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摇扇给姑娘散散闷气,找的时候却发现姑娘随身携带的团扇不知所踪,想是落在了濯英院。 “这样,姐姐照看着姑娘,我去寻。” 莺声点点头,叮嘱了一句快去快回,便让燕语去了。 亭子三面环水,池塘不大,种着许多莲,只是还尚未开放,但仍显生机勃勃。 临近夏日,渐渐有了虫鸣声,一阵接着一阵,倒也是有趣。 宁姝迷蒙地趴在亭子里的石桌上,双臂摊开,让石头的凉意沁到身体里,以至于心头的燥热能减少几分。 葡萄酒加鹿肉,确实是个让人气血燥热的搭配,宁姝也有些后悔当时那样肆无忌惮了。 正在宁姝将脸贴在凉盈盈的石桌面上时,亭子外传来了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又像是有些犹豫的意味。 宁姝脑子清醒了几分,抬眼望去。 少年一身天青色的广袖长袍,眉眼未笑,腕上没有护腕,眸中也没有平日的狂狷锋利。 长房两兄弟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今秦琅今夜又反常穿了件兄长素来爱穿的颜色,又收敛了性子,若是不熟悉的外人定是分不清的,更何况是醉了酒尚不清醒的宁姝。 “嗯?大表哥,你怎么来了?” 身上犯着懒,宁姝半张脸贴在石桌上,杏眼迷离地望着,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了句,神情中带着一丝醉酒后不自知的娇憨。 秦琅怔了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本就是不合规矩地追来的,往这里一站,倒有些无措了。 然莺声没醉,还是能辨认出这是何人的。 屈身行了一礼,口中唤了一句秦二公子。 不过这一声并没有将宁姝的理智唤回来,宁姝还是将其当成秦珏,嘴里喊着大表哥。 这让莺声有些尴尬,不知怎么是好了。 “不知秦二公子到此有何贵干?” 莺声还是比较防备他的,毕竟不是霁月光风的大公子,若是在此被姑娘激怒了,做些混账事光靠自己是保护不了姑娘的。 好在姑娘现在正在犯傻,认不出这是她的对头秦二公子。 “哦,听下人禀报说祖母犯了头疼病,我正要过去看看,路过亭子看见你家姑娘这般,就来看看,这是怎么了?” 秦琅此刻扯起谎来也不用打草稿,张口便吐了出来,脸也不红心也不跳,当真是正经地不能再正经。 莺声没看破他的伪装,以为秦琅真的是路过好心来问问姑娘的情况,便恭声答道:“姑娘醉酒有些累,在此处歇歇脚。” 秦琅点头,表示知道了,正当词穷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时,秦琅目光移到少女腰间系着的玉玦上,眼睛一亮。 “我仿佛记得这是五妹妹的玉玦,你家姑娘怎会有一只?” 眸光落在少女纤纤一握的柳腰上,让人不知到底是在看玉玦还是在看别处。 第36章 误会 知晓那夜投壶的胜者是这位秦二郎, 玉玦也当是属于这位的,但他既没要,都给了五姑娘,五姑娘又赠予了她们姑娘, 那就是她们姑娘的, 这秦二郎该不会是想要回去吧? “是五姑娘赠予我们姑娘的, 二公子莫不是要讨回去?” 秦琅脸色一冷,话语带了几分薄怒道:“爷还不至于如此小家子气。” 莺声也听出了秦琅的不悦, 立即噤声不语了。 而就在亭子里一片缄默时, 趴在桌子上出神的宁姝有了动静。 她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伸出皓白的腕子, 指着脸色发沉的少年道:“大表哥,你过来, 我有话要对你说……” 临近夏日, 姑娘家的衣衫都十分轻薄, 朱红色的织锦半臂下, 是一件草叶黄的襦衫, 此刻因着少女胳膊得伸展, 正露出一只玉腕来,在夜色里白得晃眼。 “睁开眼睛好好看清楚, 谁是你大表哥!” 秦琅眉宇间夹着郁躁之气,看起来很是抗拒,但身子却出乎意料地配合, 往宁姝那走了走。 莺声看着人是自家姑娘叫过去的, 自己若是去拦倒有些失礼, 一时除了在一旁胆战心惊地看着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见秦琅过来,脑袋昏沉的宁姝用胳膊支起脑袋, 另一只手似乎是想比划着什么,然刚抬到半空中就垂了下去,又因秦琅站得近,宁姝顺势拉住了他的衣袍。 看着那只盈盈素手,秦琅只觉得衣袍上有千斤。 少女像是听不见一般,扯着秦琅的衣袍,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了。 “大表哥那个弟弟,真……真讨厌,听说国公爷会拿藤条抽他,大表哥能不能去国公爷面前告他的状,让他再挨几下藤条就好了,最……最好还能让我来抽嘿嘿……” 酒后无状这个词仿佛是为宁姝打造的,醉了后,不仅认不出眼前人,更是管不住嘴,将秦琅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着…… 莺声在旁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赶忙跑到姑娘面前,似是想捂住宁姝的嘴,但被秦琅阻了。 “不用捂,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我受的住!” 狭长的凤目微眯,秦琅浑身都诡异地平静,这让莺声觉得更可怕了。 “他竟然逼着我去捉虫子,我那么害怕虫子呜呜呜……” 喝醉的宁姝完全没有白日里的泼辣风采,甚至还会小声抽噎,倒是十足地像个江南女儿。 秦琅傻眼了,暴怒的情绪还未完全攀升上来,就被少女嘤嘤抽泣的模样给镇住了。 莺声有些脸红地拍着自家姑娘的肩膀,有些见怪不怪的,但同时也为姑娘难为情。 若是明早姑娘知道自己在秦二郎面前嘤嘤低泣,定会臊得直接回扬州吧。 一肚子得怒火仿佛都在宁姝这几声嘤嘤低泣下烟消云散,他甚至还有几分罕见的惶恐。 “我不是走了,你不是没捉成吗?” 秦琅张口就是解释,神色瞧着十分委屈。 明明就是她打赌输了,甚至还没履行赌约,怎么搞得自己像个坏人? “那也很可怕,我前天夜里都怕得没睡好,都是他的错!” 宁姝说到了气头上,一鼓劲站了起来,却因为脑袋一阵眩晕在原地摇晃了几下,眼看着就要前倾倒下去…… 莺声和秦琅同时扶住了她。 将少女一只莹白如雪的腕子握在手心,秦琅居高临下,猝不及防看见了少女圆领下隐约可见的雪白沟壑,简直比漫天大雪还要照眼。 掌心玉腕仿佛也在散发着灼烫的温度,秦琅当即便察觉一股滔天热意顺着身子攀上脸,仿佛寒冬腊月一口最烈的烧酒下肚。 “秦二公子,还请放开我们家姑娘。” 莺声话说完,将宁姝往身上带了带,燕语焦灼。 虽然秦二郎是好意,但也不能总抓着她们姑娘的腕子还不住的瞧。 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秦琅猛然间放开了少女的腕子,匆匆说了句失礼便脚步急促地走出了亭子,那背影,莺声总觉得像逃命一样。 宁姝见人走了,还伸出胳膊嗳了几声,见人没有回头,便嘟囔了几声什么便作罢了,毕竟她也好困。 “哎,姑娘日后还是少饮些酒吧。” 莺声扶着东倒西歪的姑娘,又在亭子里坐了几息,总算将去寻扇子的燕语等回来了。 两人一起将宁姝扶了回去,将人洗漱好送到床上后,沉稳如莺声,也迫不及待地同燕语说起了方才发生的一系列糟心事。 入夜,隔壁的耳房中,只听见燕语一声接一声的惊诧和笑声,还有莺声让她小声些的话语。 …… 秦琅从亭子里出来,在一处池塘前,吹了半晌的风,全身的热意才散去些。 寂静的夜里,秦琅甚至能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久久不能平息。 延寿堂灯火未熄,传来丫头婆子们隐约的说话声。 想起自己先前扯的谎,秦琅觉得有必要掩饰一下,遂抬脚往延寿堂去了。 秦琅进去的时候,秦老夫人刚喝完醒酒汤,整个人半阖着眼倚在软榻上。 难得家宴,秦老夫人高兴,也多饮了几杯酒,年纪又大了,难免不胜酒力。 “奶奶这是饮多了酒?” 秦琅瞧着明显是醉了的秦老夫人,将心头烦乱压下,笑语道。 没外人的时候,秦琅素来爱唤得亲昵些,也最爱撒娇。 见秦琅进来,满脸带笑地朝乖孙儿招了招手。 “二郎来了,快过来奶奶这边……” 秦琅扶着秦老夫人的手坐在一侧,面色担忧道:“奶奶上了年纪,日后就不要贪杯了,小心夜里头疼。” 秦老夫人倒是笑呵呵地不在意,拍了拍孙儿的手道:“今夜一大家子陪着,奶奶我心里头高兴,不免多饮了两杯,刚刚已经喝了醒酒汤了,无碍无碍……” 听着老人家固执的话语,秦琅也只能无奈作罢。 “二郎最近有没有好好读书啊?” 秦老夫人想起乖孙儿总是因为读书的事被他那老子训斥,秦老夫人心疼孙子,不免要关心几句。 被问起读书的事,秦琅面上涌上烦躁,恹恹道:“当然有,日日都去,听得头都大了。” 秦老夫人笑,像是在回忆往事,悠悠道:“奶奶记得,你小时候也是很聪明的,和大郎一样,天天得夫子得夸奖,如今年岁大了,反倒不爱读书了,真是怪事……” 秦琅听着这些陈年往事,撇了撇嘴道:“奶奶,这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我现在早不爱读书了,我以后要像爹一样,去征战沙场,做个宣威沙漠的将军!” 秦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但还是担忧道:“好好好,二郎有志向,就是战场凶险,若是可以,奶奶还是希望你同你兄长一般做个文臣,驰誉庙堂足以。” “对了,最近你老子没有打你吧?” 秦老夫人上回就听老姐妹说了,孙儿被大儿子抽了几十藤条,听声音可疼嘞! “自然,最近孙儿什么祸也没闯,爹他如何能打我?” 秦老夫人放心了,只是还不忘叮嘱他道:“这样最好,别再惹事,还有,也别去欺负姝儿了,人家好歹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 一听到宁姝的名字,秦琅神色凝了一瞬,才不服气道:“她那么凶悍,哪里跟娇滴滴沾边,不来招惹我就好了,我哪能欺负她……” 心头忆起了在亭子里的一幕幕,少女醉酒,罕见地嘤嘤低泣,眼前不期晃过朱红色织锦领口下的雪白丰盈,还有掌心中滑腻的触感。 秦琅的话音越来越薄弱,直至消失无声。 “那就好,那就好,跟人家好好相处,千万别再起什么龃龉,说不定日后就是一家人呐……” 秦老夫人酒意未消,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说漏了嘴,让身侧正给她扶软枕的秦琅身子一僵。 “奶奶,日后是一家人,是什么意思?” 秦琅软枕也忘了扶,一张脸绷得像块即将要碎裂的石头,话语带着十足的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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