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墨轩不愿多谈,林莫愁便也配合地转开话题:“我们还没来得及看呢!”她说着便随手打开了身边的箱子,“这是……” “白蜡杆啊,原来是放在这里了。”林墨轩一挑眉,颇有兴致地拿起一杆枪,“这些是我一岁多的时候,父王为了日后教我学枪预备的。” 箱子里的白蜡杆长短不一,大约是为了适应使用者身高变化而准备的。林莫愁看着箱子里的长长短短的枪杆,一时默然无言。 白蜡杆洁白如玉,坚而不硬柔而不折,是做枪杆的最好材料。只是这样好的材料,难得却也十分难得。所以,无论是她还是墨言,他们跟随父王学枪的时候用的都是寻常兵器。 她看着兄长打开一个又一个箱笼,里面装的都是父王和母妃从前为哥哥准备的物品。顽器用具,习文学武,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无论是备受父王宠爱的她,还是自幼被立为世子的墨言,父王都不曾为他们准备过这些。 是啊,大哥是嫡长子。她直到今日才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回想起大半年前兄长刚刚回府之时,她自以为自己温柔体贴,主动示好接纳了兄长。如今想来,她是何其可笑,何其自负,何其居高临下,何其自以为是。 大哥是嫡长子,他本是这王府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本就拥有这里的一切。她又有什么资格,敢在兄长面前说“接纳”二字? 只这一间库房,便足以看出父王曾经对哥哥是如何宠爱有加,又是如何寄予厚望。或许,当年,哥哥才是父王最期待的孩子。 只是后来…… 林莫愁看着前方的兄弟二人谈笑风生,兄长兴致盎然地同幼弟分说着每一件物品的来历,可她却觉得……何其悲哀。 她下意识偏过头,看向同样落后一步的姐姐。林莫怜回望向妹妹,眼底是一模一样的悲凉。 从未见过哥哥有这番谈兴,或许是这些旧物勾起了过去美好的回忆,他才会难得有这般兴致。可是看着这样意气风发的长兄,她却忍不住想起……夏宁城外,那个近乎疯魔的九宫楼主。 他流落江湖,无依无靠,衣食不继,性命难保,可偏偏……他记得从前。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还有父王和母亲对他近乎溺爱的偏宠。 难怪他对于父母那般执着,难怪他把自己折磨成这般病态而扭曲的模样。或许对于兄长而言,早早记事并不是幸运,而是一种极致的残忍。 “那么,这个是什么?”林墨言轻快的声音响起,“欸,这个……是我么?” “嗯?”林墨轩应声回头,却在看清的一瞬间怔在原地。 那是一组分外精致的瓷器摆件,组合在一起恰是一幅中秋宴饮图。桌椅陈列细致精妙,人物眉眼逼真传神,一望便可知乃是出自名家之手。 只是这库房之中,名家所做也太多,实在称不上什么稀奇。而能教林墨言惊叹的原因只是——这是王府的中秋宴饮图。 “姐姐,你们快来看。”林墨言回头招呼两位姐姐,“这个是姐姐,这个是大姐姐,这个是哥哥,还有父王和母妃。” 林莫怜闻言走上前来,拿起一个瓷偶在手中细看,顿时赞叹不已:“好精巧的手艺!这看起来,应当是十年前的时候罢。” 她拿在手中的瓷偶是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和十年前的自己当真有七八分相似。再看旁的,小一些的女孩子颇有几分莫愁的神韵,更小一些的幼童活脱脱是墨言的模样。 “那么,这个是哥哥罢。”林莫愁笑着把那个七八岁男孩子模样的瓷偶塞给一旁沉默不语的林墨轩,“当真很精巧呢。” 没有人提起,十年前的时候冷洛娴和林莫怜正在霆国,这个王府宴饮图其实只是一个不存在的幻想。 林墨轩僵硬地接过妹妹塞给他的瓷偶,却只觉得不寒而栗,他几乎用尽全部心力才控制住手指不再颤抖。 他记得这组瓷器。 这是他七岁那年在静瓷轩订做的,是他准备送给父王的寿礼。当年送去静瓷轩的图像,一笔一画一人一景都是他亲手所做。那是他所期待的中秋团圆,那是他循着记忆推测而描绘出的母妃和阿莲。 他是那么期待地把画作送去静瓷轩,他是那么欣喜地把成品拿到父王的书房门前,之后—— “本王宁可没有你这个儿子。” 一声脆响。 可惜,一地精致。 “哥哥!” 妹妹惊慌的喊声把他从过往的记忆中拉扯出来,林墨轩垂着眼,平静地看着手中被攥成碎片的瓷偶。 ——同当年一样,破碎得无法修复了。 许是父王又去静瓷轩重新订做了一份,当年碎了一地的瓷偶才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可是,那不再是他小心翼翼捧回府中的瓷偶了。 是这段时日太过舒心,让他失去了应有的警惕,让他忘了——被父母所抛弃,是何等痛彻心扉。他习惯了父母的关怀,习惯了弟妹的亲近,倘若日后失去这一切,他是否还能平静地接受? 再沉溺于此,他会万劫不复。 人能与之,必能取之。既然无法承受失去,不如——他亲手放弃。 像现在这样就很好,只有他的瓷偶碎掉,只有他不存在于这场中秋夜宴,只有他不属于王府。 这样,就很好。 林墨轩手指一松,捏碎的瓷片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掌心处被划破的伤口鲜血迸流,他却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安静地挪了一下手臂,防止鲜血污了藏书。 “墨轩!”
第43章 敏锐 林弈看着长子义无反顾地捏碎了手中的瓷偶, 顿时面色一白。 那一组瓷偶……是儿子走后,他去静瓷轩重新订做的。 那时他听闻长子纵马伤人草菅人命,顿时怒火中烧, 以致于一时失言。而等他再出门时, 儿子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只余满地破碎的瓷片。 他几番寻找长子的行踪,最后却只查到儿子被山匪所劫, 待他亲自率兵剿灭了那群山匪后却仍然不见墨轩的踪迹, 唯有查抄出来的曾经戴在儿子身上的饰物,证明了他的长子确实曾流落于此。 刑部对余下的匪众几番拷问, 只是那些山匪杀人太多,谁也说不清墨轩究竟是死了还是逃了出去——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大约是死了罢。 悲痛万分之下, 他方才想起儿子离开那一日的满地碎瓷。 瓷片的来源并不难查, 他很快便问出了静瓷轩, 问出了长子曾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他的寿宴之前完成——那是儿子为他准备的贺寿礼。 他看到了墨轩亲笔所做的一幅幅图画,他看到了儿子心心念念所期盼的团圆。墨轩那时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期待把那一组瓷偶捧到了他的书房外, 却——听到了他那样一句话。 他让静瓷轩重新做了一组瓷偶。 瓷偶很快便烧制好送到了王府, 按照墨轩原本的想法摆在了他的书房中。只是他每每看到那一组精致漂亮的瓷偶,都不由得想起长子离家之前,书房外的那一片脆响。 于是, 他将这迟来的寿礼收进库房中,连并那些原本给长子准备的物件收拢到一处,不许旁人动用。从此, 库房落锁, 这里面的一切珍宝就此不见天日。 直到今日。 他看到小儿子打开了匣子,他看到女儿们无知无觉地把玩瓷偶, 他也看到了——长子瞬间苍白的面容。 连他看到这组瓷偶都会想起从前种种,墨轩又怎么会毫无触动。他曾经对长子那般残忍,却在儿子离开家之后把旧物小心珍藏,这般作态……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生虚伪。 墨轩当然会怨恨他罢!做他的儿子,从来不是一件容易事。所以,他不怪长子故意捏碎了瓷偶,但是他无法不在意——碎裂的瓷片,划伤了儿子的手。 以九宫楼主的内力深厚,如何会被几片碎瓷轻而易举地划出伤口?除非——他儿子,是故意为之。他可以理解长子怨他恨他,可是这孩子怎么偏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惩罚他! “墨轩!” 冷洛娴三两步冲上前去,试探地想要捧起儿子受伤的手。然而少年却后退一步,似无意又似故意地躲了开去。 “母妃。”林墨轩从容不迫地俯身行礼,“儿子需要处理一下伤口,请恕墨轩先行告退。” 鲜血顺着少年的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他却浑然不在意。说是处理伤口,但却更像是他要寻个理由离去。 “你去罢。”冷洛娴也看出了儿子突如其来的冷淡。她神色复杂地看了林墨轩一眼,回首望向林弈。 林弈面上愈发显出几分难堪。 林墨轩却没有顾及父母的眉眼官司。他左手抱着书,再度欠身致意,随后便消失在父母弟妹的眼中。 姐弟三人面面相觑。 冷洛娴面色不虞,顾不得还未清点完的嫁妆,只向林弈道:“我们回房说话。” 林弈无声颔首。 夫妻二人相携而去,林家姐妹对视一眼,只得各自招呼侍女帮忙收拾——她们姐妹毕竟还兼着管家的责任,眼下也只有她们能负责收拾这场面。 眼看下人们来来往往各司其职,林莫愁拽了拽林莫怜的衣袖,重新提起方才的事情:“哥哥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他又是为什么犯病。”林莫怜没好气道,“跑的倒是快。” “姐姐!”林莫怜无可奈何地唤了一声,“你们不是和好了么?” “我原谅他不代表我认为他正常。”林莫怜冷笑,“早说过他这个人病态,偏你们都不信。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把自己逼迫到崩溃的地步。” “那么……”林莫愁话语未竟,只是抬眼看向林莫怜。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交换了意见。林莫怜微微颔首:“他好歹是我哥哥,再不管他,我怕他把自己逼疯。” “姐姐你明明是关心哥哥,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林莫愁颇为无奈,指了指一旁完全不知究竟的林墨言,“要不要带上墨言一起过去。” “先不急,万一我失败了,再让墨言去探探口风。”林莫怜看了妹妹一眼,“你呢,自己可以?” “十拿九稳。”林莫愁点了点头,“我还算有经验。” 林墨言:“……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林莫怜:“……”她瞟了一眼一无所知的弟弟,无奈叹息道:“咱们的弟弟,为什么会这么蠢?” “咱们的哥哥,比咱们的弟弟还蠢。”林莫愁也是深深叹息,“我觉得这是父王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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