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翌日清晨。 苏珞浅醒来时,床边已经没有了陆璟肆的身影,但他躺过的位置还带着温热,应是刚离开没多久。 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愣愣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直到泽兰入内,才起身洗漱。 苏珞浅早间的饮食向来清淡,但她现下怀着孕,营养不能少。 是以圆桌上还是大大小小摆满了大半桌,只不过都是小半份的东西。 一钵南瓜粥里加了各种东西,红枣、山药、枸杞,还有莲子。 桌上还有一笼金乳酥、糖肉馒头、葱猪油咸糕、茭白鲜、羊皮花丝。 可她坐在桌前,对着这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膳食,却久久没有动筷。 泽兰小心问道,“王妃,可是不合胃口?” 苏珞浅摇了摇头,这才拿着瓷勺,舀了勺粥送入口中。 但她没什么食欲,满桌的食物,最终只是用了小半碗粥,便命人将东西收下去。 泽兰担忧地望她一眼,苏珞浅察觉到她的视线,抿着唇笑道,“不用担心,我只是在想事情。” 她这么说,泽兰满腔劝解的话语到头来只能又咽回肚子里,端着漆盘出去。 只是她没想到,刚一下台阶,便瞧见不远处走来的陆璟肆。 泽兰下意识要福身行礼,却见男人眉心拧得死紧,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待走近几步,陆璟肆沉声问道,“王妃可是身体不适?” “回王爷的话,王妃身子并无不适。” 陆璟肆扫了眼漆盘的食物,这些都是苏珞浅往日爱吃的,然而今日却几乎未动。 他倏地想起昨夜那晚冰糖银耳莲子羹她也没怎么用。 陆璟肆眸色微眯—— 最近几日她都没怎么出府,有也只是昨日去了踏青宴。 他声线倏地更冷,“昨日踏青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泽兰深提了一口气,似是终于可以诉说的出口。 一股脑将昨日宴上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待说完,她的眼眶也隐隐发红,实在是替苏珞浅抱不平,“那燕家小姐,之前王妃在东宫时与她碰见过一次,那时她分明不是这样的。” “谁知...这才几日,便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样的话。” 话音刚落,泽兰便感觉到面前的男人周身蕴着凉薄的寒意,目光幽冷犹如利刃一般。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再不敢开口。 陆璟肆冷声道,“下去吧。” 说完这话,他抬步便想要入正屋,谁知承影从月门处急急走来。 “王爷——” 陆璟肆眼下没有心思理别的事情,宽袖一挥,“待会儿再说。” 然,承影又前行小半步,低声道,“与您和王妃有关。” 陆璟肆微一思忖,脚步转向另一边,“去书房。” 主院书房中。 承影将自己适才在市井中听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今早从早市开始,不知为何倏地流传出承安王欲纳燕家女为侧妃的流言。 市井之地,流言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连茶楼酒肆中也有不少人在讨论。 有的人感慨承安王妃以后日子不好过,毕竟燕家女出身高门,可不好对付。 又有的叹道三年前燕家女本就快与承安王定亲,若不是她突然离京,说不定现在孩子都学会走路了。 更有甚者,将此事与朝事联系起来,妄言承安王若是娶了燕家女,那就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权在握,天家相当于是养了只老虎在身旁。 陆璟肆沉默片刻,黑眸中幽光涌动,眉宇间带着慑人的凌厉。 须臾, 他道,“将燕家女归京之后的所有活动轨迹,事无巨细,全部查清楚。” “是。” 第151章 殿前自证 翌日。 就在传言愈演愈烈之时,陆璟肆进宫了。 乾正殿的殿门关着,然而候在外头的福安却仍是能隔着门,听到里头承安王未曾刻意压低的声音。 “坊间直传承安王欲娶燕家女,之后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微臣之心陛下可鉴,从未有半分逾矩之想。” “微臣从未说过要娶燕家女,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 “不知燕老太傅可否解释一番,此等动摇我大瑨根基、挑唆君臣和睦的流言是从何而传?” 说罢,陆璟肆微冷的眸光直直看向燕老太傅,看起来像是半点不念师恩之情。 燕老太傅还未来得及开口,坐于主位的文崇帝已经怒喝一声,“放肆!” “往日朕是不是对你太过纵容,致你如此不敬师长!” 陆璟肆看到文崇帝动怒,面色丝毫未变,只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礼,“陛下恕罪。” “实则是此等流言如何传出,幕后之人居心叵测,不得不防。” “微臣与燕老太傅皆牵扯其中,如今当着陛下的面,微臣可立誓,与燕家女从未有过半分纠葛,亦绝不会纳燕家女入府,还望陛下明鉴。” 听到这话,文崇帝眉梢微挑,眸色幽幽地望向燕柏,“这几日的传言朕亦有听说,不知老太傅如何看?” 燕柏已经致仕,但文崇帝当年还是皇子时,亦曾受他教导,因此即使如今燕柏已无官职,但文崇帝对他也仍旧尊重。 闻言,燕柏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道,“承安王所言不无道理。” 他既已致仕,那朝堂之事他就不方便再发表过多看法,但对于是否结亲一事,却是能够给出态度的。 他低垂着眉眼,躬身作揖,“圣上明鉴,燕家亦未有与承安王结亲之想法。” “燕氏一族,必当对大瑨尽忠职守,绝无二心。” 听到他的话,文崇帝缓缓笑了笑,眉宇神色稍稍温和了些。 一副“你俩既都吵到御前,那朕就勉为其难做个见证”的模样,“既如此,那朕今日便就当个见证人,证你二人所言非虚。” 说完这话,他龙心大悦,开怀大笑起来。 一直候在外头的福安听到里头传来的笑声,提了小半天的心跳终是落回实处。 不多时,便见承安王和燕老太傅从乾正殿出来。 他忙给二人行礼,目送他们行远。 待至宫门外,燕柏冷眉竖眼地睨了陆璟肆一眼,“你这臭小子,非得选这种方式是吧!” 以这小子的聪明多谋,解决这件事有太多方法,偏却选了最激进的一种。 陆璟肆已经恢复一派有礼有节的气度,躬身作揖,“事急从权,适才多有冲撞,还望老师海涵。” 刚才陆璟肆那毫不客气的一番指责、甚至推脱,看似是在撇清关系,实则是在告诉文崇帝,结亲一事乃子虚乌有,他们从未生过这样的想法,不然不可能两人之间分歧这么大。 况且文崇帝只要稍加调查便能知晓,今日两人一同到乾正殿实乃巧合。 陆璟肆原本的打算是,待自己入了宫,一番指责之后,文崇帝自会召人入宫对峙。 没想到在宫门外便遇上燕老太傅,倒是省去了一些弯弯绕绕。 “你啊你...” 燕柏被他气笑,但终究是说不出什么责怪他的话。 今日这事,若是光凭他自己一张嘴,不知得多费多少口舌才能说得清。 而陆璟肆乃天子近臣,又是天子亲外甥,揣度圣心比常人更加通透,有他在一旁,事情现下便已经快速且妥善的解决了。 更何况这事的起因,确实是他理亏。 若不是自己的孙女... 思及此,燕柏吐出口浊气,看向陆璟肆,郑重道,“你放心,往后她不会出现在你们夫妻二人面前。” 陆璟肆神色淡淡,复又作揖,“多谢老师。” 说完这话,燕柏也没再久留,转身上了马车。 ** 燕府书房。 燕梦瑜红着眼眶听完祖父的一席话,已经是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燕柏见自家孙女如此,心中不忍。 但有些话,若是不说清楚让她死心,日后危害的,就不仅仅只是她一人而已。 “他明明有多种可以妥善解决这件事的方法,但终究选择了一种最为激烈的方式,为的便是让此事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圣上亲自见证,燕家与承安王府,不可能结亲。” “他这般态度,你难道还看不清吗,他对你是没有半分心思啊。” 燕梦瑜眼底有泪在打转,身子摇晃,勉强借着身后桌案才能站稳。 她紧咬着唇,“可...可他以后难道都不纳侧妃吗?” “他纳不纳侧妃,与你没有丝毫关系。” 燕柏语重心长,“这是你最应该明白的事情。” “瑜儿,他与你本就是陌路人,你们没有半分可能。” “我...”燕梦瑜蓄满眼眶中的泪终是忍不住,砸落下来。 燕柏见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哭成这般泪人,心中尤为不忍,他狠了狠心,继续道,“瑜儿,祖父知你心中所想,但姻缘一事强求不得。” “世间好男儿千千万,你何愁找不到更好的。” 话已至此,燕柏重重叹了一声,“你且回去好好想想。” 燕梦瑜朦着一双泪眼,失魂落魄地出了书房。 庭院中的花卉开得正正好,在阳光下摇曳生姿。 她倏地想起,回京那日在街边听到那老农与王府下人的对话。 他那么冷沉自持的一个人,竟也会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关注后院中的这般小事。 王府中的青梅树与桂花树,应是世间长势最喜人的树木了。 东宫初见时,苏珞浅眉目温婉,面容娇媚,若不是时时被人呵护着,何以能有那般模样。 凡此种种,犹如流光一般在脑海中闪现。 燕梦瑜倏地勾唇,笑容却越发惨淡。 她明明眼睛瞧见了,耳朵听见了,可心却画地自限,装聋做瞎。 今日乾正殿前,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却仍旧不顾祖父的往日师恩之情,激烈求证,当真是没给自己留半点退路。 他那么喜欢她,喜欢到真就眼中容不下半点沙子。 燕梦瑜魂不守舍地回了自己的小院。 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祖父如此高龄,却还要为自己所累,此是不孝。 为了自己的儿女情长,导致坊间虚妄传言四起,此是不忠。 置燕氏一族于圣上猜忌之境地,此是不义。 燕梦瑜咬着唇,却抑不住声声抽泣。 这哭声中带着后悔、带着羞愧、亦带着神思清明后的坚定。 直至太阳落山,戌时初。 燕梦瑜敲开书房的门。 郑重朝燕柏福身行礼,声音带着哭过的微哑,一字一句道。 “祖父,孙女自请外嫁,有生之年,绝不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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