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眼神商议,郑家公子抬起头来作为代表发声:“我们并非你帐下士兵, 你无权军法处置我们!” 骆衡道:“既如此, 尔等便速速离营, 回去建康。” 言毕,招手叫了一位校尉,叫他安排护送这些建康公子, 半个时辰后启程。 “是!”校尉大声应道, 旋即点兵去“帮”建康公子们收拾行李准备马匹车辆粮草。 众人一看骆衡竟不是在开玩笑,是真要把这群人送走, 顿时有点儿慌了。 他们来此,各自都有目的,目的尚未达成就离开,还是以这种耻辱的方式离开,他们怎会愿意,怎会甘心。 可是让他们认罚,一百军棍…… 会死人的! “骆将军,息怒,息怒。”收到谢放眼神示意的鸿胪少卿赔着笑脸上前去说情,“年轻人血气方刚,说话做事不过脑子,您该罚就罚,省得惯得这群小子无法无天了都。就是吧,他们一个个看着风吹就倒的样子,您这军营里的军杖他们别说一百了,能受十下就不错了。骆将军,您看……能不能网开一面,从轻处罚,叫他们得个教训?” 有一个人起了头,其他人纷纷上前来求情,喻沣和李蕴与众人细数建康公子们都犯了哪些军规,一项项说明要受什么处罚,总而言之—— “一百军棍已经是将军网开一面了,你们要是我帐下士兵,犯了这么多军规,早就被斩首示众了。” “诸位要是觉得将军罚得过重,也可以在今日回建康去。” 这下使团一行人皆明白,这两个月来范县大营的宽松并不是骆衡不敢管或者好说话,而是等着他们跳高了再狠狠一掌拍下。 骆将军真是好心机! 就像一个狼群里不能有两条头狼,与东魏谈判的使团里也不能有两个正使。 这是兖州和建康的博弈,也是襄阳席与河东柳、陈郡谢等门阀的博弈。 目前看来,是兖州胜了一筹。 为了不被“护送”回建康,柳晟、谢放等人只能咬碎银牙认了这罚,鸿胪少卿等人也说尽了好话,才把杖责一百减到了杖责三十。 法曹监督刑罚,士兵拿出手腕粗的军棍,好几个建康公子看到这么粗的棍子便吓的面无人色。 梁荣喝完姜汤裹着毛裘在炭盆边烤火,听小厮来报营前情形,闻建康公子们被打了三十军棍一个个都起不来身了,怕是没半个多月是好不了的,他笑了一下:“看来上元节后的谈判,这些人参与不了了,甚好,甚好。” 没了这些拖后腿的,那可太好了。 “可是,阿郎,您才是正使,骆将军此番作为将您置于何地?”小厮说道:“这谈判之功将来是算您的还是算他们兖州的?” 梁荣斜眼睨了小厮许久,小厮眼神闪烁了几下,帐内炭火烧得很旺,暖意融融,竟让小厮额头上冒出汗来了。 “阿、阿郎,奴说错什么了吗?”小厮不安问道。 “你没说错。”梁荣淡淡一笑,语气平淡问他:“谁教你说这些话的?收了别人多少钱?” 小厮大惊,扑通一下跪倒,头磕在地上,瑟瑟发抖:“奴……奴没有……阿郎……” “你在我身边伺候也有六七年了吧,”梁荣打断小厮的话,“那会儿看你机灵,把你叫到身边伺候。我以为我眼光向来不错,没想到还是看走眼了。说吧,你是谁的人。” “阿郎,奴没有……” 梁荣抓着小厮的头发把他的仰起来,轻嗤一声:“知道我为什么品评只得了个中下,家世也不显赫,却能在不惑之年位列三品鸿胪卿吗?人人都道我运气好,你们不会真当我只有运气吧!” 小厮眼泪糊了满脸,挣扎着辩解道:“阿郎,奴真的没有背叛您……” “你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奴仆竟然会帮我计较争功,难道还能是我调.教得好?”梁荣不信,他对家中的仆从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少言多做。 口舌最易生是非,一句无心之言,被旁人听的去,说不定会成为攻讦你的武器。 这个小厮在他身边伺候六七年,岂会不懂他的规矩。贸然多嘴多舌,不是受了他人示意,还能是为什么。 “还不说吗?” 梁荣耐心告罄,抓着小厮的头发就作势把他的脸往炭盆里摁,小厮吓坏了,哭嚎着吐出一个名字,不停求饶。 “嗤……果然是他。” 梁荣冷笑一声,把小厮扔在地上,道:“在我回来之后不想再看到你,明白了吗?” 小厮还想求饶,被梁荣一脚踢开。 他收了银子学几句舌,因为不是什么大事,却没想到把自己的命学进去了。 元节天寒,身处异乡,郎主要赶他走与要他命有何区别,他没有路引能走到哪里去,怕是才出了军营范围就要喂冬日饥饿的野兽了。 小厮这一刻后悔万分,不敢对那二十两银子起贪婪之心的。 梁荣披着大氅出去营帐,径直去找中军大帐找骆衡。 建康情势复杂,他一向主张明哲保身,但别人都欺到头上来了,他也不能任由人欺负而不反抗,否则不就是在向人示弱。 越是示弱,敌人就越觉得你软弱可欺,就会越发肆无忌惮。 骆衡此时正在大帐中教训闺女。 “骆铁牛,你能不能让为父省点心?!” “阿爹此话理太偏,我怎么就不让您省心了,我这么乖巧贴心。”骆乔可不服气了,“您看,打了一架,使团里各方势力,谁是谁的人,一下子就清晰明了了。先头可是敌人在暗我在明哦。” 骆衡被气笑:“那我还得感谢你,元日搞这么一出?” “不用谢,阿爹。”骆乔很谦虚,不居功,“主要是席大公子的功劳,我只是帮席大公子掠阵而已。哎呀,您可没看见,席大公子可太会挑拨离间了。” 席瞮哭笑不得:“……谢谢你的夸奖。” 骆乔不客气地收下感谢:“不用客气。” 骆衡说:“那你的意思是,你还做对了?” “难道我做错了吗?”骆乔眨着圆溜溜的葡萄眼,一脸无辜地说:“我也没有打人,也没有说谎,是他们自己心里有鬼打起来了,这也能怪我吗?” 骆衡:“……这怪不了你。” 骆乔说:“就是嘛,而且我看那些人在军营里作威作福的,士兵都对他们不满,这罚了他们,士兵的怨气也就消了,难道不好吗?” 骆衡:“……很好。” 的确,营中将士对那群建康公子多有不满,若非军令约束,他们恐怕早就找机会对那群建康公子下黑手了。如今这三十军棍打下去,营中一直弥漫着的紧绷气氛消失了。 席瞮也解释了一句:“谢家此次派了两个不堪大用的小宗子弟来,这不像是谢内史的行事风格,所以下官才用言语试探了一下,没想到谢勉会忽然对柳晟发难,以至有今天这么一出闹剧,是下官失职。” “这怎么能算你失职了,”骆乔帮忙说话:“谢勉冲动无脑,谁会料到柳晟嘲笑他几句,他就突然发狂。” 席瞮看着骆乔,心说:谢勉最想打的恐怕是骆乔,只不过知道自己又几斤几两。 “行了,此事到此为止。”骆衡本就没有要罚女儿,只是觉得女儿的性子得扳一扳,才训了几句,哪知他说一句,他女儿有十句在等着他。 再者说,他们今次也算是歪打正着,他原本就准备找因由整顿敲打一下使团。 “谌夫子上元节前就会从顿丘过来,你老老实实完成他布置的功课。”骆衡顿了一下,又加了句:“你若再招猫逗狗,和谈你就不用去了。” 骆乔大惊,立刻乖巧:“我现在就去做功课。” 她老爹可算是把她拿捏住了,立马就起身出去疯狂读书背书。 到了帐前,帘子一掀,差点儿与鸿胪卿撞个正着。 “梁鸿胪。”骆乔奉手见礼。 “骆姑娘。”奇怪的是,梁荣竟然还了礼,虽然是半礼,也够叫人惊奇的,他可是比她爹年纪还要大的长辈,不还礼根本没什么。 骆乔回头看着梁荣进去,直到帐帘落下隔绝了视线,她才走开。 - 经此三十军棍,建康公子们一个个被打得趴病在床,不能再作妖,范县大营里着实平静了好几天。 骆乔也不再招猫逗狗,甚是都很少看到她在营地里逛荡的身影了,为了能跟着去和谈,她特乖巧地埋头读书。 她已经学完《中庸》、《孟子》等书,现在按谌夫子教的,在读《春秋》这类史书。 谌希得教他们姐弟俩读书教得杂,并不止教儒家经典,百家言论都会教一些,而诸子之言好或者不好,则由姐弟俩自己去分辨。 他从不教什么是正确答案,而是叫姐弟俩自己去找答案。因此常常会有,一个问题,骆乔理解成这样,骆意理解成那样,席臻跟着一道读书,又会有另外一种理解。然后就出现骆乔和席臻都觉得自己理解是对的,对方是错的,一通激情辩论谁也说服不了谁,倒是把两人的诡辩口才给练得不错。 而骆意呢,你要是和他争辩,他能用话把你绕晕,最后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同意他的观点,简直可怕。 说到骆意…… 骆乔放下书,望眼欲穿:“骄骄怎么还没到?谌夫子都快到了!” 驻扎在顿丘郡周访麾下斥候送信过来,军师祭酒谌希得已经启程前往范县,上元节前就会到,届时会参与跟东魏的谈判。 另外,以毒舌和会吵架声名在外的鸿胪丞傅野也启程前往范县。 由此可见,宋国要拿下和谈的决心。 被骆乔张瑾等人抓回来的东魏十六皇子霍涣也是这次谈判的筹码之一。 据说,霍涣被抓的消息传到邺京,东魏皇帝差点儿气吐血。 骆乔觉得,东魏皇帝如果驾崩,很大可能是被他的儿子们气崩的。 毕竟家中有一个不孝子就够气人了,他家里三十来个不孝子,这画面光是想象就很可怕。 想想壮年时的霍协,称霸一方的枭雄,大军压境,逼得宋国败家子不得不割地求饶,是何等的威风。 到了古稀之年,深陷儿女债的泥淖中左支右绌,哪能不叫人唏嘘。 骆乔将看了一半的《周书》放下,撑了个懒腰,出营帐去外头溜达溜达放松一下。 到了前营,见席瞮身边跟着两个校尉迎面走来,骆乔奉手见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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