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匆匆地走出了药铺,许是太过匆忙,被门槛绊倒,摔了一跤又快速爬起来,讷讷地看向了沈宁的背影,在霞光日辉当中虚无缥缈。 第243章 当初还真以为寒门贵子,豪气凌云 顾景南通红的眼眸,写满了不舍之情。 他往前走了一步,似欲去追。 耳边,响起了长街两侧百姓的谈话之声。 “适才走过的,是沈将军与大宗师吗?乍然看去,两人当真是般配,就像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沈将军女中豪杰,生得又好看,大宗师位同君王,这二人才是最适合的。” “是啊,沈将军先前好几年的时间都被顾将军给耽搁了。” “什么顾将军?是北幽屠城案的帮凶,我呸,我当初还真以为寒门贵子,豪气凌云。” “……” 周遭的人, 都流露出了万般嫌弃的神情。 全然不知,药铺门口面色憔悴的男人,就是当初风光无限的镇国将军。 顾景南心如刀绞,捧着药如断脊之犬灰溜溜地离开了热闹的人群,回到了尽是贩夫走卒的黑水街,推开门便能看见“惟吾德馨”的字画,胸腔内登时裂开了痛。 里边传来大喘气的声音。 顾景南眸子一缩,连忙前去。 却见本该躺在床榻的顾蓉,不知何时跌倒在了地上,面如土色,似病弱膏肓行将枯木的人,捂着双腿疼到眼闪泪花,唯有在看到顾景南的时候,眼睛里才有了鲜活之气,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娘,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顾景南抱着顾蓉到了床榻上。 母亲颤颤巍巍的手,指向了旁边桌上的水。 顾景南连忙去拿水喂给了母亲。 顾蓉喝了一大口水,方才稳定下来。 她仰起头,认认真真地盯着顾景南看,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抬手抚摸着顾景南的脸庞,既心疼,又自责。 好端端的日子,怎么会过成这样呢。 她儿本非池中物,当是人中龙凤,去展翅九万里,而非在这一隅之地郁郁不得志,踌躇半生。 “景南……你是大将军啊,怎么能让你去买药?做这种奴才干的活?” “母亲说得哪里的话,哪有什么大将军,儿子不过是庸庸凡世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个人了。” 顾景南苦笑,给母亲盖好被子,起身去煎药。 片刻,脚步顿住,背对着顾蓉说: “阿宁,有喜欢的人了。” “对方是堪比九五之尊的大宗师。” “挺好。” “不再是我这样的垃圾去纠缠她了。” “……” 顾蓉睁大了眼睛,咬牙切齿。 沈宁是顾家媳啊。 生是顾家的人,死是顾家的魂。 九幽下顾家的列祖列宗若知此事,该怎样的恨她? “她啊。” 顾景南扬起了头,不让眼泪往下流。 “还是像从前那样,是孩儿只能仰望的人。” “景南,景南。”顾蓉抓住了顾景南的手,心生一计,“阿宁很好,我们不能失去这个儿媳,从前都是娘的错,娘认,娘不该好高骛远,不该轻待她,但她是你的原配妻子,和你有过夫妻之实的妻子啊。蓝连枝纵然喜欢错了人,阿宁曾经却没喜欢过,你只要去与她,再恩爱一回,一切就会变得像从前那样了。女人,就该这么对付。” 第244章 万里山河,何处都是她的桑梓地 顾蓉说:“女人的身子在哪,心就在哪,女人不比你们男子,男子是顶天立地的,女子是帮他人养的。夫妻,定是原配的才好啊。” 这些,都是年幼时母亲的教导。 在家时听父亲的,长大后嫁鸡随鸡,唯丈夫是天。 再往后,便以儿子为支柱。 “娘。” 顾景南猛地起身,“阿宁不欠我们的,已给我们最大的体面了,你又何必让儿子再去羞辱她?好歹相识一场,孩儿不想在她的心里是如此不堪啊。” 那曾是他最心爱的女子。 在贫瘠的时光里,在某个早已流逝的时刻,他也曾于子夜对着诸天神佛暗暗发誓,日后定要把命给她。 后来,一朝权在手,富贵迷人眼,早就渐行渐远丢掉了初衷。 “景南!”顾蓉红着眼睛流满了泪。 儿子落魄,她作为母亲,有何颜面去见地下顾府的列祖列宗啊? 哪怕不能和沈宁举案齐眉,再一步登天,只要用床榻上的事威胁沈宁和沈家,谋取点钱财,做不成官员武将也能立足于上京,而非狼狈遭人欺啊。 过去黑水街的旧友们,在这段时间里,奚落她,嘲讽她,让她尝尽世态炎凉,人间冷暖。 “这是命令,你要忤逆不成?我可是你的母亲!” “儿子,做不到。” 顾景南屈膝跪在了地上,“忤逆不孝之罪乃是大罪,母亲若不想要儿子活,儿子可以立即吊死在这梁上,只要母亲高兴即刻。但儿子已负阿宁,阿宁是个体面人,从前种种皆成过往,儿子怎可一错再错?” “儿子不做大将军了,但儿子心里痛快了,看清了,是儿子活该啊。” 顾蓉惨白着脸,满面的褶皱宛若枯树的皮般。 她挣扎着就要起身,攥着顾景南布料粗糙的袖袍,目不转睛地瞪视着他,一字一字道:“去,去啊。” 顾景南抬眸,面无表情,却又绝望地看着顾蓉。 终是开了口,将那不为人知的事道出来。 “母亲,孩儿,从未与阿宁有过夫妻之实。” “孩儿,曾经如宦官般,不算个男人,因为愁容之下,请命征战西齐,只为诉心中愁闷。” “孩儿,就是这么个糟糕的男人。” 顾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顾景南。 脸色,愈发惨白。 微微张开的嘴,一直在大喘气。 攥着儿子袖袍的手,又加深了些力道,直到指节发白。 混浊的眸子像死鱼一样,快要从眼眶里爆突出来。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一生的自信在此刻支离破碎。 最后,缓缓地松开了手,整个人无力地躺在床榻,眼神空洞地盯着简陋的天顶看,有种惊诧恍然的感觉,这倥偬一生像是个荒唐的梦,沈宁这个人,这两个字,宛若两把锋锐的钢刀扎在了她的灵魂,让她不得好死,永无宁日。 “啊!” 末了,陋室里传出顾蓉尖锐的惨叫声。 顾景南闭上了眼睛,眼皮跟着睫翼抖了几下。 他低低地苦笑。 深知自己像个笑话。 在落入低谷时,他不知该懊悔失去了唾手可得的爱人,还是惆怅他从未沾染过这皎洁的白色月光。 转念一想,便又释怀。 当月色足够白的时候,他这般人,就算沾染了,也阻挡不了月光的盛放。 阿宁。 谢了。 陪我一程,人生足矣。 …… 沈府门口。 大宗师正欲告辞。 沈钰牵着沈姣姣见状,连忙笑着说:“大宗师何不进来坐坐?沈某从岫城带来了一些好茶,大宗师定会喜欢。” 沈姣姣歪着头,睁大了紫葡萄般的眼睛盯着大宗师看了许久。 “姑父?”她试探性地问。 沈宁:“…………” 这沈姣姣,人小鬼大,精灵到让人无措。 沈大宗师猛地怔住,旋即失笑。 心想: 姣姣此女,深得吾心。 “姣姣,不可胡乱喊人。”沈宁头疼扶额道。 “不嘛不嘛,就是姑父嘛。”沈姣姣说:“生得好看的,都是姑父。” 沈大宗师藏在面具下方的笑容陡然冷凝,旋即荡然无存,颇为郁闷地望着沈姣姣。 而后,他与沈宁、沈钰俱是一愣。 沈大宗师戴着特制的面具,世人传言是因丑容不敢见人。 沈姣姣怎晓得俊美好看? 沈宁垂眸望着小侄女,愈发觉得这孩子神奇。 “小姑父。” 沈姣姣走到沈大宗师的身边,握住了沈大宗师的手,用力地拽着进了府。 “快进来嘛,姣姣给你看狗,好白的狗,刚在和青衫小叔叔玩呢。” 沈大宗师听到这狗,便知又是大白那个家伙。 起初,是他让大白去沈府的。 后来,这大白在沈府安家了。 就算拴在王府,都能解掉锁链,趁侍卫不备溜出去。 以至于侍卫们暗暗夸赞,大白乃是神犬。 沈钰摸着下巴,笑眯眯地望着沈大宗师的背影。 “二哥……”沈宁无奈叹声开口。 “无妨,无妨,童言无忌,不必在意。” 说罢,便又凑在沈宁的耳边说:“大宗师和北渊王,小七打算让哪个做正房?” 沈宁如若在喝水的话,只怕会被呛到一口水喷在二哥的脸上。 她无奈地望着兴致冲冲的二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有时候,她会觉得,二哥不是这个朝代的人。 从小到大,总会语不惊人死不休,说些打破陈旧思想的话。 熏陶之下,也影响到了她。 “阿宁打算——” 沈宁微沉着脸,一本正经道。 二哥竖起了一双耳朵,兴致勃勃的听。 “打算让大白做正房。” “大白?” 沈钰神情僵住,愣了好一会儿才匆匆迈步追上沈宁去了清幽堂。 清幽堂内,沈惊风几个也在,兄妹相聚,难得的高兴。 晚饭过后,沈钰说:“小七,你去送送大宗师。” 沈家人对此,甚是无语。 沈惊风道:“沈钰,你胡闹了。” “怕什么?”沈钰摇扇,“只要对人家男儿负责就好,左右一个是负责,两个也是负责,一步到位多好?大不了,我作为常年浸在铜臭味里的二哥,多出点嫁妆才是。” 满屋静默。 若非虞欣看了眼他,这沈钰的嘴,只怕被针线缝上了也不会停下来。 沈宁把沈大宗师送到府门外。 大宗师欲言又止,有些郁闷在身上。 堂堂九尺男儿,多得是小性子呢。 “沈云。” 沈宁忽而喊道。 “嗯?” 他应。 夜下无人,寒风四起。 “你是我见过,最聪颖的男子。” 迟来的夸赞,却叫人满心欢喜,高兴到不知天南地北日月为何物了。 他怔在原地,女子却随心地回到了夜色里。 背对着他,轻摆了摆手。 “走了。” 沈宁没有听到,男子原地不动的心声。 “沈将军,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将军。” 他知道,比起儿女私情,她更期盼,子承父业为一代大将。 不求青史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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