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同江黎成了亲,那种自责的意识越发强烈起来,甚至煎熬着他的心。 一边是父亲的临终憾事,一边是父亲走后母亲的撕心裂肺,他想,若是江黎不喜欢他,那么日后,他真战死沙场,她也不会太过难过。 日子便也能过下去。 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最初,他只是想装冷漠,一日一日装下去,冷漠成了他割舍不掉到外衣,同他的血肉连在一起。 就像那日,云国公主问他,他妻是否貌美,他浅笑着说道,不及公主万分之一。 那并非他的真心话,他的妻子当真是极美的。 无人能及。 还有那日,谢七问他后悔这般对夫人吗? 后悔吗? 他想起了父亲尸身运回谢府时的凄凉情景,母亲几近昏厥,险些跟着父亲一起走了。 倘若喜欢是这个结果,那他不要也罢,他只要江黎好好的,她好好活着,便是他最大的安慰。 后来为何又装不下去了呢? 是因为看着她眼眸里没光,他比她还痛心难过,是听着她低泣声,他夜夜不能安寝。 是见不到她,他虽生犹死。 渐渐的,他想明白了,人间几十年光阴,他为何要在伤害她的那些事情上蹉跎,爱她不是更好吗。 哪怕是只有一年的光阴,又有何惧,至少这一年里面,他们是欢喜的。 谢云舟眸底溢出水雾,鼻尖抵上江黎的鼻尖,“阿黎我知道你怪我怨我恨我,求你别睡了,醒来继续怪我怨我可好?” 言罢,他眼眸缓缓闭上,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下来,慢慢下行,随后滴落在了江黎的脸上。 江黎眼睫很轻地颤抖了一下,身侧的手指也慢慢动了下。她好像置身在氤氲的雾气中,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触摸不到,只能听到浅浅的话语声。 “阿黎,醒过来吧,只要你醒了要我做什么都好。” “你可以气我,可以打我。” “你不想见我,我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 “若是还不行,我继续给你跪着可好,跪到你原谅我为止。” “……” “你喜欢经商,我陪着你一起,你银两不够,我给你。” “阿黎,我看好了城西的一处宅子,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凉亭,唯独缺一个女主人,你醒来,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 谢云舟执起江黎的手放到脸颊上,眼泪流淌下来,浸湿了她的手指,湿漉漉的感觉,惹得江黎微蹙了下眉。 她眼睫颤了两次,指尖无意识缩了缩。 谢云舟感触到他的轻颤,垂眸凝视着她,眼尾轻扬,露出笑意,“阿黎,阿黎。” 江黎缓缓掀开眸,水漾的眸子里淌着雾气,半晌后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抽出了手,轻声问道:“怎么是你?” 言罢,她手撑着床榻作势要起来,谢云舟急忙扶上她的手臂,搀扶起她,“哪里不适快告诉我?” 江黎手贴上额头,轻甩了下,淡声道:“头晕。” “其他地方呢?”他又关切问。 “无碍。”江黎猜测许是这段日子太过辛苦的原因,大抵歇歇便能好。 她那般想,可谢云舟不是,一定要看到大夫才行,常太医有事外出没在府里,金珠派出去的人回报,没寻到人。 谢云舟命谢七去请了另一位御医,火急火燎赶来,最后给江黎诊了脉,暂时没有毒发的迹象,还算安好。 谢云舟问道:“为何会头晕?” 太医道:“操劳过度。” “……”谢云舟微怔,看着江黎惨白的脸,心中有了决定。 - 次日,粮行一下子多了很多人,都是谢云舟派来的,为首的男子手里还拿着信笺,是谢云舟亲笔书写的,他把信笺给了江黎。 信笺大致意思,这些人都是来店里劳作的,都是可靠的人,江黎可以安心让他们留下,工钱他可以支付。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江黎不想同谢云舟有过多的牵连,她把信笺合上,淡声道:“我这里不能留你们。” 本以为言尽到此这些人便会离开,谁知一个个脸皮厚的很,听到江黎的话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说哭就哭。 为首的男子哭得最凶,边哭边说着凄惨遭遇,什么上有老下有下,若是不留他,他妻儿父母都要养不起了,不如死了算了。 另一个说,他现在只有粮行这一个去处,若是江黎不收,那他便要露宿街头了。 下面那个更过分,说他要是没有这份工,妻子会跟他和离,孩子也会没爹。 江黎被他们说的蹙起眉,但想到他们这般凄惨,最后只得留下。 算了,当做行善积德了。 …… 谢七一直很好奇,主子为何就能笃定他们可以留下,他挑眉问道:“将军若是二小姐执意不留人怎么办?” 谢云舟眉梢淡挑,“会留的。” 江黎为人他最知晓,见不的世间疾苦,他们说的越凄惨她越会心软,他们一定可以留下。 果不其然,还真留下了。 谢七挑眉问道:“主子,那咱们何时出城?” 谢云舟又领了旨意出城追查一宗陈年旧案,天子属意,越快动身越好。 谢云舟端坐在马车里,透过飞扬的车帘看向几步外的店铺,隐约的看到了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 昨日太医叮咛她,今日要好生歇息,可她还是来了,当真是不听话的很。 谢云舟满眼都是心疼与不舍,唇抿着,没回答谢七的话。 谢云舟注意到谢云舟的视线,轻咳一声:“主子,要不要我请二小姐过来。” 谢云舟这副眷恋的模样当真没眼看了,一脸的痴像,一看便知千万般舍不得。 “算了。”谢云舟道,“不见了。” 见了还会徒增她的不快,再说,他承诺了,不出现在她面前,总不能昨日才许的诺,今日便违背。 谢七总算知晓何叫口是心非了,瞧瞧主子那双眼,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要是可以的话,他都怕主子会把二小姐给绑身边。 “那走么?”谢七催促道。 谢云舟眉梢淡挑,给了他个嫌弃的眼神,似乎在说,就你话最多。 谢七抿抿唇,侧身倚上马车,行,他不多话,他们就这般看着吧。 何玉卿从店铺里出来透气,远远的便到了前方的马车,她折回店铺里,唤来江黎,努努嘴,“谢云舟。” 江黎顺着何玉卿眸光看过去,前方树下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是谢七,车帘微扬,若隐若现间映出里面的颀长身影。 今日的谢云舟穿了一件黄色锦袍,同江黎身上的黄色衣裙倒有几分相配,巧合的是他用玉簪束冠,她发髻上戴着的也是玉簪。 便是连腰带上挂着的配饰也是一样的,都是香囊。 江黎腰间挂的是她近日方做好的香囊,谢云舟腰间那只略显陈旧些,针法是一样,出自同一人手。 隔着远,江黎并不能看到谢云舟配饰,倒是何玉卿眼尖,啧啧道:“今日你俩穿的衣衫都是同一种颜色,还当真是有缘。” 说着,她朝江黎眨了下眼。 江黎轻轻推了她一下,“休要乱言。” 何玉卿算是摸清门道了,但凡江黎羞涩时便会同她这般正儿八经的讲话,实则是掩饰心虚。 若不是店铺里人太多,何玉卿定会追着江黎问她是否害羞了。也幸亏何玉卿没问,江黎才得以安静了些。 她静默片刻后,转身折回去。 谢云舟看着她走进去,眼神里透着依恋,若是能这样一直看着她便好了,他可以看到地老天荒。 然,不能,他还有紧要的事需要做。 “谢七,走。”谢云舟敛了那些情爱的思绪,淡声开口道,“先回府里。” 谢七点头应下:“是。” - 谢云舟这段日子一直同谢老夫人僵着,母子俩已经好久没谈心了,他去郡县这些日子,谢老夫人心里也是挂牵的很。 本以为他回来后会陪陪她,谁知,又是不见人影。 她心里本就不快,王素菊还一直说着挑拨离间的话,边喝茶边道:“依我看啊,云舟心里当真是没您这个娘亲了,不然为何见都不见您。” “我可听闻他昨日又去了江家别苑见了江黎。” “娘,您怕是真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王素菊最不满的便是,谢老夫人满眼都是谢云舟,提都不提谢云权,好歹谢云权还是谢家的长子呢,她当年的如此偏心属实让人不服气。 是以,王素菊才会有事没事说些气人的话,反正她要是不高兴了,这谢府谁都别想高兴。 “还有馨兰那也是,你说二弟多狠心吧。”王素菊继续叭叭,“馨兰一向敬重他,他倒好,为了哄江黎开心还给馨兰罚跪,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娘,若是让其他人知晓了,这脸面还要不要。” “我看啊,云舟就是被江黎那个狐狸精迷住了,除了她,他谁都不管不顾了,也太没良心了叭。” “娘,您这可得管管。” 说话间,有人轻掀帘子进来,谢老夫人寻着声音看过去,见是谢云舟,脸上立马扬起笑,想起王素菊方才那番话,笑意又倏然退下。 沉声问道:“你还知晓有我这个娘亲啊。” 谢云舟走近,坐在谢老夫人对面,没理会她那句尖锐的话,淡声问道:“娘亲身子可还好?” “再被你气几次便可以同你爹去团聚了。”谢老夫人骂人道。 “儿要出去几日,今日是专门来向您辞行的。”谢云舟道。 “又要出去?不是昨日才回来吗。”谢老夫人气归气,到底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不舍得和他计较,“为何不多歇两日。” “事情紧急,要立刻去办。”谢云舟喉结轻滚,叮咛道,“娘亲要照顾好自己。” 王素菊轻笑:“二弟放心,我会照看好娘亲的。” 都说长嫂如母,之前谢云舟对王素菊很是敬重,但知晓她对江黎做的那些事后,他便敬重不起来了。 淡声道:“大嫂安分些便好。” 听听这说的什么屁话,什么叫她安分些便好? 王素菊很是不开心,轻嗤:“二弟这话有些伤人了,我几时不安分了?” “大嫂做过什么自己知晓。”谢云舟没功夫同她纠缠,“近日我不在燕京城你们谁都不要去找江黎的麻烦。” 王素菊听到这更气了,合着他回来是专门警告她们的啊,都和离了还把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二弟,你是不是忘了你同江黎已经和离了。”王素菊提醒道,“她与你再无瓜葛了。” 谢云舟最不喜欢听到的便是这句,他这辈子至死都会同江黎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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