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璟肆见他这般模样,轻嗤一声,“啧,待不住这典狱?” 典狱常年关押重犯要犯,这里的每一处几乎都染着血。 阴森冥暗,冷风阵阵。 周胥珩沉声道,“当真要如此?” 陆璟肆肩背挺拔,立于一侧,抬眸看他一眼,“他或许无法将手伸到典狱司,但只要你我想,消息必当是传得出去的。” 虽然环境恶劣,但陆璟肆一身玄墨锦袍,仍旧显现出与“阶下囚”完全不相符的内敛沉着气场。 周胥珩沉吟片刻,道,“想来承安王是不担忧嘉敏县主秋后算账。” 闻言,陆璟肆喉中一滞,清了清嗓子道,“她会理解的。” 话已至此。 周胥珩剑眉微扬,倏地扬声呵斥,“冥顽不灵!不据实交代,那便莫怪孤不顾往日兄弟情分。” 言罢,他朝外边的狱卒厉声吩咐道,“将副司使承影囚于宅邸,听候发落。” “来人!上刑!” 外头的人压根不知道太子和承安王在刑房里说了甚,只听得太子殿下陡然发怒,先是将承安王的心腹承影囚禁起来,接着居然是要对承安王用刑。 那可是承安王啊! 以前在这典狱司里,只有他对别人用刑的份儿。 候在外头的狱卒面面相觑,踌躇片刻,仍是抵不过监国太子的赫赫之威,硬着头皮入内,准备给承安王动刑时,还低头小声道了句,“承安王,得罪了。” 周胥珩脸色极其难看,喝道,“给孤用重刑!直至他开口。” —— 萧瑟的凛风之中,裕京南郊的一处别庄门口落叶纷飞,一副破败之象。 然别庄之内别有洞天,烛火通明,廊道蜿蜒。 主厅内的密室之中,锦王一身黄袍,端坐于上。 他闭着眼,手边有盏清茶,一副闭目养神之状。 底下跪着的死侍正在向他汇报近况。 “太子下令,将承安王的一干心腹软禁在各自宅邸之中。” “前几日他去了典狱司,亲自审问承安王,还对他用了重刑。” 听到这话,锦王这才幽幽睁眼,缓声问道,“用刑?消息可确切?” 他的语速不快,却带着阴沉的威严。 死侍头低得更低,恭敬道,“当真,属下亲眼见到,那些伤口和刑具,做不得假。” “哼。” 锦王直起身,冷嗤一声。 “什么兄弟情深,通通都是假的。” 当利益摆在前时,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牺牲。 不过... 他复又靠回椅背上,阴鸷眸色里满是猜疑。 虽然燕梦瑜结亲队伍遇险一事乃他亲手安排,为的便是有今日之局面。 手足相残,储君野心昭昭,局势动荡。 但这一切来得过于顺利... 还需再等等。 ** 陆璟肆在典狱司被用刑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满朝文武哗然,众人心中暗道,不知待圣上病愈后,该当如何。 一朝风云变幻,如今朝野上下,暗潮汹涌。 承安王府内。 庭院里的青梅树和桂花树早已经被老农做好防寒保暖的措施。 昨夜落的霜雪压在枝头上,寒风吹过,便有扑簌簌的雪花落下。 裕京城已好几日未见阳光。 福临急匆匆将这消息禀给苏珞浅时,她正坐于桌案之后看账,一旁的奶娘嬷嬷带着清樾和小星星在绒毯上玩耍,不时有孩童笑声传来。 待福临话落,她握在手中的笔一顿,有墨色滴落下来,晕染在账本空页之上。 苏珞浅干脆放下笔,淡声道,“将清樾和小星星抱回侧屋吧。” 她面上无甚表情,但福临脸色沉凝,嬷嬷奶娘不敢懈怠,忙将东西收拾了,把两位小主子抱走。 待屋内安静下来,福临这才开口,宽慰道,“王妃莫担忧,王爷必是有他的打算。” “他与太子殿下从小一同长大,此等情谊非旁人能理解的。” “以往也有欲离间王爷太子的奸佞小人,但没有一次能成功...” 苏珞浅见福临急急解释,心中颇觉好笑,轻声打断他的话,“我没有担忧。” “那您这是...?” “我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陆璟肆之前特意叮嘱过她,虽是没有明说,但想必与现下这些事有关。 她能收到他被用刑的消息,想必隐在暗处的那些人,也能收到。 这应当就是陆璟肆的用意。 故意做给某些人看的。 然... 苏珞浅杏眸转了转,试图转变心态思考。 现下她知晓这事是陆璟肆故意做的,因此不急不躁。 但若是这一切是“真的”呢? 兄弟离心是真的,利益面前反目成仇也是真的,那这时候,作为承安王妃,她该当如何? 苏珞浅红唇紧抿着,脑海中思绪来回翻腾。 须臾,她倏然抬眸,心中已有了主意。 第178章 演戏 落雪日,不见阳光。 街道上行人匆匆,极目可见的朦胧之中,一道纤细的绛红身影立于燕府门前。 苏珞浅一身绛红色大氅,莹白细嫩小脸裹在毛绒绒的氅领之中。 “吱呀”一声。 燕府大门打开,从里头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仆。 朝苏珞浅福了福身,恭敬道,“王妃,您请回吧,老爷身子不适,不见客。” 苏珞浅杏眸中藏着恳切,言语殷殷,“既然燕老太傅身体不适,那我便明日再来登门拜访。” 话落,她朝老仆微微颔首,转身欲走。 那老仆看了眼这天寒地冻的霜雪,终是不忍,道,“王妃,您明日也莫要来了。” 老太傅是故意闭门不见,承安王妃来再多次,也不会改变什么。 苏珞浅唇边勾起抹淡淡的笑,回身朝他致谢,又道,“老太傅乃王爷师长,既他身体不适,我代替王爷上门探望也是应该。” 老仆见劝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 风雪漫卷,苏珞浅下台阶之时,大氅摆动,露出里头霜青色的裙衫。 衣袂翻飞,有几点雪花落于裙摆之上。 悬挂着承安王府徽记的马车一路缓慢向前,华丽盖顶之上落了不少霜雪,铺就一小片雪白。 苏珞浅捧着汤婆子,扬声与车夫吩咐道,“去东宫。” 同在车厢里的银朱担忧地望她一眼,“王妃,您适才在燕府门前站了这么久,咱们还是先回王府,明日再去东宫吧?” 王爷被下狱,满朝文武谁人不知,“渎职”罪名只是个虚妄理由而已,究其原因在于燕老太傅。 可老太傅闭门不见,苏珞浅只能改道去东宫。 马车辚辚向前,行过的一路上,带出两条明显的车辙。 东宫门前,守卫都比平时多了好几倍。 宫墙高筑,乌檐上的雪积得多了,啪嗒一声砸落下来。 苏珞浅在银朱的搀扶下出了马车车厢。 驾马车的王府护院已经上前与守卫交涉。 有风呼啸而过,苏珞浅未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护院一脸怒气,不服地想要上前对方对峙理论。 她急忙出声,“不可无礼。” 听到这话,两边才稍稍收敛了些。 那守卫见到苏珞浅还算尊敬,作揖躬身行礼,“见过承安王妃。” 苏珞浅微微颔首,道,“还请通报一声,嘉敏县主求见太子妃。” 她未提自己是承安王妃的身份,也未提要见太子殿下,便是想着“曲线救国”。 然而... 那侍卫一脸为难地看着她,“王妃,您莫要为难属下了,太子殿下亲自交代过...” “闭嘴!” 他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一声娇喝。 秦舒凝披着一件深灰色氅衣,疾步而来,身后的宫女一脸紧张地紧跟着。 侍卫见状,连忙行礼,“见过太子妃。” 秦舒凝拉过苏珞浅的手,将人拉到一旁,避开其他人。 苏珞浅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看,低声道,“嫂嫂,其实你不用出来的。” 她今日来东宫去燕府,只是为了做给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看罢了。 秦舒凝侧过身子,暗暗朝她眨了眨眼,“既要做戏,那便得做得真一些。” “依着我这性子,我怎可能乖乖待在东宫,什么都不做。” 话落,苏珞浅也赞同地点点头。 两人相视一瞬,各自心中清楚。 她们站在一起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 半柱香后,苏珞浅一脸为难失落地朝秦舒凝福了福身,转身上了马车。 这一幕落在旁人看来,便是承安王妃来找太子妃行个方便,但太子妃无奈拒绝了她。 马车掉了个头,往宫道外走去。 苏珞浅缓缓掀开帘帐。 入目皆是一片白,天地之间仿似再无其他颜色。 她满面愁容,幽幽叹了口气,直至银朱出声提醒她莫要受寒,她才收回手放下帘帐。 —— 如此情形,苏珞浅又接连重复了两日。 然而每次她都只能在燕府和东宫门前吃闭门羹。 就连福临作为半个“知情人”,都劝她莫要再去,免得受了凉。 苏珞浅靠坐在炭炉旁的美人榻上,怀里放着汤婆子,手里还捧着一小碗姜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姜汤辛辣,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待喝完,身子却是暖了些。 苏珞浅抬眸望向门外。 冬至快到了,这雪也不知会下到什么时候。 她收回视线,悠悠道,“典狱司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福临,“回王妃,暂时没有。” 此事关系重大,除了陆璟肆和太子想要放出来的消息之外,其他任何皆不可往外泄露半点。 因此这几日来,苏珞浅同样也是没有陆璟肆的半点消息。 若不是他之前同她言语过,只怕她真要以为他在那典狱之中出了何事。 福临见她面上微凝,宽慰道,“王妃大可放宽心,王爷必当平安无事回来。” 苏珞浅轻轻叹了口气。 她自是相信他会归来,只是这冬日严寒,典狱又晦暗阴森,也不知陆璟肆在里头能不能穿得暖。 ** 苏珞浅这几日的动静,分毫不差地被死侍传递进裕京南郊的别庄之中。 锦王身着黄袍,食指缓缓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片刻后,他心中已有打算。 “宫里怎么样了?” 死侍回禀道,“皇帝的病情不见好转,皇后急得团团转,太子已经下令,让人遍寻天下名医和名药。” 闻言,锦王冷嗤一声。 “此毒无解,即使是天下名医,也无可奈何。” 皇帝染风寒或许是意外,但之后一病不起,那可就不是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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