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暗箭来的快,双方又相隔那么远,若换了旁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及时用暗器拦住雕翎箭。但若这人是一箭跨越战场射落军旗的文脩……却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说到底也是推测,陵霆两国的将领并没有人见过杀神的匕首。众将略一商议,便将这匕首交给了来请王爷的任飞景,让他顺路带给林墨轩确认一番。 林莫怜本就站在不远处,她一眼觑见匕首,不由得轻轻惊呼一声:“这匕首……” 这匕首,和父王刚刚送给她那一支,看上去一模一样。 “多谢将军替我送来。”林墨轩微微一笑,将匕首接了过来。匕首在他指尖轻巧地甩了个刃花,悄无声息地没入袖中。 林弈和冷洛娴皆是一怔。 杀神袖匕决生死,九宫楼士定兴亡。随着杀神之名威震九州,同样出名的还有杀神那一支藏在袖中取了无数人性命的匕首。 传闻中,九宫楼主极为珍爱他那支匕首,甚至片刻不肯离身。而这支匕首,此刻却是被旁人送了过来。 * “你打算去陵国?” 月光下,沐殒抱着手臂站在城头,平静地开口。 林墨轩靠坐在女墙上,匕首在他指尖跳跃翻转:“常疯子一日不死,我一日难安。” “我见你安排了铃兰君影姐妹俩去给你母妃和妹妹做暗卫。”沐殒道,“这两人……我记得是媚术高手。” “她们两个的警惕性也丝毫不差。”林墨轩接住匕首,平静地解释道,“常疯子武功虽好,却并不擅长刺杀。她们姐妹毕竟也是玄枵级杀手,截住常远山的一击还是可以的,只要她们能拖到救兵赶来便足够了。” “而且,”林墨轩摩挲着匕首,“我曾经救过君影,也算有几分交情,她们答应可以先不要定金。” 定金倒还在其次,只是有这一层救命之恩在,姐妹二人必然会更加尽心尽力。 他救过的人也不算少了,只是能用的却不多。铃兰和君影这对姐妹已经是他所能找到的最适宜的人选。 “说到定金,我倒是想起来,这个月的月例送到了。”沐殒从怀中拿出一瓶伤药和几张银票递给林墨轩,“这瓶是冰焱,花吹雪和九霄碧落丹我直接给你换了钱,加上楼主的月俸一共这些银票,你自己点一点。” “麻烦你了。”林墨轩接过来收到自己怀中。 “横竖打完仗,你手头上也能宽裕点,不至于连个定金都斤斤计较。”沐殒取笑道。 “还是得计较。”林墨轩叹了一声,“我算了算,剩下这点粮草卖出去,加上这几个月我攒的月例,勉勉强强够付这一次请大家帮忙的尾款。” “再者,这次请铃兰姐妹的帮忙的银子,过几个月也得付了。”林墨轩头疼地按了按额角,“还有我府上养的那些人……也不知道我典押出去的那些东西,哪个年月才能赎回来。” 沐殒同情地看了林墨轩一眼:“等常远山一死,你腾出手去接几个单子,银钱就周转开了。” “即便是常远山死了,我也未必有那个心力,再看罢。”林墨轩叹道,“不过这段时日,我恐怕分不出什么心思给楼里。九宫楼便拜托你了。” “楼里不必你费心,横竖九宫楼日常运转也用不到楼主。”沐殒道,“若有什么要事,我再给你传信。” “多谢。” “你我之间,何必客气。” 沐殒转过身,望着城中万家灯火,“这个时间……庆功宴快开了罢。” “嗯。”林墨轩站直身体,走到沐殒身旁一同望向城中,“到时辰了。” “他们都已经过去了。”沐殒转头看着林墨轩,“我们也走罢。” “你去罢。”林墨轩没有动。“我没打算参与其中。” 少年垂下眼,轻声道:“庆功宴……是为庆功。可这是非功过,谁又能说得准呢?” * 沐殒并没有留下来陪着林墨轩。 这一场庆功宴,不止是为了陵军庆功,也是为了九宫楼饯行。林墨轩毕竟要跟着大军一起回衡湘,不参加倒也罢。只是楼主既然不去,身为杀神之下第一人的沐殒便不能不到场。 他替林墨轩告了声罪:“楼主今日累得狠了,不能来参宴,教我给大家赔个不是。” 沐殒这般说了,众将自然是体谅,纷纷道让大公子好生休息,日后自有喝酒的机会。 真论起来,今日攻下夏宁城,皆是林墨轩一人的功劳,称一句辛苦实不为过。只是若说林墨轩劳累到不能参加庆功宴……那就是说笑了。 托词而已,众人心知肚明。林墨轩毕竟也是霆国长公主的儿子,他不愿意来参宴,倒也是情理之中。 * 林弈坐在主位,情绪却并不高。霆国江山尽收,于大陵静渊王而言是喜,但于他林弈而言……他妻子儿女都怏怏不乐,他又如何能心安。 林弈也不愿扰了众人的兴致,简单吃了几口菜便离席,任由一众将领自己庆贺。横竖军中无酒,众将闹起来也有限。 他慢慢踱回冷洛娴的住处,正在门口遇上了林墨轩。 玄衣少年远远望见林弈,便依礼退至路旁,推手躬身等林弈先行,不想林弈却走到他面前叫住了他:“墨轩。” “王爷?” 林弈望着死而复生的嫡长子,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你随本王走一走。” 林墨轩怔了一下,很快便垂下头去:“是。” 林弈挥手示意暗处的佽飞卫退远一些,自己则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林墨轩跟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默不作声。 “你可知错?”林弈沉声问道。 林墨轩闻言,脚下不由得一顿。 这都过了十年了,他家父王训话怎么还是这句开场? “墨轩知错。” 林弈问话,林墨轩自然不敢不答。他理了理思绪,回话道:“劫持郡主,一罪也;毒害王爷,二罪也;胁迫王妃,三罪也。墨轩自知重罪,本不该求王爷宽恕,然王妃与郡主此时安危难保,求王爷开恩,待常远山死后再对墨轩加以惩处。” “王爷?王妃?郡主?”林弈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林墨轩,“你就是这般想的?” 林墨轩抿唇不言。 “你既然不当我是你父王,自然没有错。”林弈失望地闭了闭眼睛,“对敌人无需计较手段,这是本王教你的。彼时王妃和阿莲与你为敌;至于本王,我既然阻拦你用阿莲为质,自然也是你的敌人。” “你既然不认我是你父王,不认王妃和阿莲是你母妃妹妹,你的所作所为,自然是一点错都没有。” 林弈看着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少年,重重叹了一声:“林墨轩,你真教本王失望。” 他拂袖而去,却没看见站在原地的少年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红了眼眶。
第9章 凉薄 一滴泪自眼中涌出,滑过面颊从下颔滴落,湮灭于衣襟上。 林墨轩闭了闭眼,抬手擦掉了脸上的泪痕。 他不称一声“父王”,确实是存了断绝关系的心思。 沐殒也曾问过他,明明父母俱在,为何偏不肯回家?九宫楼主这个身份,无论放在哪里都是衣锦还乡。 “我不需要。” “财权名利我应有尽有,何必再给自己套上一层枷锁。难道我做九宫楼主,还不够自在逍遥?” 到底是多年好友,沐殒没有戳穿他的虚张声势。戳穿他的,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楼主是想骗我,还是想骗自己呢?” 他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十年前,他赌一口气离开家,原本是打算去霆国投奔母妃,只是在途中遇到了山匪。等他费尽千辛万苦几番谋划,终于逃得一命,然而身上钱财却分文不剩,最后只得投靠九宫楼谋一安身立命之处。 那三年,仅仅是活着,他已经拼尽全力。 十岁那年他被丢进乱葬岗,挣扎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之后,他看见了母妃。 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母妃牵着妹妹的手从云岫观出来,被人前呼后拥地扶上了公主府的车架。华服美婢,宝马香车,当真是贵不可言。 而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遍体鳞伤,满身狼狈。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架精致华美的车架辚辚远去,却始终缩在角落里不敢有半点动作。 云泥之别,不过如此。 他们是亲王,是长公主,是郡主,而他……只是一个罪人。 从那一日起,他便断了回家的心思。哪怕他摆脱了困境,哪怕他坐上了九宫楼主的位置,哪怕他名扬天下威震江湖,他都再没想过和父母相认。他宁可用翊林卫的身份保护母妃和妹妹,也不想主动表明自己的身份。 他……自惭形秽。 这一次,没有易容便来见父王是他冲动之下的行事。事已至此,暴露身份也是无可避免,但是事了之后,他总归是要回九宫楼的。 他没想过回家。 那里,不会再是他的家。 刚来军营见父王的时候,他还抱着一点不可言说的期许。而事到如今,是他自己亲手斩断了回家的可能,又何必抱着无谓的希望。 他不敢唤一声“父王”“母妃”,只是不想听到父母的拒绝和否认。 ——“以后,我不再是你母妃。” ——“本王宁可没有你这个儿子。” 他连父王一句“失望”都承受不起啊! 他宁可继续自欺欺人地以为是他不孝在先,是他不认父母,却不是父王和母妃……先抛弃了他。哪怕是被千夫所指,总也好过承认—— 即使是他的父母,都已经厌弃了他。 *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翌日清晨,林墨轩收拾整齐,前去正房请安。 公主府的丫鬟进去通禀一声,却又出来客客气气道:“公主尚未梳洗,请楼主稍待片刻。”虽如此说,却并没有请林墨轩进去坐一坐的意思。 十月清晨,风寒露重。林墨轩垂下眼,平静地颔首应下,垂手立于回廊之中。 不多时,林弈从回廊后绕了过来。林墨轩躬身行礼,低低道了一声:“请父王安。” 父王让他改口,这种小事他总该做到。 他想了一夜,想遍了所有可能的结果,想尽了所有应对的方式。他在心底拟了千百遍最不堪的情形,才终于念出一声“父王”。 林弈点点头,越过林墨轩便要进正房。 丫鬟们敢挡着林墨轩,却不敢真拦住林弈。一众女孩子借着行礼虚虚阻住林弈的脚步,早有小丫鬟飞奔进去报与冷洛娴。 林墨轩却只是安静地立于原处,静静地望着林弈进了正房。他默立片刻,忽听身后有响动,正是林莫怜带着侍女前来。 林墨轩转头看去,只见林莫怜依旧是素衣白裙,玉钗银环,被几个侍女簇拥而至。君影陪在林莫怜身边,两个少女手挽手相携而来,倒是亲密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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