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凝霜问:“福寿郎,这鸟儿叫什么名字?” 严澄猛然抬头,戒备满满地看着虞凝霜。 宋嬷嬷暖场,答:“福寿郎似给它起名叫‘梅子’,老奴也不太确定。” 毕竟严澄从未开口叫过,宋嬷嬷是看他画这鸟儿时,边上都会歪歪扭扭写上“梅子”两字,这才大胆猜测。 “梅子?这名字倒是特别。” 虞凝霜含着笑看那绣眼鸟。 它有着浅灰色的肚腹短毛和微勾的小喙,环着眼睛长的一圈白色绒羽则是名字的来源。那丝光闪耀的背羽和翅膀最美,随着角度的转变,流幻出时青时黄的奇特颜色。 虞凝霜福至心灵。 “啊!是不是因为它的羽色?便如梅子青中带黄、半青不黄的?” 正努力干饭的严澄动作一顿,脸仍埋在粥碗里,但是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 虞凝霜跟着猛点头,不遗余力地夸。 “你真会起名字。这名字又可爱,又形象,多配一只小鸟啊!” 严澄把脸埋得更低了些。 “梅子,啾啾啾,梅子。” 虞凝霜一迭声逗着那鸟儿,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向严澄兴冲冲道:“你等一下,等一下啊——” 话音还没落到地上,虞凝霜已经拔腿疾步而去,两位嬷嬷谁也没跟上。 严澄三下五除二用完了剩下的朝食,不知跑到哪里去的虞凝霜还没回来。 趁着嬷嬷们收拾碗筷,严澄几不可察挪了挪身子,偷偷往房门方向看去。 正逢上虞凝霜气喘吁撞回他的视线,手里拎着一只小竹篮。 “赶巧了!卜大郎今日就买了梅子。” 虞凝霜笑着将那小篮置于严澄面前。 她额间的汗珠和梅子上沁的露珠,一同逆着光闪烁,点亮了严澄的眼睛。 这篮梅子买得也实在应景,正是青黄相间的颜色。 虞凝霜眼珠一转,“福寿郎,我们来挑一个和鸟儿颜色最相近的梅子,怎么样?” 严澄不说话,却去将鸟笼抱来,放到了竹篮边,而后真的低头挑起了梅子来。 两位嬷嬷在一旁,交换了无比震惊的眼神。 毫不夸张地说,虞凝霜很擅长带孩子。 她同时拥有现世先进的理论指导和今生丰富的实践经验,加之天生亲和力足,这般耐心观察、小心应对之后,居然能够和初次见面的严澄相安无事,一起坐在案边挑梅子。 只见虞凝霜拿起一个果子比在鸟儿旁边,严澄摇了摇头,拿起另一个。虞凝霜偏着头细看之后说“好像浅了些”,严澄便将手中果子放下。 两位嬷嬷屏息凝神一声都不敢出,生怕打扰这珍贵的平静,眼看着二人就这么乐此不疲地挑了一整篮,最后还真挑出一个颜色和鸟儿几乎无差的果子。 严澄将其探到笼边比对时,鸟儿冷不丁蹦了过来。 香软的果子对它极具吸引力,当即欢快地振翅俯身,在上啄了一口。 虽然严铄仍是没什么表情,但神奇的是,虞凝霜就是能看出他现在愣住了,有些无措地任鸟儿一口接一口啄着手中的梅子,指尖被甩上梅汁。 这呆萌的样子看得虞凝霜在心里暗笑。 她试探着伸出手,见严澄没反抗,便将那果子扔进鸟笼,再拿湿布巾给他擦手。 笼中,鸟儿仍在一边脆声鸣叫,一边努力啄食。 此情此景,让虞凝霜灵感乍现。 她一指那竹笼,说个冷笑话。 “福寿郎你看!梅子吃了梅子。” 严澄看看虞凝霜,看看绣眼鸟,倏地一笑。 他的肤色因久居内室而显得苍白,然而笑起来时居然尤其鲜活可爱,如同一植纤弱的小草一甩头,仰面向阳。 微细的青色血管此时仿佛叶脉,虞凝霜似乎能看到快乐正在其中源源不断地流淌。 一个切切实实的可爱笑脸。 只为了她那个冷到不能再冷的冷笑话而展现,虞凝霜心都要化了。 她当然不是反应最大的那一个。 李嬷嬷高呼:“老奴好久都没见到福寿郎笑了!” 虞凝霜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想说你一位古代的嬷嬷为什么要抢霸总管家的台词,扭头就见连稳重的宋嬷嬷都已经开始啜泣了。 虞凝霜哭笑不得,本来只顾一个严澄就行,现在却要哄三个。 不过,被严澄小动物般清澈的眼睛注视着,虞凝霜对他的怜惜倒是升到了顶峰。 可怜的孩子! 他那个阿兄不苟言笑,母亲和嬷嬷们对他小心翼翼,恐怕他连真正有趣的笑话都没听过几个罢! 这才会对她那冷笑话这么捧场。 虞凝霜拿起一颗黄梅咬下,在四溢梅香中暗自摇头,她递给严澄一颗,对方乖乖接了。虞凝霜再把两位又哭又笑似散了架的嬷嬷拼起来,四个人围案而坐,一起吃了甜蜜的黄梅。 临走时,虞凝霜问严铄,“我还能来找梅子玩吗?” 严澄点点头。 虞凝霜一喜,抓住机会得寸进尺。 “我明日要用黄梅做一样饮子,可以找你帮我吗?我觉得你特别会挑梅子。” 这一回严铄停顿了一下,但在虞凝霜笑吟吟的目光中最终还是点点头,那幅度甚至比前次还大。 *——*——* 严府还剩最后一隅没逛完,是后罩房再往后那一片儿。 李嬷嬷说是小菜园、晾衣架子、地窖之类的,既脏乱不得体,也没什么看头,便改日再去看。 虞凝霜倒是被那句“地窖”吊起胃口,很想去亲眼看看,万一能改成合适的冰窖呢?她就可以提前实现冰块自由的。 只是既然都走回这西厢房了,因东厢西厢正隔着庭院相对,嬷嬷们便催着虞凝霜先回去正经用了饭再好好休息。 至于她们自己,则抹着止也止不住的眼泪,欢天喜地去给楚雁君报喜讯去了。 虞凝霜回得东厢房,穿过耳室径自到了小厅,便见严铄正在罗汉床上看书,而桌上餐食已经动过。 “切。” 虞凝霜冷哼,为自己在外奔波而他先稳当当用了美食而不满。 可一想,他也没等她的必要。 不止因两人只是假夫妻,更因为他家这约定俗成的进餐方式—— 除了严铄四时八节去母亲屋中陪着用夕食,其他时间,严家母子三人都是各吃各的。 虞凝霜其实很为他们可惜,但好像又拿不出解决的办法。 严澄足不出屋; 楚雁君自顾不暇,好好坐在桌边吃一顿饭的力气也没有; 而严铄大多在府衙公厨用饭,只有夕食在家用。 虚弱、病症、性格,各自的难处,丝丝缕缕缠绕,将他们圄于各自封闭的茧房里,也将这个家生生切割为三份。 现在,虞凝霜看着眼前雕花的梨花木食盒,想念的却是自家厨房里那张低矮的旧木案。 念及此,她那点儿不满也散去,只是嘴上仍不饶人地呛两句。 “你倒是先吃了,亏我还惦记着你。” 她将掌心栖着的两个黄梅丢到炕桌上。 那鲜艳的澄亮照着严铄的书页,像是给他加了一盏灯。 严铄的眼睫如疾飞的翅羽,在书和虞凝霜之间一闪,“多谢。” “好说。” 虞凝霜理所应当受了这份谢。 其实当然不是惦记严铄,而是她始终以“做戏做全套”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又知“魔鬼就在细节中”,方才吃梅子时一句“我拿两个回去给夫君尝尝”,便将夫妻恩爱的假象进一步刻印在嬷嬷们脑海中。 伸手一摸,铜壶里水还很热,虞凝霜喟叹着倒了一碗。 经过一整个斗智斗勇、劳心劳力的大清早,她终于能坐下吃喝。 那边严铄却忽然开口,“见过福寿郎了?” “嗯,你弟弟长得真好,和你——” 虞凝霜赶紧咽下一口水,“——和你母亲很像。” 她说完,严铄又不回应了。 虞凝霜几乎已经习惯严铄的这种做派。 他会忽然搭话,也会忽然沉默,像是时不时卡带的录音机。 于是也没管他,她兀自敞开了吃,都要吃完了,才又听严铄说— —“没吓到你?” 仿佛是窗外的蝉鸣、热风吹出的树音,以及屋中长久的寂静,林林总总加到一起,这才给了他足够的力量酿出这么一句。 虞凝霜正细细品味那葱泼兔。 兔肉片得薄可透光,能看到顺丝顺绺的漂亮纹理。再被被葱香和椒香尽去了腥膻,只剩细嫩油滑,让她恨不得和着舌头往下吞。 忽听严铄这一句,虞凝霜只反问:“吓到?吓到什么?” “我听到他哭了。” 虞凝霜登时立眉,眉梢因此垂落几多嘲讽,如最凉滑的鲛绡,飒飒带着风,垂坠出去千尺不止。 “所以说!你听到亲弟弟哭了,而你老神在在搁屋里吃饭看书?你就不能过来看看?” “我为何要去?”严铄回,“他从来不愿见我。” 在用眼神把严铄戳死之前,虞凝霜压着火气仔细看察他。 看他紧抿的唇和紧握的拳,看他眼中难得一见的迷茫,然后她意识到——严铄是真的觉得自己不该去。 虞凝霜劝自己,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无意于交浅言深,和严铄争论他的家事。 只是那孩子伤兽一样的境况,让她难以释怀,仍是止不住思考起来。 严澄吃饭时动作精细有条理,能听懂话,而且还有那样细腻优美的感知力,给一只鸟儿起名“梅子”。 大概率不是智力方面的问题。 可她到底不是医生,领先于众人的,只是对病童的耐心和包容,而对各种病症一知半解。 严澄的具体情况,她现在还分辨不出来,需要进一步的观察和接触。 虞凝霜便问:“你书房有医书吗?容我借来看看。” “有。你随意。” 虞凝霜倒是真的想学学医。 一是临时抱佛脚精进一下,技多不压身;二是装点门面,再被人冠上“外行人”的身份说教时,她好绝地反击。 就比如那个黄鼠狼。 虞凝霜觉得自己方才在正房没发挥好,颇有些懊恼。 又想起这窝心事儿,她便旁敲侧击地问。 “那位黄郎中医术很高?理合堂好像也不是什么顶尖医馆。” “但却是离这里最近的。去岁冬,母亲有一回……很是凶险,当时正是请了黄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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