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骄——”骆乔一把将疾步向她走来的男孩儿抱起。 “姐姐。” 男孩儿五六岁大,皮肤苍白, 身形瞧着有些瘦弱, 双手搭在骆乔的肩上, 与骆乔七八分相似的脸笑得可爱。 “骄骄,想我没有?我跟你说,你给你带了好多好东西。” “姐姐, 你先放我下来。” 骆意被放下后, 拉着骆乔的手,姐弟俩一起朝母亲走过去。 待走到林楚鸿跟前, 骆意奉手再叩拜,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母亲一路辛苦,这路上可还顺利?” “一切都好,就是阿娘和你姐姐都记惦记你。”林楚鸿把儿子给扶起来。 “儿子也十分想念母亲和姐姐。”骆意道。 “骄骄, ”骆乔搭着弟弟的肩膀, 微微弯腰, 小声说:“是不是这段时间谌夫子又教了你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你不觉得你刚刚看起来跟咱们家的风格过于格格不入吗?” “那姑娘觉得,什么才不是奇奇怪怪,贵府上是个什么风格?” 骆乔顿时皮子一紧背脊发凉, 慢慢转过头, 对站在自己身后之人憨笑:“谌夫子,您也来接我啦?” 骆家的西席先生, 长髯黑脸身高七尺有余不像文士更像武夫的谌夫子,谌希得道:“姑娘临行前,老夫叫姑娘读的《中庸》,不知姑娘读得如何?” 骆乔脸一垮,可怜兮兮地说:“谌夫子,这还在码头上呢,您就考我……我晕船,我头晕,必须要休息三日才能好。” “姑娘不回答老夫,难道是没有读?”谌希得捋着长髯,满眼失望,“老夫以为,姑娘是一个非常自觉自律的人,不需要别人时时看着督促。” “我本来就是。”骆乔抖擞。 “那好,‘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何解?”谌希得道。 骆乔又垮了,嘟嘟囔囔回答:“君子安于现在所处的地位去做应做之事,不生非分之想。真考啊,我才刚下船呢,不应该休息休息再考么,地里的老黄牛都要休息的。” 谌希得捋着长髯微微颔首,正待再详问,骆意忽然说道:“夫子,小子有一解,还望夫子赐教。” “但说无妨。”谌希得道。 “小子以为,圣人此言,对也不对。”骆意小小年纪语出惊人,“君子居易以俟命,安于现状等待天命,那官吏何以忠君爱民,将士何以杀敌立功,农官何以培苗育种,工匠何以精益求精?小子以为,大丈夫立世,为天、为民、为己,该勇攀高峰,而不是安于现状。” 骆意明显就是想帮姐姐转移话题,谌希得第一千次地想,自己为什么要想不开,答应骆季平留在东平郡给俩鬼精小孩儿当西席,这姐弟俩不愧是一家人,你跟他们说正理,他们说歪理气人,你跟他们说歪理,他们又正气凛然反驳。 “行了,看你舟车劳顿,就让你休息三日,三日后考你功课。”谌希得道。 “谢夫子,夫子您真是个大好人。”骆乔奉手,乖乖巧巧给谌希得行了学生礼。 然后轻拐了一下弟弟,姐弟俩一齐偷笑。 谌希得好险没给这俩小鬼一个白眼,跟林楚鸿见了礼。 林楚鸿回礼,道:“这三月,辛苦逢源兄长了。” 谌希得与骆衡少年相识,在骆家教两个孩子也好些年,相处得轻松随意,闻言也不跟林楚鸿多客气,道:“没有你家这个爱上房揭瓦的大姑娘,就只二郎,还是不辛苦的。” 骆乔冲谌希得做了个鬼脸,拉着骆意的手,跟他讲吴兴有多好玩,学表哥做菜有多好吃,骄骄没去真是太遗憾了。 “本来我想把学表哥给拐来咱们家的,可惜了,学表哥不肯离开大舅母,不为所动,骄骄,你没有口福啦。” “建康呢?建康有什么好玩的?” “建康啊,寿昌长公主家的二郎蒋隽挺好玩的。你是不知道,建康人都怎么传说我的,说我‘身高九丈,三头六臂,目射霹雳,口吐红焰’,哈哈哈……这说得还是个人?我是听蒋隽说才知道,建康人以为我是妖怪吗?” 骆意理所当然地说:“我的姐姐,当然与众不同。” 吴兴很有趣,建康只有一个公主子还不错。看来建康的祖父家不太和睦,祖父恐怕也不慈。 再者,正月中旬身在建康的母亲送了一封信给父亲,信送到的第二天,听管家说父亲房里的灯亮了半宿才熄。 定然是建康发生了什么事。 以母亲性格和平素行事的风格,此事定然是与姐姐有关,想必是姐姐遭了大难。 什么事能让母亲快马加鞭送信,让父亲灯亮半宿后连夜叫人送信去建康,还让姐姐提都不爱提建康? 骆意在心里给成国公府画了一把叉,给吴兴的三位舅舅画了一个圈。 “阿爹怎么又去鲁郡啦?他不知道阿娘今天回来?他都不想阿娘的?”骆乔对没第一时间看到父亲表示有一点点不满。 “与东魏的谈判进展不太顺,阿爹去鲁郡见使君,商量对策。”骆意道。 “还没谈下来啊?”骆乔难以置信,“这都多久了?!” “东魏人耍无赖,和谈的使臣内部也是矛盾重重。”骆意顿了一下,道:“要回豫州是不可能的,一个杜鸿渐,没有那分量。” “这我知道啊,除非抓了杜鸿渐的老爹,或者抓一个东魏皇子,还有可能要回豫州。可要钱要马,掏东魏国库,总会吧,杜晓的儿子怎么着也值得几十万两银子吧。”骆乔说着说着,开始想象,“这东魏怎么也不派个皇子出来监军,我们就可以偷偷去把他们的皇子抓来了嘛。抓一个杜鸿渐,好鸡肋。” 骆意笑得差点儿没把甜汤喷出来,赶紧咽下了甜汤,说:“也不是很鸡肋吧,杜晓的独子,没了这儿子,杜晓可就绝后了。听阿爹说,杜晓为了救这个儿子,已经旗帜鲜明地站在了东魏四皇子身后了。东魏帝老了,猜疑心重,始终不肯立太子,东魏几个皇子都快打出狗脑子了。” “那就是我们的使臣太废物了。”骆乔一拍桌子,不爽道:“亏得我还挺喜欢蒋隽的,他爹这使臣不行。” “倒也不是蒋驸马一人,实则是几方人马在博弈,这背后牵扯到朝政。一时也很难说清楚。”骆意道。 骆乔立刻摆手:“那你不要跟我说了,我不想听得太清楚,我就想知道这谈判该不会要磨叽一年吧。” “以东魏的无耻程度,”骆意重重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骆乔气愤:“东魏人真是太无耻了!” - “你们宋国人真是太无耻了!”东魏使臣指着宋国使臣大骂,“五千万两银子,五万匹良马,五十万石粮食,五十万匹绢……你们宋国是不是穷疯了,在这里趁火打劫!” 明明之前可不是这个条件,宋国换了个小白脸来谈判,和谈条件也变得格外离谱,这是要掏空他们东魏的国库啊! “率先犯边的可是你们东魏!”鸿胪丞傅野指回去,“打输了就想耍无赖?怎么,你觉得你们被俘的八千士兵还是杜晓的独子不值这个钱?你们东魏人的脸不值五千万两银子?也是,你们东魏人向来不要脸。” 东魏使臣:“你们宋国才不要脸,要不是你们搞偷袭,仅凭你们那些老弱残兵还能抓了我们杜都督?!你们无耻,缺德,不要脸!” 傅野:“哈、哈、哈。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你们东魏无耻犯我宋国边境,难道我还要先告诉你们一声,‘我要抓你们龙骧将军杜晓的独子’,你们做好准备哦!?” 东魏使臣:“你们夜间偷袭,不讲武德,无耻之尤。” 傅野:“那你们只能怪你们自己,派个废物都督来。诶,我说,就杜鸿渐那废物样儿,是怎么升到都督的,就因为他爹是杜晓?你们东魏升官都是这样升的?听说你们东魏孩童都在唱‘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你们东魏都这样选官的?老兄,你在你们东魏是几品?你为什么不穿你们的官服,是品阶太低不好意思穿吗?” 东魏使臣要不是尚有一丝理智在,就要撸袖子上去跟宋国使臣干架了。 两国谈判,吵架可以,打架不行。 这个可恶的小白脸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忒会气人了,之前明明都不是他来谈判的。 自从宋国这边换了鸿胪丞傅野来谈判,东魏使臣就在吵架上没赢过,相当怀念前头那几个宋国官。 但赔钱是不可能赔钱的,割地更是想都别想,反正就这么耍无赖,就看谁耗得过谁,谁更无耻无赖。 又是吵架吵赢却没有吵出想要结果的一天,傅野从驿馆出来就去了刺史府。 “景文,辛苦。”席豫坐在刺史府正堂主位,兖州几位将军、刺史府幕臣、以及使臣团都在。 傅野朝众人奉手行礼,道:“席使君客气,担不得‘辛苦’二字,今日还是无功而返,下官惭愧。” 与东魏谈判几月毫无进展,后经席瞮推荐,鸿胪丞傅野嘴利如刀,或可破局,朝廷就将傅野派来,换掉了原来的谈判主力。 傅野来了后,东魏使臣的确被他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东魏打定主意要无赖到底,叨遍建康无敌手的傅野一时也被难住了。 “杜晓被逼着站了队,东魏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更加不会放过他了。”席豫咽下叹气,若非先头因为罗璧压不住阵,导致自己先乱了章法,也不至于如今拿东魏无可奈何。 堂中众人皆无言,兖州的几位将军眉头都快皱成一团乱麻了,脾气差的已经在用目光杀使臣团的了。 使臣团的都噤若寒蝉,尤其是罗璧,跟个鹌鹑似的,恨不得自己不要在堂中,而是在府外。 “今日便都散了。”席豫道:“景文,之后还得靠你。” “席使君客气,都是下官分内之事。”傅野道。 等使臣团都离开,重甲军将军周访气道:“大好的形势就被他们生生给浪费了,我当初就说了,不该将谈判的权力交给建康来的人。看吧,都看看吧!都是些什么啖狗屎的东西!” “老周!”积弩军幢主陈玄喊了声:“行了,事已至此,发牢骚也没用,还是想办法叫东魏服软才行。” 周访道:“要我说,就再打,打到豫州去,活捉高凤岐。”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在座的谁不想收复豫州,可是…… “罢了,天色已晚,酒菜已备好,先吃了饭再说。”席豫打破沉默。 众人就跟着他去了偏厅,刚出正堂,就有夫人身边的仆役来报——三郎君下晌带着人出鲁往东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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