼前场景陡然消散。 他睁开眼,看到旁边躺着的两岁稚童。 原来那才是梦啊。 郁清珣一时有些怔愣,外头传来声响,已经到辰时了。 他怔了好一会儿,才唤人进来更衣洗漱。 等乘马车过到小宅院前,郁清珣狠心将还睡得迷糊的儿子摇醒,把昨晚纠结了大半夜,写好的信塞进他怀里,柔声嘱咐道:“进去记得将这封信亲手交给你阿娘。” “哦……”郁桉懵懂没睡醒地应着。 郁清珣将他抱下马车,让他跟人进院里去,“去吧。” 小人儿听话地一只手拿信,一只手被牵着进到院里。 郁清珣目送他进去,才转身上马车离开。 郁桉脑子还有些迷糊,被人牵着也要完成任务,睡眼惺忪地在厨房找到母亲,将信件递出去,声音软糯带着严重奶音:“给……” 唐窈今日起得早,正亲自准备早食,见儿子递来一封信还怔了下,“谁给的?” “爹爹…给的。”他软软答着。 唐窈已经看到那信封上的字迹,神色未变,伸手接过信,微笑揉了揉儿子的小脸,“是不是还想睡?” “睡。”郁桉半闭着眼睛点头。 “那继续去睡,等醒来就可以吃好吃的了。”唐窈笑着示意奶娘将人抱回厢房。 郁桉很快被抱走。 唐窈扫了眼信封上“阿窈亲启”四字,没拆开来看,直接连信带封一起丢进火灶内。 火舌瞬间烧卷信封,将之完全吞没湮灭。
第41章 朝堂争论 郁清珣对此毫无所知。 他过到官署, 第一件事便是列出唐窈昨晚提的要求,召集属官商议调整,以求实现。 等到酉时散值, 郁清珣坐上马车, 怀着忐忑与紧张, 期待着回信,哪怕对方看完后依旧不原谅他, 能得一两句回复也是好的。 很快马车抵达小宅院,郁清珣如寻常般下了车。 宅院门口有婆子守着, 他没硬闯。 没过多久,郁棠牵着郁桉从里头蹦跳着出来,嘴里软糯喊着爹爹。 郁清珣微笑应声,舒眉展颜蹲下身来, 张开双臂先抱住儿子, 又温柔看向女儿, 桃花眼眸潋滟着神采。 直到他目光扫过儿女, 瞥过跟着出来的奴仆,见没一人手里拿信时,嘴角笑意才僵硬凝滞。 “你阿娘……今日可有做什么?”郁清珣试探性问着。 郁棠立即不开心道:“你说七天内给我穷奇猫猫锁和陆吾猫猫锁的,现在快七天了,猫猫锁呢?” 郁清珣:“……” “明日, 爹爹明日就给你拿来。”他赶忙保证着。 小姑娘这才开怀,眼睛往院落方向看了眼,悄悄凑近亲爹, 皱眉小声道:“你怎么还没有哄好阿娘, 我都想回去了。” 郁清珣强压下感伤,微笑道:“想回哪儿?国公府吗?” “也不是想国公府, 我想去学堂找大姐姐二哥哥他们玩了,唔……你什么时候休沐,之前还说要带我去踏青放纸鸢的。”小姑娘凑近过来,伸出小手捧住他的脸,不开心地看着他道:“你好久没陪我玩了。” 郁清珣心软了软,抬手揉了揉她小脑袋,安抚道:“过两日就能休沐,到时候爹带你去踏青。” “那说好了!”小姑娘眼睛一亮,马上被哄好。 又再看了眼小宅院,靠近亲爹耳边道:“今天还有昨天,小舅母和花姨姨都来找阿娘了,花姨还给我和桉弟带了好吃的,小舅母给我送了个猫猫小铃铛,可好玩了……” 郁棠吧啦说了一堆,就是没提到信件。 郁清珣心慢慢沉下去。 “……就这些,你抱抱我!”小姑娘张开双手求抱。 郁清珣顺从地紧紧抱了抱她。 郁棠这才满意地推开他,挥手道:“好了,我不想你了,我要去陪阿娘了,桉弟,明天早点来~” “哦。”郁桉懵懂应着。 小姑娘转身往宅院走去,没有丝毫留恋。 郁清珣有些没回神,手还空抱着,郁棠已经带着丫鬟婆子返回去了。 小宅院门前很快就只剩下守门婆子。 郁清珣愣怔了好一会儿,扭头看向旁边站着的儿子。 小人儿懵懂看着他。 郁清珣轻叹了声,掩去眉间失落,弯腰抱着儿子上了马车,目光犹有几分不舍地看向小宅院。 原来期盼一天,却没得到只言片语的回复,是这种感受。 他抱着怀中小人,不禁想到当初唐窈寄出那叠厚厚家书,却没得回信时的失落。 是他该有今日。 郁清珣苦笑了声,又想到明日早朝会决议到妻告夫罪一事,今晚继续写信,指不定她明日会有回复呢? 翌日,天才蒙蒙亮,郁清珣便将儿子抱起塞给他一封信,叮嘱他定要交给唐窈。 郁桉迷迷糊糊抱着信继续睡过去。 * 宣政殿内。 文武百官手持朝笏,分列跪坐在大殿之中,开始议事。 郁清珣没急着出声,等其他事务都商议得差不多了,京兆尹才起身出列。 “启奏陛下,臣有一案需禀,皇城田肆田县男流连赌坊以至输尽家产,其母劝阻,竟将生母推搡至死,还将长女输给他人做妾,更想将次女卖往勾栏抵债,其妻房氏不堪忍受,上告夫婿,却被田肆打成重伤……” 京兆尹将案件仔细复述,殿内顿时惊声一片。 连昏昏欲睡的小皇帝都坐直了身体,仔细倾听。 京兆尹进一步道:“此案本是寻常,但依律法,房氏上告其夫,属以下犯上,依《晋律》当‘杖二十,徒两年’,臣悯房氏不易,又已被田肆打成重伤,若如此上刑,恐无辜者枉死,而罪恶滔天之人得活,此甚为不公,有违道义!而若不上刑,又不符《晋律》,臣实难判,只得斗胆上禀。” 大殿内一时安静。 众臣目光交接,有人纳闷有人冷笑更有人默然看戏。 这类案件宣判不了,大可上呈大理寺,少有人会直接在早朝提出,京兆尹会如此,怕是另有目的。 众臣心念才落,果真听到左上首传来声音。 “既遵循条律甚为不公,有违道义,自是律法有误,不若就此修改条律,更顺公道。”郁清珣道。 殿中静了瞬。 立即有人出声反对,“岂可因一人而修改律令!” “房氏上告其夫,属以下犯上,当杖则杖,律令不可违;田肆推母致死,乃大不孝,罪该斩首,此二者并不相违,何至于要修改律令?若今日因房氏而改律,来日是否要因某氏而再改律?朝令夕改乃乱政之道,岂可取!” 郁清珣不用回头也知反对者是谁。 无外乎是崔谢王卢等世家之人,而敢第一个站出来反驳他的,正是中书省中书侍郎,范阳卢氏的家主,属三省副宰相之一。 “自不是因房氏一人。”郁清珣平淡开口。 刑部尚书适时出列,双手捧出卷宗,“禀陛下、太皇太后,这是近十年来因‘妻告夫罪’,而枉遭牢狱之灾的女子,仅京都便有二十一人,其中八人病死狱中,三人归家不久便被夫家搓磨死,而她们所告之夫,虽不如田肆之恶毒,但也相去不远!” 有小内侍迅速过来,接了卷宗传递给垂帘之后的人。 太皇太后早知此事,拿起卷宗粗略扫了眼,便示意内侍将卷宗传递给殿内众宰辅看。 “夫妻本一体,妻能不惧‘杖二十,徒两年’之刑而告夫,可见其夫之恶劣,因恶劣之人,则责罚贤惠之妻,确有失公允,有违公道,诸卿以为如何?”太皇太后扫向殿中诸臣。 众臣一听,哪还能不知太皇太后倾向? 两位掌大权的都想修改,其他人自是不会为了这么点事找不快。 “妻告夫罪,乃以下犯上,若是就此废除,未免会乱了上下之尊卑,依臣之见,夫之罪若得实,可废‘徒二年’之刑,留‘杖二十’之罚;若诬告,当绞!”崔侍中拱手出声。 妻诬告当绞,是原本条律。 “敢问侍中,妻如何在下?”郁清珣漠然扫去。 崔侍中年过半百,下颌留着的胡须微染霜色,面容五官出挑,隐约还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古生男子,载寝之床,是为尊也;古生女子,载寝之地,是为卑也。妻为女子,如何不在下?”崔侍中反问。 “古人食之豆饭、乘之牛车,崔侍中如此崇古,令爱在家连榻都睡不起,怎不见你吃豆饭、乘牛车仿古出行?”郁清珣冷声讥讽。 “这岂能相提并论……” “与尔相干,便不能相提并论,与尔不相干,便当尊古之卑贱?那敢问侍中,令堂也是女子,她卑贱否?”郁清珣道。 崔侍中一时失声。 郁清珣继续道:“太皇太后、太后皆为女子,她们卑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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