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如何想得到,那般辛勤刻苦的少年郎,一朝即位,就成了蛇蝎人。 更何况,自古以生民为己任的武将,不可能去想谋朝篡位之事。 “父亲这是说得哪里的话。” 沈钰笑吟吟的,狭长清亮的眼睛微微地眯起,像是一只狐狸,声音风铃般清脆好听,缓和了书斋内压抑的氛围。 “父亲把我们养得高高壮壮,为了沈府操心忙前忙后,戎马一生为了大燕百姓遍体鳞伤,哪能是害了我们呢?” “老二说的是。”沈惊风点头:“爹,我们都很好,沧海横流,是非不断,而今已是最好的安排了。” 沈国山欲言又止。 先前,这些孩子为了自己,收敛锋芒。 后面,都想为了沈宁让步,做妹妹的靠山就好,别无他想。 沈家大厦被虎狼环伺,是屹然如初,还是倾塌为废墟,谁都不好说,哪还有心思去争什么富贵荣华。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沈国山长叹了一声,“为父老了,这未来,终归是你们年轻人的。小宁临走前,与楚皇后的谈话已经明了,不必顾忌太多,你们兄妹齐心,定能其利断金的。这一局,靠小宁一人破不了,要靠全部有志之人来破,你们也是其中之一。” “是,父亲。” 众人异口同声,唯有沈青衫不在。 沈青衫年纪还小,许多事,不该压在小少年的身上。 总不能还没长大的人儿,就要被压垮了腰吧。 而且…… 沈家兄妹,上至沈惊风下到沈宁,都很默契,抱以死志以最坏的打算去搏,若真到了不得已的情况下,这一脉能留个沈青衫也算是万幸了。 “老三如何了?”沈国山问。 “还病着,晕厥昏睡当中,就算偶尔睁开眼睛,也多半是糊涂的,今日受了寒气,得好好养养。”沈惊风回道。 “难为他了。” 沈国山起身,满面沉重:“你们在这,我去看看老三吧。” 书斋转瞬就剩下了沈家兄弟四人。 “二哥,要不要把二嫂先送出去?”沈修白问:“你在江湖列国都有朋友,送到值得信赖的人那里去,二嫂还怀有身孕,须得好好守着。”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你二嫂不愿。” 沈钰摇摇头,“她想留下来,大家都在府邸,她出去避风头,会乱了沈家之心,沈家难得凝聚拧成一股绳,不可因她寒人心。” “从武如玉他们不会因此寒心的。”沈修白说:“傍晚从武提了一嘴。” “寒心是其一,还有其二。”沈钰喝了口茶,“我要离开上京了。” “奔雷宗的事?”沈如是披着松松垮垮的黑袍,斜靠在一侧的椅上,眉目冷峻锋利,轮廓线条流畅,但眼神和整个人,在松弛时会透露出倦颓厌世之态,仿佛对众生万物都漠不关心。 沈惊风侧目看了眼这位四弟。 沈如是的鲜活和生机,死在了妻子亡故的那日。 从此便是行尸走肉。 但在正经事上,也从不含糊。 “嗯。”沈钰应道:“京都水深,很多事不好展开,而且我这些年攒下的钱财大部分都不在大燕,常言道狡兔三窟,如今时局验证了我是对的。曾经有些志向高远的朋友,邀我在雪女城共创门派七星阁,我隐名加入,而今倒也算是风生水起了。” “雪女城七星阁,还有你的手笔?”沈修白惊了。 沈如是正色打量着自己这个常年都和颜悦色的二哥。 他们都知道老二在经商和交友方面有些厉害,但没想到,竟这般的厉害,深入雪女城还了无痕,舍他其谁! “你倒是灵活会变通。”沈惊风端着长兄模样,欣慰一笑。 “总归是要谋些后路才好。”沈钰咧开嘴角露出白牙,天真无害一笑,似纯净的泉水和不含杂质的温玉,算计都藏在血肉掩盖下的心里。 第397章 尚未立业怎敢误那人如玉? “你既能隐名在雪女共创七星阁,先前天佑长老让你在奔雷宗做挂职长老的时候,你怎么又拒绝了?” 沈如是言罢,提起酒葫芦喝了口,空气灌冷风,流动着淡淡的酒香味。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沈钰,心里门清,算是明知故问。 沈钰无奈地摊开了一双手,耸了耸肩。 虽没直接回答,但书斋内的手足兄弟都一清二楚。 沈钰明面拒绝,天佑长老和沈流年势必会把挂职长老的身份地位留给沈宁,日后也算是多一条后路。 “何时启程?”沈惊风问。 “明日一早,城门一开就要走了,事不宜迟,待久一点反而容易有变数。” 沈钰轻吸了口气,眼底写满了不舍,但一字未提,把话引到了沈惊风的身上,“大哥可是有心事?” “阿宁走后,在春水巷见到了倾城。”沈惊风拧起眉头陷入了沉思,剑眸幽邃波澜不兴。 “倾城,在五皇子门下?”沈钰问道。 沈惊风点点头,但又摇头,“起初,我也因为他是五皇子的幕僚,但看起来,背后又是另有其人,今日所见的倾城很是古怪,甚至说过要把利刃对准沈家的话……” 说至此,沈惊风蓦地顿住和兄弟对视,心下便如琴弦崩断陡然一惊。 “利刃对准沈家……”沈修白道:“莫不是……” 沈如是懒洋洋的,沉声接过了话茬,“深宫那位?” 若对叶倾城有足够的信任,根据叶倾城给出的信息,便能猜到宫中那位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 现下,最想要沈家崩塌想把利刃对准沈家每一位的,当然就是这位皇帝了。 若是由此开始,顺藤摸瓜穿针引线下去,底层逻辑自洽融合,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看来,太傅之案,也少不了他的手笔了。”沈如是道出了关键所在。 叶倾城养在沈家的这些年,从未提过太傅叶家一案。 沈家人俱都下意识的认为叶倾城不想提,是因为叶倾城不想麻烦到沈家。 而今细细想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叶倾城不提,是因为此案与元和皇帝有关。 臣子再大,能大过天王老子吗? 故此,自他们与叶倾城相识,听叶倾城说过许多奇闻怪谈,却是绝口不提太傅之案的相关事。 或许从那开始,叶倾城就在为今日埋下伏笔。 只有多面涉及,直指同一个方向,才会是最终的答案。 “大哥钟情于倾城,京都人人皆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等年纪到了完成婚事。” 沈修白扯着唇苍凉地笑了笑:“原来,这也是他的一步棋。” 纳兰晴的事,沈宁日思夜想,沈家昼夜探查,始终难见真相,甚至还以为是三皇子下的手。 现在看来,元和皇帝和五皇子的可能性才是最大的。 这也验证了沈宁原先的调查。 京都手可通天之人,才能避开沈家暗卫,助纳兰晴成功嫁进沈府。 “一枚棋子,掣肘两道。” 沈如是冷嗤:“一道是长兄,一道是五皇子,这帝王权术,倒是被那位牵制得明明白白了。倾城她身在局中,有难言之隐,这些年,吃怕受了不少苦,长兄,终归是我们沈家,未能护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流龙潭虎穴所吞噬还蒙在鼓里不得而知。” 话音才落便长长地叹了口气。 世人艳羡鸣珂锵玉,哪晓得权贵世家如履薄冰之艰难险阻。 但转念一想。 生在世俗中,哪个又不是为谋生存而如履薄冰,世道无常而苦海行舟,左右他们也算是尝尽富贵、养尊处优,自然要扛起重责。 “看来,倾城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眼里。” 沈惊风深思大悟:“难怪她今日有所反常,且我今日会去春水巷,也是送阿宁出城时不经意被人流推进去的,仔细想来,万般有迹可循,看来圣上也是想让我出现在春水巷,他想看我对待倾城的态度,倾城的利用价值有多高,是否能够掣肘我。” 他垂下眼睫,指腹摩挲着玉佩,半边脸陷入了昏暗的阴影里,沉思之际分析得条理清晰。 由此可见,叶倾城今日行事言语,着实大胆。 叶倾城的行踪,自是有人悄然盯着。 她直接以最大胆的方式,在人眼皮子底下把真相打出。 她在赌。 赌沈惊风和沈家对她有着最绝对的信任。 缺一不可! 但凡有所质疑,便猜不透这背后做局之人。 这么多年来,叶倾城不敢回头看,不敢靠近沈家,不敢说。 今朝倒也算是元和皇帝给了叶倾城袒露心扉的机会。 沈惊风聪明的,他应当在最开始就想到。 但那冬日深巷里绵长而炙热的一个吻,让他丢失了心智,有了心事,再加上沈宁出征,京都局势难定,他无法静下心来思考。 “大哥,看来,元和皇帝和五皇子,都以为倾城是自己的人。” 沈钰低声道:“如今看来,倾城是我们是沈家的人。” “不——” 沈惊风回答的斩钉截铁。 弟弟们的视线无不是落在了沈惊风的身上,顿觉几分诧然之色。 沈惊风难得舒展笑颜,环视了一圈,目光渐渐地柔和如水。 他说:“她不会是任何派系的人,她是这天下的人。” 叶倾城的初衷,就是这江山社稷。 为国为民。 他还记得,叶倾城在沈家,就熟读医书。 闲暇时聊天,说得也是天下大事。 她的思想很开明,与这个朝代格格不入。 好似泥潭里,绽开了白洁花朵。 甘愿把根茎深入泥泞和沼泽。 他还记得,那个夜晚,是同样冷的冬天。 屋顶之上,叶倾城手里有一壶酒。 第398章 妇孺是苦中之苦 他爬上去找寻叶倾城,问其何故忧心。 叶倾城说:“天下兴亡,百姓皆苦,而妇孺则是苦中之苦。世人苦海行舟,等不到一个公正。生而为人,应当是众生平等,律法却袒护皇权官宦,为奴为婢下九等,凭什么?纵观这天下,何处不是苦难?天灾人祸,数不胜数,炎炎夏日有干旱,京都琼浆玉液燕窝极品,远方却有人连喝水都是奢侈。世家子弟锦衣玉食,香车宝马,流民却只能啃树皮。惊风,这天下,是吃人的天下,你告诉我,这些百姓与猪狗有何区别?” 沈惊风愣住了。 他生在这样一个时代。 虽然也嫉恶如仇,但从未这样想过。 根深蒂固千百年的思想,深入每一个人的骨血和颅腔之中。 日积月累的熏陶和潜移默化,在久而久之的所见所闻里,早就习以为常了。 “倾城……” 他欲言又止。 叶倾城却是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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