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辞至夜幕才归。 白日里因为那一道赐婚圣旨,他本想去找建康帝,却被卫皇后拦住了。 今日御史台又上了不少弹劾他的折子,其中就属楚氏一党的人跳得最欢。说他枉顾人伦,又说他心术不正,恨不得所有的罪名都安在他身上。 建康帝固然不信那满纸非议,但明里暗里也没少提醒卫辞。 卫辞从来不在乎什么名声官职,如今自己的婚事也被旁人插手,自然是不肯屈从。 吩咐十一出去办了些事,他才收拾好情绪踏进小院。 屋内灯火通明,沈菀趴在床榻上,正翻看着白日里姜弋给她画的图纸。 这是百年前一位大将军破北狄时所用的猎杀阵,北狄多山,地势十分复杂,这猎杀阵取其要害,先断北狄腹地,再逐个击破其部族,虽是兵行险招,但却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沈菀所疑惑的,便是如何夺取腹地。而姜弋所画的图纸,清晰地将线路、排兵布阵一一展示,沈菀既有恍然大悟之感,又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灵感。 思绪被卫辞的脚步声打断,她慌慌张张地将那张纸塞回去,抬眼时便撞入了卫辞意味深长的视线中。 第127章 预谋离开 “小、小舅舅……”沈菀不自然地笑了笑,“你回来啦。” 卫辞眯了眯眸,“藏什么东西?” 沈菀无辜地眨眼,坦然地将一堆兵书摆在他面前。 卫辞只是扫了一眼,便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抬手将人拦腰抱起,非逼着她陪自己沐浴。 二人嬉闹了一阵子,沈菀也困得不行,很快就睡了过去。 卫辞沉定地看着她入眠,赤着脚走到了桌案前,翻开了沈菀方才看的那本兵书。 泛黄的纸页间,夹杂着一张青灰色的宣纸,上面熟悉的图画和字迹,引得卫辞眸中泛起了寒光。 寒风裹着细雪纷纷扬扬,落在朱红的檐瓦和云灰色的高墙,卖货的儿郎挑着扁担从人群穿过,吆喝声被戏楼内婉转的唱腔掩盖。 一扇竹帘隔绝了外面的喧嚣,青瓷茶盏碰撞出玉罄般的声响,间杂着男子沉稳有力的话语,令沈菀思绪渐渐飘远。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出神,姜弋轻轻扣了扣桌面,不悦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若是卫辞知道你威胁我离开,他会不会砍了你?” 沈菀倏忽一笑,无论看过多少次,那张酷似白芷的脸,仍是让姜弋好一阵恍惚。 待回味起她说的话,姜弋的眸色顿时冷了下来。 “这不关你的事,只要你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京城。” 沈菀支着脑袋,脸颊挤出肉乎乎的粉团,偏偏那双眸子又清又亮,闪烁着狡黠的光。 “姜世子该不会认为,只要我不在了,卫辞就会乖乖娶你妹妹吧?” 姜弋没理会她的嘲讽,语气冷淡道:“你搞清楚,你离开,不是因为卫辞和姜稚渔的婚事,而是为了卫辞的前程。” 沈菀眨了眨眼,“这样说来,我好像话本里的苦情女主哦。” “为了心上人的前程,甘愿放弃爱情,远走他乡,然后孤独终老,抱憾终身……”她叹了一声,最后还是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弋看着对面笑颜盛艳的少女,眸中眯着一丝利芒。 “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卫辞。” 沈菀半真半假道:“喜欢啊,卫辞相貌堂堂,出身高贵,又对我一心一意,这么好的男人,上哪儿找去?” 姜弋满脸写着不信。 不过这也不重要,只要沈菀愿意离开就行。 “人手、车马和行囊我都安排好了,小雪那一日,卫辞进宫赴宴,届时我会派人去接应你。你不想回江南,那就去塞北。” 沈菀点头,又似笑非笑道:“姜世子该不会打算半路上把我解决了吧?” 姜弋面无表情,“我若想杀你,不必等到那一天。” 沈菀也就是随口一说。 姜弋不是卫老夫人,他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心直口快,从来不屑搞那些阴谋诡计。 唯独有一个缺点,就是太护着姜稚渔了,护到沈菀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半开的窗台后,青竹抱着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大步朝着戏楼走来,姜弋也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姜世子。” 沈菀忽然叫住他,在他疑惑的目光中,脸上浮现了晦暗莫测的神情。 “有时候我还挺羡慕姜稚渔的,就因为长得跟姜箬相似,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想要什么都能如愿得到。” 姜弋眉头一皱,“你想说什么?” 樱唇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沈菀道:“我想说,若姜箬还在,看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宠爱被他人夺去,你猜她会不会原谅你们?” 明明是一个毫无根据的假设,可在她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姜弋的心还是被刺了一下。 他语气冷厉道:“这是姜家的事,沈姑娘有什么资格置喙?” 后面的好多年,姜弋每每想起此刻,沈菀嘲讽的话语都如一把尖刀,搅得他的心脏鲜血淋漓。 竹帘被放下后不久又被掀开,青竹兴冲冲地跑进来,笑声如同窗外的山雀。 “小姐,你要的糖炒栗子来啦!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 她剥了一口递给沈菀,温热软糯的栗子在口中化开,冲淡了茶水的苦味,却始终未能抚平心里那一丝难以言明的酸涩。 青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外面的趣事,哪家的狗跟哪家的猫打架,哪家的小娘子和小郎君私奔,哪家的果脯最好吃,哪家的灯笼扎得又结实又漂亮…… “青竹。”沈菀打断她,“你喜欢京城吗?” 青竹一愣后笑道:“小姐这话问得真有意思,奴婢是京城人,自幼在京城长大,若说喜欢也是喜欢的吧,毕竟我也没去过其他地方。” 沈菀试探问道:“那你想去塞北吗?” 青竹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去,塞北有什么好?再说了,小姐和四爷都在京城,我去塞北做什么?” 她斩钉截铁的话已经给了沈菀答案。 沈菀隐去了眸中的希冀,笑着岔开了话题。 “我从来没去过塞北,所以也不知道塞北到底怎么样。” “那还不简单?等小姐和四爷成亲了,日后让四爷带你去不就好了?” 沈菀移开了视线,落在了楼下喧闹的戏台,无声道了句好。 回去的路上,沈菀碰见了丛寒,他穿着一身黑衣,抱着剑,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青竹差点就要喊人了。 沈菀在短暂的慌张后又镇定下来,悄悄地握着手中的匕首,警惕地盯着他。 “玉无殇让你来的?” 丛寒点头,提步靠近,在沈菀快要拔刀的时候,递过来一封信。 “阁主让我交给你的。” 沈菀面露错愕,满脸的狐疑。 玉无殇那个狗东西,竟然会给她写信? 信很短,龙飞凤舞的,沈菀一眼就看完了。 她抬眼惊讶地看向丛寒,语气有些不确定。 “他走了?” “阁主有事先行离开了京城,他让我告诉你,只要他还有一口气,绝对不会放过你。” 这恶狠狠的话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说出来,一点也没有说服力。 沈菀揉碎了那张纸,呵呵一声,大概是仗着自己即将要离开,沈菀也壮着胆子回了一句。 “那也请你告诉他,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会回去!” 第125章 等我回来 丛寒目光幽深地盯着他,久久不语,转身要走之时,又回过头来,冷俊的面容浮现了一抹深凝。 “兰音,你和卫辞不合适。” 他唤她兰音,不是以无殇阁阁主近侍的身份,而只是以丛寒的名义。 沈菀神色一怔,随即笑道:“我跟他不合适,跟玉无殇就合适吗?” 她本以为他会维护玉无殇,却没想到丛寒在短暂的沉默后,也摇了摇头。 “你还记得,三年前的除夕夜,你跟我说的话吗?” 那一年沈菀只有十三岁,玉无殇赶不回倚红阁陪她过年,便也不许她出门。她便呆呆地坐在屋顶上,看着远处万家灯火通明,单薄的身躯被厚重的斗篷掩盖,她回头就看见了如鬼魅般忽然出现的丛寒。 那时候他还没本事成为玉无殇的近侍,便被留在了倚红阁内监视沈菀。 他不能带她出去,却能跑遍全城,给她买她最爱的荷花酥和桑落酒。 沈菀醉意醺醺,踏着软绵绵的步子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指着天际,娇软的声音被盛放的焰火淹没,却在丛寒的记忆里经久不息。 “我兰音,总有一日要离开这里,我要去京城,要去塞北,要去西漠……我要踏遍山河,做一只翱翔四野的鹰,而不是金丝笼的雀!” 二人对视着,明显都想起了那个烟火绚烂的夜。 沈菀眸光闪烁,听着丛寒道:“倚红阁关不住你,这京城的宅院也留不住你。阁主临走前,本是让我找机会带你走的,可我觉得,若是你自己不愿意,谁也留不住你。” 夜色幽沉,沈菀望着天边的月,满脑子都是丛寒临走前留下的话。 陵州的回忆在脑海中重叠盘旋,又很快被京城的繁华覆盖,她握着卫辞送给她的玉兰花簪,在冷风中长叹一口气。 冬月天寒,因近年底,大理寺的宗案积压成山,卫辞忙得几乎不见人影。 温聿一边叫苦连天,一边拼命解决,顶着两只黑眼圈,咬牙切齿。 “我再忍几天,等到了小雪,势必要把本吃回来!” 按朝廷惯例,小雪那日,皇帝会在皇宫设宴招待朝臣,佳肴尽享,封赏不断。但若没把各部司职事务处理妥当,说不定挨的就是板子了。 卫辞把所有卷宗都整理妥当,手边便只剩下几个棘手的案件,牵涉到朝中官员,故而底下的人不敢妄动,只能交由卫辞亲自审理。 卫辞一翻开,首卷便是有人状告姜武侯府,以低价强征田地,还任由家丁打死了佃户。官府的田地转让文书俱在,此案板上钉钉,几乎无需审理,但就是因为牵涉到姜武侯府,谁也不敢去触姜家的霉头。 卫辞眉头一皱,这明显就不是姜弋干的。 姜弋常年待在塞北,在京城逗留的日子屈指可数,况且姜家行军入伍,对田地并无兴趣,更无人打理,又怎么会买这么多田地? 脑海中将姜家人及其宗亲过了个遍,卫辞便令十一将此卷宗送去给姜弋。 若不是姜弋所为,那就只能是姜弋的姨母白茵干的了。 温聿从凌乱的书案上抬起头来,啧了一声道:“那白茵还住在姜府呢?该不会真的要给姜伯伯当续弦吧?” 卫辞语气平淡,“世叔不会同意的。” 白茵的夫君早亡,十几年前,因姜明渊与白芷常年在外,她以照顾姜箬为由住进了姜府,谁知道这一住就是十几年,对外常常以姜氏夫人的身份招摇过市,那点心思就差没写在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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