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他也走卒,不过开局就将了老夫的军。” 李衡阳说到这里,无奈的摇了摇头。 沈宁闻言,却是诧然,实在想不出燕云澈那是怎么个下法。 李衡阳见她迷惘,便解惑道:“他说他的走卒,与世上庸人截然不同,要打破万恶的世俗章法,从而成为一步登天的人中龙凤,故而回回与他下棋,都是他赢。” 沈宁低低的笑出了声。 这般狷狂无章法的棋道,确实像是燕云澈那等人能干出来的事。 “伤好了吗?”李衡阳问。 沈宁波澜不兴的眸底,泛起了一丝丝的涟漪,放在桌面的手,长指轻轻蜷起。 李衡阳:“灵珠。” 立在后头的女弟子,梳着尽显俏皮可爱的飞仙髻,水蓝色的华衣覆身,衬得肌肤雪白。 灵珠“嗯”了一声,拿出了两个晶莹剔透的药瓶,放在了沈宁跟前的桌面。 “沈小姐,这是师父这几年来出入江湖,游历北墓山和神农海,特地寻来的药水,能根治沈小姐右手的旧伤。至于另一瓶的药水,是专门针对烫伤后遗症的。”灵珠细心的为沈宁介绍。 沈宁轻点了点头,红唇轻勾,“宗师知道我与顾景南的事了?” “上京城,何人不知女子休夫第一人?”李衡阳拂袖哼道:“下去吧,莫听信了灵珠小丫头的话,以为那药水是我为你寻的,不过是旁人不要的,丢了也是丢了,倒不如送你,还算是物尽其用。” 沈宁面庞含笑,从容淡然的收下了两瓶药水。 小老头还是像从前那样,性子拧巴得很,能直言的话非要拐弯抹角。 为了把两瓶药水送出去,还要办一个武道讲学。 殊不知,数年前李衡阳拒绝讲学的时候,挥袖说过:“所谓讲学,就是冠冕堂皇的坑蒙拐骗,假仁假义伪君子做的事,我李衡阳此生绝不讲学!” 想到这里,沈宁眉眼间的笑容温和了许多。 她妥善的存放好药水,向李衡阳弯腰作了作揖,才准备走出白鹤亭。 “沈宁。” 李衡阳苍老的声线从后边传来。 沈宁步伐顿住,原地不动。 李衡阳说:“当初怎么走出去,如今就怎么走回来,要昂首挺胸,也要堂堂正正。” “好。” 沈宁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她深吸了一口气,跨步离开白鹤亭。 “瘦了。”李衡阳叹息。 灵珠眨巴眼睛,不理解地问:“师父,你老人家明明很想大师姐,为何不认?” “为了一个男人而放弃师父的人,为师凭何去想?”李衡阳冷哼。 “汪!” 趴在椅上的大白,忽而叫了声。 随后在师徒的注视之下,趾高气昂,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灵珠耸耸肩,撇撇嘴,对师父的口是心非看破不说破。 …… 白鹤亭外,都在猜测李衡阳为何要单独见沈宁。 明华公主道:“以本公主对衡阳宗师的了解,衡阳宗师定是去训斥沈宁了。” 沈如玉:“数年前,沈宁堂姐为了顾将军,背负逆女和不孝徒的骂名,几载时光都难以洗涮干净 。而今全城都在取笑沈宁,顾将军却是抱得美人归,真让人不禁唏嘘。” 她虽厌恶沈宁事事都压自己一头,但沈宁怎么说都是沈家人,顾景南的所作所为依旧让她不齿。 顾景南扯了扯唇,皮笑肉不笑,“如玉小姐莫要误会,本将也是为了大燕。” “好一句为了大燕。” 沈如玉拍了拍手掌,“看来大燕没了你顾景南,怕是得亡国了呢。” “如玉小姐慎言,这可是掉脑袋的话。”顾景南脸色一白,骤然喝道。 沈如玉自知失言,也不再多说什么。 这会儿。 沈宁拂开雪纱,从白鹤亭徐徐走出。 顾景南走来,问:“衡阳宗师训斥了你吗?起风了,你也是的,出门怎么不知多穿两件衣裳,披个披风也好,你身子一向不好,就算不在顾府,也得照顾好自己。” 沈宁不知顾景南是为了展现他的重情重义从而不让人说闲话,还是虚伪惯了,才作出这令人恶心的姿态。 “景蓝。” 她轻轻的唤了声。 顾景南眼前一亮,心中大喜。 他便知晓。 一个会为了他放弃荣华富贵的女人,怎么可能对他决绝? 虽然两人已经和离,但在顾景南的潜意识里,沈宁一直都是他的女人。 “我们走吧。”沈宁又道。 “好。” 顾景南眉开眼笑,就要去抓住沈宁的手。 却见沈宁伸手接过了大白嘴里咬着的绳子,牵着大白施施然的走进人群之中,吝啬于多给顾景南一个眼神。 那一霎,顾景南心如刀割。 蓝连枝从始至终都是沉默寡言的。 她远远地望着自己心中英勇无比的男子,竟会去做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事,黛眉淡淡的蹙起。 “沈小姐不愧是将门之后。”明华公主笑道:“本公主听说,被衡阳宗师训斥过的人,多数都会被吓哭,沈小姐却这般的淡然处置,本公主佩服。” “哪里哪里,公主不必佩服,多努把力,加把劲,你也能做到的。”沈宁一面撸狗,一面笑吟吟的说。 明华公主的嘴角轻抽了好几下。 这厮,还真当自己是在夸赞她? 明华就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女人。 现在的沈宁,比之数年前风华冠绝上京的沈家千金,更加的让人讨厌了。 …… 太子妃和宋青玉低语了几声,便拂袖朝众人说道: “诸位,请入武场,衡阳宗师将要讲学了。” 一席话,叫人沸腾如水。 众人陆陆续续的进入武场。 灵珠将白鹤亭四面垂下的雪纱都挽了起来。 雾色未消,却足以看清衡阳宗师的庐山真面目。 “叮~” 衡阳宗师枯老的手随意地拨弄了下琴弦,发出一道闲散懒倦的音。 “本座听闻,顾将军戍边征战三年,立下赫赫军功。” “哪位,是镇国将军啊。” 无数双眼睛,都望向了顾景南。 顾景南的呼吸都跟着急促了起来。 若能被李衡阳看中,成为李衡阳的弟子,他来日的地位,只会水涨船高,拥有无限的风光。 第56章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 顾景南似要拜见皇帝般,甩了甩两手的袖子,又整理了下束发的玉冠,方才昂首挺胸的往前走了几步,清了清嗓子,昂声道: “晚辈,正是镇国将军,顾景南。” 沈宁眼皮子跟着跳了一下,顿感不忍直视。 时间还真是个好东西。 让曾经纯粹清隽的少年郎,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又或者说。 他原就是如此,怪她瞎了一双眼罢。 “沈小姐,当初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男人?” 燕云澈不知何时来了沈宁的身旁,压低嗓音问道。 “我看上谁,似乎与王爷无关。”沈宁拉开了点距离。 燕云澈摸了摸下巴,“沈小姐似乎很厌恶本王?” “自小我行我素惯了,还请王爷见谅。” “沈小姐。”燕云澈离得近了一些,认真又深沉地说:“不要厌恶本王。” 那低低的嗓音,像是充满了魅惑,特别是男人讳莫如深的眼眸,像是藏着沉寂的无量深海,海面折射好看的月色星辉。 沈宁差点儿要以为这位爷对自己有意思的时候,就见燕云澈挺起了身子,双手松松垮垮的交错在胸前,一本正经的道: “厌恶本王的人,通常会倒大霉,沈老将军就你这么个女儿,本王可得照料一二才好。” 沈宁:“……”难怪世人私底下都说北渊王病得不轻。 “大白,咬他。”沈宁面无表情的道。 大白瑟瑟的望着燕云澈,耷拉下一双耳朵,缩着脖子可怜兮兮的看向沈宁。 燕云澈好笑的勾了勾唇,沉声道:“沈小姐不爱借势而为,何不自己来咬?” 沈宁:“……”北渊王和他的狗,一个比一个棘手。 燕云澈发现沈宁的耳根子滚烫发红,以拳抵唇,低低的笑了笑。 那侧—— 李衡阳又拨动了下琴弦,问:“大齐惨败,顾将军功不可没,本座愿闻其详。” 顾景南此生最大的功勋,就是和大齐的战事。 他事无巨细的说起了这三年来的种种。 详细的讲述着他是如何英勇神武拿下大齐的。 在他的言辞里,他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战神,使那大齐功亏一篑。 然而,在场的人压根就没听进去,甚至觉得可笑至极。 特别是蓝连枝,脸上的血色像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抽干了。 她血红着双眸,极其失望和痛心地望着侃侃而谈的顾景南。 看他以胜利者的姿态,何等骄傲得意的诉说着大齐的衰败没落。 蓝连枝的心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般的疼痛。 彼时,顾景南明明与她说的是,万般无奈才行军作战讨伐大齐,实际上看到大齐生灵涂炭是自责不已。 “晚辈拿下淮安城,城民多有不服,晚辈只用了七日,就让城民心服口服。” “非但如此,晚辈还从淮安城主的手中,拿到了东皇城的地形图。” “由此奠定了我们胜利的基础,并让征战时间缩短了半年之久。” “否则的话,晚辈此刻怕是还在与大齐对战。” 顾景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沉浸在自己胜利的喜悦之中。 沈宁侧眸,不咸不淡的扫了眼蓝连枝。 蓝连枝眉头紧蹙,眼睛红的可怕,双手攥成了拳,就连双肩都在抖动。 淮安城,被顾景南屠了城。 城主一家七口,最小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胸口都插着一把剑。 顾景南曾说是不得已而为之,甚至还朝她下跪发誓。 可笑的是,她当真信了顾景南有苦难言的立场。 她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涌出,咽喉尽是苦涩和疼痛的感觉。 好似千万根钢针,扎破了她的喉管,鲜血往下流淌,浇盖在她岌岌可危的心脏。 “擦一下吧。” 蓝连枝闻声,蓦地睁开了眸子。 她看到一只缠绕着旧疤的手。 手上是干干净净的帕子。 她不解的望向朝自己走来的沈宁,问:“为什么?” “世上之事,千变万化,亦如人心,难以琢磨。”沈宁唇角微掀:“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 蓝连枝张了张嘴,终究是缄默。 她盯着那帕子看了许久,便接过来擦了擦泪。 “抱歉,我不该自私自利自以为是的抢了属于你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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