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姝瑶缓缓摇头,她帮不上忙,进去只会耽搁大夫们救治谢明翊。 “您还是养养神,若是殿下醒来见您这样,定要心疼不已。”长顺想了想,道:“听闻肃州前两日来了个行脚医,医术十分了得,有人亲眼见他起死回生,郡主已经着人连夜去请了。” 卫姝瑶轻轻颔首,往回走。 北狄大军还在虎视眈眈,父兄还在前线,她还不能倒下。 她坐在榻边,耳边仍是嗡嗡的,一直望着对面灯火通明的屋子,看里面人影憧憧,仆从忙碌进出。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进来,给她披了件外氅。 外氅略有点分量,宽大柔软,带着浅淡的雪松香气。 是谢明翊的外氅。 卫姝瑶抬头,看见贺祈年半蹲在她身前。 “卫姑娘,听说你连着熬了几夜了,还是去睡会儿吧。”贺祈年担心地看着她,嗓音温润,“殿下会没事的。” 卫姝瑶目光怔怔,望他半晌,不知贺祈年何时从京城来了北边。 她下意识拢了拢外氅,又将眼神挪至对面的屋子。 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一抹月色斜照入院,犹如残雪融融。 卫姝瑶唇角往下压了压,闻着熟悉的雪松香气,眼眶就红了。 “贺太医,他会没事的,是不是?”她声音很轻。 贺祈年连忙点头,“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卫姝瑶沉默着,没有再说话。贺祈年也不再劝她,起身朝外面走去时,轻轻带上了门。 听着咯吱的关门声,屋内陷入寂静的黑暗。 卫姝瑶缩在榻上,眼前开始发晕,眼皮越来越沉重,渐渐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 梦里是莲叶青青的六月天,芙蕖盛绽。微凉的初夏清晨,母亲将她抱在怀中,坐在采莲船里,轻声哄她。 她玩心大发,白嫩的小脚丫探进微凉的水里猛踢,看水花溅在旁边的小男娃身上,咯咯笑得银铃般清脆。 母亲一脸严肃地瞪她,“婵婵,不许欺负世子殿下。” 不到三岁的卫姝瑶吐了吐舌头,看见小世子不急不缓地擦着脸上的水珠儿,轻飘飘睨了她一眼。 她觉得好玩极了,正想弯腰掬一捧水,忽地身子不稳摔进了水里。 一直不动如山的小世子倏地伸手,将她一把从水里捞出来。 “婵婵,还不快谢谢世子殿下。”母亲一边去拿帕子,一边叮嘱她。 浑身湿漉漉的小奶团子懵着脑袋,迟疑着抓住小世子的手,在他白玉似的小脸上吧唧了一口。 望着全身僵硬的小世子,两位母亲相视一笑,笑声在荷塘藕花深处温柔飘过…… 不知是怎么了,卫姝瑶在睡梦中泣不成声。 原来,相识太早也是一种难过。 镂雕窗格外投落一丝刺目光芒。 骄阳升起,映衬得整个庭院都璀璨明亮。 卫姝瑶揉着眼坐起来,才发觉自己睡到了第二日午后。 庭院里静悄悄的,已经没有了昨夜凌乱的脚步声。 卫姝瑶心里一咯噔,急忙解开大氅,推门往对面屋里跑去。 刚到门口,就见长顺和梁锦正在面面相觑,唉声叹气。 见卫姝瑶冲进来,二人神色一怔。 “姑娘醒了啊,要不要先去用膳?”长顺手里捧着个药碗,瓷勺搅动磕碰碗沿发出脆响,冲她露齿一笑。 “这里您放心,贺太医刚走,说殿下已无大恙,只是少不得要歇息个十七八日的……等他退了热,便能醒了。” 卫姝瑶闻着浓郁的药味,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那是天上地下最好的东西。 她心中欢欣雀跃,却半晌不知如何开口,只觉得脑子有点发晕,胸腔里心跳得猛烈。 好半天,她才挪着步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屋里窗户闭得严实,卫姝瑶靠近榻前,掀开垂落的帷幔,便闻到淡淡血腥气。 谢明翊安静躺在榻上,眼帘紧闭,他上半身几乎未着寸缕,从胸膛到腰腹,皆缠绕着纱帛,裹了一圈又一圈。 卫姝瑶望着谢明翊那张苍白如雪的脸,见隐隐血色从白布下透出,揪心地疼。 她站了片刻,听见长顺和梁锦在身后小声嘀咕。 “你去喂,你去。” “往常都是你去,我哪能有你厉害?” “哪来的往常,净说胡话,都是等殿下自己起来喝药的……” 卫姝瑶听得清晰,一直肃然沉默的脸竟也露出一丝好笑来。 她转过身来,问:“怎么,殿下喂不进药么?” 长顺忙应道:“诶,殿下昏迷时,给他喂药实在是难于上青天,昨夜咱们一伙人折腾了半宿才弄进去一碗。” 卫姝瑶想了想,接过他手里的药碗, “长顺,给殿下垫高个枕头。”她搅动了几下碗里的药,用勺子舀了口汤药,就往谢明翊嘴边送去。 瓷勺抵着谢明翊的唇瓣,但如何也喂不进去。谢明翊牙关紧咬,汤药顺着他唇角尽数淌下。 卫姝瑶轻轻蹙眉,接过长顺备好的帕子,擦去了药汁。 她又试了几回,依旧不得要领,谢明翊仍是紧闭双唇,唇齿间渗不进汤药。 卫姝瑶望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下也焦急起来。 “殿下以往便是这样,他也从不许旁人喂药,只能等他醒了自个儿喝。”长顺叹了口气。 “不如,又像昨夜那样,把他牙关撬开?”梁锦提议。 长顺慌忙摆手,“昨夜那是迫不得已,左右殿下今夜或许也要醒了……” 卫姝瑶看长顺满脸不忍,料想昨夜他们给谢明翊喂药的法子怕是不会让他好受。 她恍惚中想起,谢明翊曾经给昏迷中的自己喂药,是怎么做的来着? 待回忆渐渐清晰,卫姝瑶咬着唇的牙印儿越来越深,连带着耳根也微微发热。 “你们都出去,我来给殿下喂药。”她咳了几声,将长顺和梁锦都撵出去了。 屋里只剩静谧。 卫姝瑶皱了皱眉,含下一大口汤药,苦涩立即盈满唇舌。 她闭了闭眼,一手轻轻掐住谢明翊的下巴,一手稳住他的脑袋,俯身下去,将汤药从唇瓣相触间一点一点渡过去。 说也奇怪,一直银牙紧咬的谢明翊齿关一松,汤药便顺顺利利滑进了他口中。 又听得轻微的吞咽声,卫姝瑶怔了怔。 她如法炮制,又喂了几口。汤药还没喂完,她的舌根已经快苦涩得麻木了,更重要的是速度太慢了点儿,再这般喂下去汤药就凉透了。 卫姝瑶犹豫了片刻,试探着舀了一瓷勺,递近谢明翊的唇边。 “好苦啊……这可怎么办,太慢了……”她自言自语,苦笑了一下,完全没抱任何希望地将瓷勺往他口中送。 却见他牙关微松,汤药顺着齿间一点缝隙慢慢滑了下去。 卫姝瑶又怔了怔。 “……你是不是不想苦着我呀,那你乖一点,再张张嘴?”她俯身在他耳畔,嘀咕了几句,再舀了一勺递进去。 果然见他松了松牙关,顺利将汤药咽下去了。 就这么着,剩余的汤药很快便喂完了。 知道他能听见自己说话,卫姝瑶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去几分。 喂完药,卫姝瑶出去吃了点儿东西,又找贺祈年问了谢明翊的状况,得知他确实是救过来了,才稍稍松弛下来。 夜色已深。 卫姝瑶累极了,趴在榻边守着谢明翊。 但也睡不着,心里飘忽不定,总觉得少了什么。 她握着谢明翊的手,忽然察觉他动了动手指。 然后就听见谢明翊沙哑着嗓子开了口。 “婵婵……”他声音软软的,不似寻常那般,带着点含糊。 “我在呢!” 卫姝瑶连忙坐直了身子,凑过去看他,却在靠近他时发现,他其实根本没醒。 他紧闭着双眼,在梦里轻声唤她,“婵婵,别走……” 明明是如此简短的四个字,卫姝瑶却突然泪崩,眼泪决堤。 她曾几次离开他,或是不得已或是误会,她从来没有问过谢明翊在事后如何作想,她以为他只有愤慨和恼怒。 可,他哪怕重伤,也不忘想要挽留她。 深埋他心底的,是对失去她的惧怕啊…… 卫姝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永庆八年上元节,她躲进谢明翊家中那夜。 她当时吓坏了,又饿又冷又困。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悄悄落泪。 十七岁的谢明翊从阴影里走过来,拎着一包松子糖,蹙眉看她许久。 她红肿着眼,抬起一双泪盈盈的眸子,望着他。 谢明翊在她身前半蹲下来,捻起一颗松子糖,递到了她的唇边,趁她发愣,送进了她口中。 卫姝瑶从未对他说过,那是母亲去世后,第一次有人给她喂糖吃。 他只有一包糖,但都给了她。 卫姝瑶泪如雨下,怎么擦去都止不住。 起初只是咬着唇,无声落泪。后来泪流满面,完全止歇不住,她身子慢慢滑下去,缩在床榻边,哭得歇斯底里。 长顺和梁锦都来了,连云舒和来探望太子的萧知行都听见了哭声。 他们齐齐站在廊下,面面相觑,想让云舒去劝慰一下卫姝瑶。 见状,贺祈年也过来了,沉默了一会儿,说:“让她哭会儿吧,卫七姑娘这几日也是累坏了,殿下又出了事,她必定难过,哭出来才是好事。” 云舒也道:“是啊,见她先前那样憋着,我都替她难受得紧,让她一个人安静会儿吧,别打搅她了。” 众人纷纷散去。只剩了贺祈年站在廊下,望着屋里晃动的烛光,久久未动。 直到庭院再度归于安静,贺祈年才慢慢转身,迈着步子往回走。 握在袖里的小铁盒硌得掌心发疼,他紧了紧手指,又很快松开了。 贺祈年一边走,一边慢悠悠从盒子里摸出一块龙眼肉,放进嘴里。 谢明翊醒来已经是半夜。 月光透过窗格照进来,落在榻上,也落在榻前伏在他手背上的人身上。 浓密乌发泛着柔和光泽,白皙面容亦笼了层薄光,如一汪清泉在他心坎温柔淌过。 谢明翊睁着眼,静静看着沉睡的卫姝瑶。 脑子里倏地闪过几个画面: 一地废墟中,日光灼人,浑身脏污的姑娘跪在地上,指缝里渗着血,却恍若未觉…… 谢明翊眉心一跳。 他闭了闭眼,似是能看见她柔软净澈的眸子里尽是仓皇失措,衣摆破了也不自知,用指腹擦去他脸颊上的血污。 一点一点,小心翼翼。 谢明翊甚至能回忆起那点滴落在他脸上的微热。 他的心跳骤然加快,猛烈跳动。 卫姝瑶睡得迷迷糊糊,察觉有人摸她的脑袋,力道似是没稳住,又抖又重,一下便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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