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他有机会逃跑,也不想他死得太容易。”唐窈道。 “他逃不了的,我也不会让他死得太轻松。”郁清珣说着,接过亲随递来的佩刀,当着唐窈的面,先挑了崔钰的手脚筋。 要不是忍耐住了,他想将崔钰手脚全砍下来。 还有那条舌头。 “把人拖下去看好,入京结案前别让他死了。”郁清珣将佩刀递回。 “是。”亲随收了东西,让人将崔钰拖下去止血包扎,避免失血过多而死。 客船地板上留着大滩血迹,血腥味浓郁。 郁清珣看向唐窈,柔声轻道:“今晚先搬去棠棠房间睡,等明日再让他们另清出一间屋子来。” “不用麻烦,还有两日就能靠岸换乘了,这两日我跟棠棠睡。”唐窈收拢先前情绪,对他笑了下,有种报得大仇后的舒心轻快,笑容婉然昳美,“今晚多谢国公。” 她温柔敛衽福身。 郁清珣眸光亦是轻柔,想说什么,又没能出口。 唐窈见完礼,转身出屋。 郁清珣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唐窈走了段路,快要到郁棠房间门口了,见郁清珣两人还跟在后面,不由蹙眉停步:“国公还有事?” 郁清珣看着她欲言又止,瞥了眼同跟着的余既成。 唐窈看出他有话想说,转向余既成道:“既成,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 余既成跟郁清珣已经暗斗了一路,没想会是自己先被打发,面上爽朗笑了下,“我还不困,阿姐不用在意我,今晚月色甚美,我去船头赏赏月,阿姐若有需要可以唤我一声。” 他说着,瞥了眼死皮赖脸跟着的郁清珣,脚下一转,朝船头甲板走去。 周围丫鬟婆子也很有眼力见地悄然退开。 唐窈朝船边走去,夜晚的运河不见行船,唯有月光清美,洒下银色长纱,如上天编织的美丽绸缎,绵延流向远方。 郁清珣跟着她走到船边,眸光凝视着月色下美人。 她身姿高挑,纤秾适中,穿着浅青纱罗裙,背对着他站在船边,高髻发上佩戴着一支海棠花木簪,有些朴素,但由于发型好看,更显清雅美感。 唐窈看着河水,又回头看过来,“国公想说什么?” 郁清珣目光落在她脸上,双唇微动,又转开视线,轻声道:“长春观那次和今晚之事,是我不好……” “嗯?”唐窈诧异,旋即微微一笑,嗓音轻柔平缓:“那不过是崔钰挑拨之言,我未曾放在心上,国公不用为此道歉。” “他说得不算错,我确实……” “拿我当诱饵?”唐窈接过话语,温柔浅笑,“长春观那次你虽然没提前招呼,但早做好准备,也护了我周全。” 她记得当时他白着脸奔近的模样。 “何况,我先前说那些话并是为了辩驳崔钰,而是陈述实情,你若不让我亲眼看到崔钰对我出手,亲眼看到崔钰逃遁离开,又怎么让我相信,崔钰就是暗中联系郁四的幕后真凶?”唐窈道。 “至于今晚之事……”她笑了下,“你白天不是先问过我,早跟我先说过了吗?” 郁清珣想说,他白天并没有说清楚。 他当时并不清楚崔钰躲在哪儿,只是猜测对方跑不了,又得知唐窈在这附近时,定会想要孤注一掷,拼这一线生机。 他让人搜检过客船上下,唯独没去过唐窈的房间。 “以后不会再有这些事了。”他轻声保证。 唐窈没想,这原本是挑拨她的话,却反过来让郁清珣耿耿于怀。 她扭头再看向河面,河面水波粼粼,起伏荡漾着波光。 “我其实很开心能帮上这么点小忙,崔钰不仅是你的敌人,也是我的仇人,我不想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只能躲在后头,连报仇都要你将人废了再拖到我面前,让我出气,我想……在为他们报仇的这件事上,我能真实地出上那么一份力,哪怕这份力量微不足道。” “这不是微不足道。”郁清珣轻声接话。 他认真看着她,“因为有你的参与,崔钰才会那么轻易暴露,也才会这般迅速被捉拿。” “既然这是最快速便捷的方法,于我又无多大危险,那为什么不能这样做呢?”唐窈转过身来与他相对,“你为什么要为此感到歉意?” 郁清珣答不上来。 或许是觉得自己虚伪,也或许是害怕她真介意。 可她并不介意,她如此通达明理。 郁清珣那丝压抑的情绪陡然消散,像长久遮蔽着明月光辉的乌云散开,露出晴朗而华美的月色。 她就像那轮月色,光辉清冷又如此温柔。
第91章 当年事 郁清珣心中激荡。 唐窈还看着他, “国公想说的就是这事吗?” “不。”他想说的不止这一点。 郁清珣克制住情绪,快速道:“十年前崔钰说的那些也都不是真的,我在边关从未有过其他人, 也不是对你不满, 只是想着先立业, 未曾考虑其他。” “我当时以为我们不曾有过接触,相互之间没有感情, 就算我意外战死沙场,于你而言也不过是死了一个名义上的夫君, 不会留下太多遗憾,你改嫁后……还是能过得更好。”他声音低了低。 哪怕这是早已经过去的打算,可说到“改嫁”还是难受。 倘若当时他早知今日,倘若过去他就知道自己会如此爱她, 他必不会那般抛下她, 让她苦等三年。 唐窈愣了下, 倏尔回神。 “十年前我也没听从崔钰的挑拨。”她顿了下, 又补充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 她想着那早已经过去的事。 “我听了他的话后,确实也有过怀疑,于是暗中给我兄长去信询问,问他你身边是否有过其他人,我兄长笑着回信说你眼里只有功业, 身边干净得很,不说妾妓,连丫鬟都不曾有过。” 还说郁清珣打战如何厉害, 用兵如何神, 唯一缺点是有些莽,总喜欢亲自领兵往前冲, 不像将帅,更像先锋,可又每回都能赢,还赢得漂亮。 那时郁清珣未曾回过她信件,她却从一封封捷报与父兄的夸赞里,对他越是痴迷。 那时她想,她所喜欢的少年将军,就该是那样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就该是那般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她喜欢那样的他。 她爱极了那样的他,所以哪怕他不回她信件,哪怕他冷落她三年,等他一回来,她依旧满怀期待与爱慕。 这么多年过去,再一回想那少女心思,她依旧能理解曾经的自己。 但曾经到底只是曾经。 何况,她当时虽然没信崔钰,但也不是完全没受到影响。 十年前,郁国公府还有适龄姑娘未曾出嫁。 那小姑子不知是哪儿看不惯她,也时常暗中讥讽,说她兄长另有心上人,说娶她不过是父命难违,要不然为何这般冷落她? 也是因为如此,后来她看到郁清珣带着礼盒爬墙,听到他醉酒呢喃,便真以为他心里有那么一个人。 想到这,她不禁又生出疑问。 “我知国公洁身自好,你也说白雪溶非你心上人,那七八年前,先皇尚是太子还未登基时,你为何要带着礼盒爬墙去见白雪溶?”唐窈问着,又觉语气过于质疑,轻声解释道:“我并非是质疑国公,只是有些好奇……” “不是我要去见她,是先皇命我将那锦盒送给白雪溶。” 她话语未完,郁清珣匆匆接口,生怕被误会,“他嘱咐我悄悄送去,莫要人看到,我便爬墙去送……” 郁清珣停了下,懊恼曾经的愚蠢。 更蠢了的是,他明知被唐窈瞧见了竟还不当回事! 唐窈没想是这原因,也没太意外,“先皇让你去送了什么?” “一把匕首。” “匕首?”唐窈诧异。 “是。”郁清珣点头,重新整理了下语言。 “先皇与白雪溶相识于边关北容,那时他们不知彼此身份,在边城几经生死,互生情谊,后来两人坦白身份,白雪溶得知先皇已有王妃,不愿跟先皇再生纠葛,独自归了京,在京中与端王定亲。” “先皇回京后得知此事,两人本也相安无事,直到白家拥护的齐王事败,先皇被立为太子,要清除当时以白家为首的部分世家望族,白雪溶跟先皇便再有了接触……” “她曾行刺先皇,以求保全家族,先皇未曾声张,后来便让我将锦盒送去给白雪溶。” 他当时以为那把匕首是让白雪溶自尽,后来才明白先皇真正用意。 “先皇给她匕首,是想让她在家族与性命中选一样,若她能跟白家断清关系,便可活命……甚至是入宫为妃,白雪溶选了跟家族同亡。” “她当时已怀有身孕,求我救那孩子一命。” “我将此事告知了先皇,先皇拉着我喝了一整日的闷酒,没说该怎么处理那孩子,我知道他是想留下那孩子的,我没法坐视不管,便留下了那孩子,将她安置在别庄。” 郁清珣停下话语,眸中略有感伤。 先皇年长他数岁,自小便纵他护他,在他犯错时会为他顶罪求情,在他被罚饿肚子时会悄悄捎送吃食,在他被齐王一派欺负时,会带着他套人麻袋狠揍出气……在他心里,先皇便是他亲兄长。 兄长想要留下,而又不便留下的孩子,他自是愿意为其保下。 他不后悔护下姬长欢,只恨后来过于疏忽,让人钻了空子有机可乘。 客船随着水流轻微晃动,两人站在船边,清辉洒落在他们身上,谁都没有再说话。 “呀,今晚月色真好!”船头那边传来响动。 郁清珣与唐窈扭头看去,余既成从船头栏板跳下,潇洒往这边过来,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国公还没谈完?可需要让人备上酒菜,一边温酒赏月,一边细聊闲谈?” 他走到近前,微笑转向唐窈:“阿姐,时间不早了,可需要搬来桌椅坐下细谈?” “不必了。”唐窈回过神来,温尔浅笑,“时间确实不早了,国公可还有别的事?”她再转向郁清珣。 郁清珣还有想说,想将唐窈更久的留在眼前,可又找不到别的言语。 该解释的已经解释,能说的也都说了,剩下的都是彼此已经知道的,且他也不想两人的私密谈话,被别的人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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