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把她绑着呢?!”邱纶先急着去端起妙真的下巴,把她零散的几缕头发拨开来看。见她两眼失神,目光在他面上飘飘忽忽,聚不起来。他心疼得紧,回首横了瞿尧一眼,“先给她松绑!要把她勒疼了。” 瞿尧忙道:“不能松绑。她要打杀人,花信给她烫得现还在那屋里躺着。” 邱纶原有些不信,忽地听见妙真嚷起来,“恶鬼!你们都是恶鬼!我要杀了你们抵命!” 她养精蓄神了一阵,又有了力气,只管在椅子上胡乱挣扎,弄得满屋“吱吱嘎嘎”的,听得人心紧。邱纶忙摁住她,“妙真,是我,你细看看,还认得出么?” 她细细端详他一会,倏地眼中发狠,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呸、你也是个索命鬼!”
第65章 天地浮萍 (十二) 这病也怪, 糊涂与糊涂也是毫不相干。妙真一时把邱纶认作她的丈夫,一时也把他归为索命恶鬼。 她病得颠三倒四,邱纶一时也没个章法,只顾着劝说:“你好好看看, 我是邱纶, 你的未婚丈夫啊。难道你竟忘了?前几日元夕,我还领着你上街去逛过一回的。” 他蹲下去, 握着她两条手臂, 摸到一片冰凉。满屋里扫量一眼, 不见有个炭盆, 就责怪, “也该给她点个炭盆取暖, 她身上冰的很。” 瞿尧却道:“不是不晓得, 只是她上晌把炭盆踢倒了,屋子险些没点起来,谁敢再点?不信你看那帐子。” 床边月钩挂着两片红绡帐,右面那一片底下给火燎了一片, 烧得参差不齐。邱纶见状, 不好再怨怪,只好立起身来解妙真身上的绳索,“解了也不怕,让她到床上去,拿被子焐着, 我守着她。” 说着哄着妙真到铺上去, 拿被子把她裹住, 他就坐在床沿上,寸步不离。 瞿尧最怕绊在家里看顾女人, 又怕邱纶照顾不到,最终还是要喊他帮衬,便提议,“我看我还是去将良恭叫回来。想元夕已过,他家中也没甚可忙的,就让他提早回来。” 林妈妈听见这话,倒止住了哭,忙把眼泪揩着点头,“这是正经话,你此刻就去。” 不想邱纶不肯,他想自回到嘉兴来,良恭不在跟前,只他与妙真两个简直好得蜜里调油。那良恭倘或回来,碍在跟前不说,又还常出言不逊惹人生气,偏妙真还有些维护他似的。 最紧要是,他也不算太蠢,隐约感觉得到良恭对妙真有些不寻常的好。没见过哪家的奴才尽心如斯,为二两多银子各地奔波,未必还指望尤家还能有人提拔他不成? 便一口否决下,“叫他来做什么?他还能治得了失心疯不成,他又不是郎中。” 瞿尧道:“他虽不是郎中,却有法子哄姑娘。前两回都是靠他哄着,姑娘才肯安分些。” 林妈妈也坚持要叫良恭,自己也实在支撑不住,便不再商议了,也不顾邱纶脸色不好看,一面起身回房,一面叫瞿尧找到凤凰里去。 这时节虽是雪融冰消,却仍春寒料峭。凤凰里的白日是一片冷清,寥寥几户人家都没有闲空过分流连大节刚去的气氛里,皆忙着外头谋生的勾当。 良姑妈因为良恭说定在家,心里高兴,病也缓和许多,就仍往隔壁那户人家的馆子里去上工。家里只得良恭,也未闲着,正忙在案上临摹王相公交托的那张残画。 说定元夕过后送去给人的,前些时为过节犯懒,也有些心不在焉,便耽搁到时下来,再不动手,只怕过两日不能交差。 案上摆着好些颜料,颜色之贵,良恭心里嘲笑着,他这一生,做一笔亏本的买卖就够了。因此这些颜料都是叫王相公那头预备下的。他坐在长条凳上,一脚踩在凳子另一端,嘴里叼着支画笔,手上飞龙凤舞地挥着一支,时不时换下嘴里这一只去勾勒几笔。 画得正是得心应手畅快淋漓的时分,倏闻得院外有人喊:“良恭在不在家?” 他心里猛地发烦,不欲理睬。那人又连问了几声,他辩出是瞿尧的声音,待要出去,起身又犹豫了片刻。 末了还是开门出去,“你怎么找来了?” 瞿尧回头来笑,“原来你在家,我在外头敲了几回院门,没人来应,见门没关死,就走进来了。你是在午睡?” 良恭往正屋里瀹了碗热茶,出来将他请进屋里坐,“你找我有事?” 瞿尧看见那八仙桌上的画,待拿起来细看,给良恭摁了回去道:“墨还未干。” 他就歪下脑袋看,勉强也能看出好坏,乍惊乍喜地,“想不到你还会画画?”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瞿尧抬起头来道:“姑娘晨起病发,把花信给烫伤了,林妈妈那身子骨,自回到嘉兴来便一日不如一日,我又不会照看女人。虽有邱纶在,他一个人未必看顾得过来,所以我和林妈妈商议来叫你回去。话说回来,怎么元夕都过了你还不回去?” 良恭椅上倚着坐,微仰着头吁了口气,“我家里有些事走不开。她怎的又病发了?” “谁知道?那病还不是说发就发,差点没把屋子点了。” 良恭阖上两眼片刻,仿佛在下决心,又睁开立起身,“那我跟你回去看看。” 便丢下那张半成的画,并瞿尧往九里巷走。一路上都是低着头,有些迫不得已的情绪。 甫进妙真屋里,就看见满地的碎瓷片,不知摔了几个杯碟。又听见妙真在屋里央求着,“不要害我,求求你不要害我……” 踅进去一看,倒是妙真手里握着根细细的金簪子。邱纶额角流着血,他也没顾得上自己,更顾不上来人。一手搂着她,一手抢夺她的簪子,“没人害你,你先把金簪给我。听话啊,先放下,一会再伤着你自己。” 妙真仰头看见他脸上的血,有些呆滞住了,就随他把簪子拿走。他把东西轻轻放在妆台上,生怕忽然弄出什么声响又激着她,一面揽着她往床上去,“你先睡会,大白天的,怎会有强盗贼人进来?不怕,先睡,我就坐在这里替你守着。” 待妙真睡下去,良恭才往床前走来。妙真目光缓慢地落在他身上,见他眼睑下有一抹湖绿的颜料,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着坐起来,两手环住他的腰,向他问:“爹,您是从哪里过来的?” 良恭与邱纶皆是一惊,可又没法子同她讲道理,因此都没说什么。 邱纶坐在床沿上,剔良恭一眼,微微把身子转正了,耷着背说:“她这一日都是这样,谁也不认得。才睡了一会起来,益发糊涂了。” 末了他额上有滴血砸在地上他在惊觉到有伤,抬手一摸才感到疼,“嘶”了口气,走到妆台去照镜子,太阳穴上头竟是条斜斜的三寸长的伤口。 良恭也顾不得他,掰开妙真的胳膊坐下来,端详一会妙真的神色。 妙真这会缓和许多,脸上笑着,抬手在他脸上抚一抚,目光有点痛心似的,“爹,您怎么就瘦得如此了?” 她一再这样喊,良恭没有惊了,心里倒觉得是占了她的便宜,有些报复的快意。因此就把那日凌晨在这房子外头感到的一点痛苦忘了。他咧开嘴一笑,随她的话去编,“这一阵爹在外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怎么能不瘦呢?” “那您往外头去做什么?该好好在家待着啊。生意上的事再要紧,还能要紧得过您老人家的身子骨去呀?” 良恭顽劣地笑道:“我儿懂事许多。” 妙真受了夸赞,益发想起来要孝顺,便要下床,“您坐会,我去吩咐厨房里给你烧几个您喜欢吃的菜,再汤壶热热的酒来。” 给良恭拉住,“我才吃过饭,不必忙了。是你娘打发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在睡觉。” 她小时候,曾太太喜欢管着她午睡。她又躺下去,把被子裹住身子,“我这就睡。爹,晚饭咱们桂兴铺子的炸货好不好?” 良恭答应着,把被子掖了掖,守着她阖上眼睛。倒有这点好,她一发病就睡得多,因为每回闹起来都是拼尽一身力气和精神。 不一时妙真睡着了,听见老五叔在外头说请了个郎中来,也不必多余来看妙真,良恭只照旧叫他开一副安神的方子。郎中答应着,又往西屋里瞧花信的烫伤。 邱纶在榻上生闷气,听见瞿尧进来喊他也去看看额上的伤,他才很不情愿地立起身。起来又看防备地望了良恭好一阵,怕他背着他与妙真过于亲昵,不放心,又走到床前来看妙真到底是不是睡着了。 听她的呼吸的确是睡去了,他便捂着额角向良恭说:“你也不必在这里守着了,下去忙你的。” 良恭听这口吻,仿佛这里全由他做主了似的。心里不高兴,并不搭他的腔,只起身走到榻上去歪倒着,把眼阖上,也是要睡觉的模样。 邱纶暗咬两回牙,往西屋里去瞧伤。说不要紧,皮外伤,只开了些外敷的药。 倒是花信腿上烫起一片水泡,疼得她直怨着妙真,又不能说,只卧在床上掉泪。郎中吩咐用烧过的针把水泡挑了,再搽些烫伤膏子,待它慢慢愈合。 少不得要费些日子,花信向瞿尧瞅一眼,“我也下不得床,姑娘那头,恕我不能去伺候了。” 瞿尧一时僝僽不已,这家里又添个病人,哪有许多人手来做事?也只得道:“你只管养你的伤,姑娘屋里有邱三爷和良恭。” 这厢出去,听见妙真睡下,有人守着,便自往街上去访个朋友。这朋友姓周,称他周万里,因他官场东来西去跑些小买卖,一年到头都在外奔波。赶上今年年后在家,一时还未出去,便常与瞿尧一处吃酒。 这周万里见是瞿尧来访,忙请他坐。一面款待茶果,一面问道:“上回我同你说下的那笔买卖,你忖得如何?” 是贩马的买卖,有马商从漠北拉了马至开封,在开封脱手。这周万里的意思,他们去接手过来,倒往蜀地贩卖。 他道:“很可做得,蜀地常年使用滇马,可滇马个头矮,那些富户官家嫌不够威风体面,这两年又兴起漠北那方的马匹。我上年跑到开封,认得几个北边贩马的人,价钱很公道。咱们一趟拉几十匹往蜀地,就可赚得二三白两。虽奔波些,你从前也是四处奔走的人,这有什么怕的?” 瞿尧呷了口茶,发着愁,“怕倒是不怕,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像女人似的成日在家坐着不成?我想的是本钱哪里来。倒手几十匹北马,本钱总得要五六百,还不算一路上的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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