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夜咬牙切齿,提着剑杀气腾腾就要走出侯府,依旧被父亲拦着,横眉怒斥: “楚夜,那是皇上亲封的镇国大将军,你这算是什么?” “你要拉着全族之人为你的愚蠢买单吗?你又要让沈宁如何自处?” “楚夜,你当街杀死沈宁的丈夫,你难道不觉得沈宁会记恨你?” 那是楚夜时隔三年再一次的崩溃。 他对着父亲低吼:“这等凉薄的负心人,小七不会要他的。” “难道你觉得,这世上会有女子休夫?还是休一个凯旋的将军?” 是的,沈宁休夫了,做了那第一人,休了那所谓的镇国将军。 那一晚,楚夜又是大醉,眉间竟有几分骄傲自豪,笑时眼里噙着泪光,更多的却是得意:“阿爹,我说了吧,小七她是京都第一流,镇国将军又如何?照休不误。这才是沈宁,沈家的女郎。” 定北侯觉得有些好笑。 少年人风华正茂,血气方刚,却也是好玩又幼稚,青涩难褪。 从那以后,楚夜仿佛换了个人,英姿勃发,红光满面,一看就是人逢喜事旁人却不知喜从何处来。 楚夜打算陪着沈宁从低谷爬起来。 父亲又说了。 休夫之路,沈宁尚且艰难。 若他常伴左右,流言蜚语就会如野火扑不灭。 楚夜再次打了退堂鼓,只敢远观而不看近处去。 再后来,宫武宴,皇上赐婚沈宁和大宗师。 姑姑之子,一国储君,被沈宁斩于枪下。 这一回,楚夜归家并没有哭。 他失落着,如孤魂野鬼游荡在京都城。 那是三十的夜里。 定北侯找到他的时候,问他为何不归家。 他说:“阿爹,我不知道该为北幽真相太子绳之以法而高兴,还是为失去了表哥而难过。我不知道……” “孩子,回家吧,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定北侯自认为不是一个好父亲。 只是,别无他法。 这世道向来如此。 谁也逃不出造化弄人。 定北侯思及楚夜,眸色深深。 “小夜在东境待了有一段时日,我送去的亲笔书信外加小夜的存在,把一些关键的欣喜放去东境,得到了沈宁、公孙垣、老王爷这些人的信任。后来书信来往,真假参半,捣乱了沈宁的思绪。这一局,必能应下万尊之贵。” “仲恒,沈家倒塌,再也不会有人对你产生威胁了。” 元和皇帝成王之路的路边野草和碍眼的荆棘,哪怕是遍体鳞伤、粉身碎骨,他都会亲自拔除、断根、销毁。 君臣一场,能够如此,已是死而无憾。 …… …… 京都入了秋。 天色暗沉沉的,很少见日光。 多是阴霾压城来,让人烦闷的同时都喘不过气。 是以暗潮涌动,风云变幻。 沈家虞欣临盆的那日,庭院里,都是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稳婆端着热水进进出出。 沈家人都在院子里焦灼得等待,紧张到不行。 沈钰踱步来去焦灼揪心得很,终是忍不住要踏进血味冲天的房中,却被稳婆拦了下来,“哎唷,二公子,这里头都是血腥味,可莫要脏了你,你在外就好。” 自古以来,女子生产,丈夫多是在外等候。 据说,进屋见了生产之事,闻了血气,便等同于晦气,万分不吉。 诚然—— 亦有人说,丈夫不见临盆之时歇斯底里苍白流汗的妻子和血腥场景,也是为了怕留下心理阴影,从而在往后的日子里,影响到夫妻的感情。故而,多数临盆的女子,得是一个人走那鬼门关,也只能是独自走。 “脏什么脏?” 沈钰沉着脸冷喝道:“里头的人,是我的妻子,为我生儿育女的妻子,我却不陪在她身侧,还说什么脏不脏的寒心话。她蕙质兰心,人品正直,没人比她更干净了,要我说,十月怀胎一朝临盆的母亲,是这世上最干净的!” 他不顾稳婆的意见,执意要走进房中。 他不能和虞欣同遭痛苦。 但他能做一点,是一点。 而不是像个木头人般杵在外头情愿受冷风吹也不愿为妻子倒一杯暖水。 昔日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什么话都说,患难见真情的时候却表露出不耐烦,冷眼旁观妻子临盆,他沈钰不是那种人。 “这,这这这——” 稳婆两手血腥,只好看向沈老夫人郑蔷薇。 大户人家,最重视这等规矩。 倒不是她要不合沈钰的意。 只怕到时候老夫人知晓恼怒,便里外不是人了。 像她们这样的人,夹缝生存,处处得小心,达官显贵的人家,是万万都得罪不起的。 “我儿说的很对,让他进去陪吧,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这是人生之中至关重要的时刻,两个人共同孕育的生命,不该只有一个人承担。这血,不脏,不晦气。”郑蔷薇发了话,稳婆便不再多嘴,诶了两声便继续忙活,但也不由多看了沈钰几眼,暗道虞欣真是个好福气的女人,有这样的这样疼,全然忘了,世事本该如此,此乃丈夫应尽之责。 沈府忙作一团,夜里依旧光火通明。 沈家三叔裹着厚厚的衣裳出现。 沈国祥皱眉:“你来这里做什么,你身子还没好。” “要多两个小孙子了,我干嘛不来?”沈国海闷哼。 这些日子,沈国祥瞧着沈国海碍眼了许多。 好在有家人的宽解,沈国海确实不再执拗,不过依旧没人敢提张霁,就巴不得张霁这个名字烂在泥里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之中, “怎么,小孙女不行?”沈国祥两手拢袖,闷哼了几声,斜眼瞧着沈国海。 “行行行,什么都行。” 沈国海没好气道。 沈国山望着兄长和胞弟,面庞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他灰深的眼眸,朝着东方的夜下苍穹看了去,抿紧唇部。 “小宁,凤仪。” “天要乱了。” “希望沈家,能平安扛过此劫,从此顺遂如意,万事安好。” 从前,沈国山从未烧香拜佛过。 而自打北幽城之事后,沈国山时常也去神龛前点一炷香,时而陪着妻子去寺庙供香火。 此外,还会去宗祠一坐就是许久,对着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自言自语,只盼望祖宗显灵,保佑沈家儿孙逢凶化吉。 沈家先祖功德千秋,必有余庆才是。 他这一生戎马,老了老了也想用此生积攒的功德,庇护一下子孙。 沈国山深吸了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不多时,他睁开眼睛,双手紧握成拳。 “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沈国山侧过头问。 “轰!” 马蹄踏地。 步兵震街。 气势汹汹杀机震天。 上京城内的沉寂被铿锵之声和剑光剑影所撕裂开,陷入了一片肃杀的气愤。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血卫、皇卫,一同出动,包围了沈家。 整个上京城,人心惶惶,瞧那恢弘已久的沈家府邸,历史的沉重或许会在明日的太阳升起前就化作血淋漓的废墟。皇权的森严可怕,尽在这一刻暴露出来,夜晚谡谡风声冷厉如刀,京都的官宦人家无不是大门紧闭,害怕极了,各扫门前雪, 有劫难各家独自捱。 明黄色的龙凤双轿,平稳在深夜之中,被抬着往前。 前侧,还有定北侯和方文宣丞相开道。 帝后亲临。 直奔沈家! “轰,轰,轰!” 麒麟军整齐统一,拉开弓弦,严阵以待。 “沈家这是要忤逆陛下吗?”方文宣高声道,“麒麟军乃大燕之军,何时成了你沈家的私军,倒是有意思得很啊!不愧是我们大燕的战神,倒是比我朝的天子还要威风。” 方文宣拉长了语调,嘲讽地看着整齐划一严肃冷硬的麒麟军们。 他并非孤身一人,身后有血卫、皇卫的簇拥,还有帝后的支持。 他见识过血卫、皇卫的厉害,这些麒麟军不是对手。 更何况,苏统领还带着黑甲卫和禁军,封了整个上京城。 君臣之间,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脚步声响起。 麒麟军朝两侧分开。 沈家的大门,率先走出的是沈国山。 身边两侧还有沈国海和沈国祥。 沈国山原是想独自出来迎这帝王刻意刁难的怒。 但沈国祥和沈国海怎么都不愿离去,明知是凶多吉少,却还愿意出来一起扛。 兄弟三人的身后,是沈惊风、沈从武、沈如玉、沈青衫这些人。 秋风掀起群人的衣袍。 在晚间氤氲的夜色,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气质。 似乎,只要杀不死这群人,沈府的高楼就会永不倒。 大燕的麒麟意志,便会永存。 “老臣不知帝后今夜降临是为何事,还请陛下明示。” 他挺直脊背站立,目光直视元和皇帝,精神攫取,炯炯有神,哪怕未穿甲胄兜鍪,依旧有独属于一代战神王朝老将的独有气势,那是驰骋沙场久经风霜历练沉淀而来。 饮过仇人血,刀口鬼门关。 他一生南征北战,不曾害怕过,也不曾后退过。 却唯独没有想到,背后的帝王,才是最恶毒的那一个人。 老将终是寒了心。 对这看着长大的九五之尊过于失望。 而正是他这样的眼神,刺痛了元和皇帝的心。 仿佛看到了父皇对他的失望和寒心。 让他扭曲阴翳。 “放肆!” 楚皇后身穿大气雍容的凤袍,妆容精致,发髻上的凤冠折射出了金色的光华。她便要在今朝盛装出席,好好睹上一睹沈家的惨烈。 宫武宴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 她抱着皇儿冰冷的尸体,在那绝望的冬天。 她诅咒沈家,歇斯底里。 好在,这一日终究到来了。 她面目凛冽冷厉,怒视沈国山,手掌朝凤轿的椅把上猛地一拍,“见到本宫与皇上,还不速速跪下行礼,沈国山,你是要反了不成?沈家祖训,就是让尔等这般行君臣之道的?” “楚皇后,老臣执掌烈火、朱雀双刀,镇守宇内,多年伤病缠身,根据我朝律令,见到帝后,有病在身不行礼也是理所当然的。皇后说这话便是言过了,麒麟军也好,沈家也罢,都是为了大燕的子民,多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皇后的反,沈家担当不起。” 沈国山挺直胸背,目闪雷霆,掷地有声。 “沈老战神所言极是。” 定北侯踏步到了沈国山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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