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献宝似的转了一圈,给谢君陵展现锦绣鞋头上的珠花,以及头上素雅的白毛。 谢君陵见小姑娘多有期待,本想出声讥讽她莽撞似野猴子,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难得柔声道:“好看。” 陆宝儿开心极了,她连连拍掌,道:“那自然是最好了,今夜和夫君出门看烟火与花灯,穿这一身出去,也不会让夫君面上无光。” 竟然是为了出门给外人看吗?谢君陵隐隐有些不满起来。 他冷着嗓音,道:“细看一遍,倒觉得不算很好,特别是头上的桂花钗有些拙劣,也太过寻常了。” “啊?”陆宝儿被谢君陵这给一个甜枣打一棍子的态度惊呆了,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间低语,“夫君不喜欢吗?原本想着我假扮玉兔给夫君看看呢!” 陆宝儿是真心有些失落,她垂下头来,神采奕奕的脸顿时变得无精打采,恹恹地从谢君陵怀中挣脱,打算回内室再让老嬷嬷换一身衣衫去。 见她要走,谢君陵仅剩的良心抽疼一下,阻拦:“等一下。” “嗯?”陆宝儿回头,死气沉沉看了他一眼。 谢君陵蹙起眉头,颇不自然地道:“实际上,这般拙劣的桂花也有几分野趣在,不必换了。” “夫君不是说不喜欢吗?” “没有。” “什么?”陆宝儿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嘴角翘起,弯弯如尖钩月。 “我说……”谢君陵抬袖微微掩住喉结与薄凉下唇,故作漫不经心地道,“我喜欢。” 得了谢君陵的夸赞,陆宝儿险些要兴奋地原地起舞。她拉了谢君陵的手来,边走边说:“我就说,凭我的姿色,什么样的头花我戴不出几分美感来呢?夫君便是太慎言慎行了,心里觉得我好看,面上又不太敢夸。这点不大好,要改!” “……”闻言,谢君陵扶额,头大如斗,他就不该心软! 陆宝儿将谢君陵拉到花厅来,桌上已摆好了早膳。陆宝儿是个急性子,她一时兴起想吃月饼,今日早膳,菜碟里便全是各式各样口味的菱花月饼。 谢君陵盛了一碗八宝粥,他不爱甜食,是以粥里也没加糖。今日连个配粥的小菜都没有,有些食难下咽,可谢君陵看了看陆宝儿左一样右一样挑拣月饼吃的可人模样,又想着算了不喊人上菜了,以免扫兴。 陆宝儿秉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想法,她将蛋黄月饼咬了一口,又递到谢君陵的唇边,道:“夫君,这个好吃,你尝尝看!” 谢君陵看了一眼陆宝儿手上的月饼,上头被吃了一个尖尖角,蛋黄馅只咬了一小口,可见她是吃到馅料味道,觉着不错便立马送到他唇边。只是一侧都有侍女们看着,这样用手捏着用餐未免不合规矩。 于是,谢君陵冷冷地扫了周围一眼。旁侧的侍女们本就不敢看餐桌上的两位主子,此时察觉那如同毒蛇一般狠戾的眼眸,这条凶神恶煞的大蟒正吐着淬了毒液的蛇信子赶人呢!瞬息之间,侍女们识趣地挨个退下了。 四周无人,谢君陵的里子面子都保住了,他很满意地低头,咬了一口自家小娇妻笑吟吟奉上的甜月饼。 唯有陆宝儿后知后觉地问:“诶?丫鬟们都去哪儿了?” 谢君陵慢悠悠一句:“许是去端糕点了吧?不必管。你还有什么想让我尝尝的?趁为夫此时尚有吃甜糕的心思,勉为其难陪你吃两口。” 言下之意就是,还想喂什么?看在我面子没丢的份上,想喂赶紧喂。 陆宝儿是知道谢君陵不爱吃甜食的,一想到他是为了不扫她的兴致才配合说尝尝看,心里便像是泛起蜜水来,甜得她神魂颠倒。 见陆宝儿含笑,谢君陵好奇地问:“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夫君是个好人,待我和颜悦色的。” “哦。”谢君陵轻描淡写应了一声,却在不为人知的暗处,微微翘起了唇角。 被她夸赞是个好人么?倒还有趣。 屋外,为了及时服侍主人家,聚众旁听墙角的丫鬟们瑟瑟发抖表示:“哪里和善了?分明是披着羊皮的野狼嘛!” 入夜后,陆宝儿闹着要去喧闹的街上逛。原本想派府里的丫鬟跟着,然而陆宝儿总觉得缺了点味道,好说歹说才说服了谢君陵,要与他两人出门闲逛。谢君陵看了一眼立在不远处屋檐之上的竹笙,想着暗中有他护人,大抵也出不了差池,于是同意了。 实际上,谢君陵这般好说话是因为陆宝儿讲了一句:“既然是看花灯,自然是要和我最爱重的人一起去看。思来想去,我的心中也就只有夫君这一个人选了。” 她话说得漂亮,谢君陵怎样都不能拒绝的,于是便同意了。 然而陆宝儿之所以说这句话,当然是因为谢君陵才是一家之主啊!她要深夜出门,自然是得请示了谢君陵的。所谓马屁也要拍在马屁股上,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至于爱重不爱重嘛……这个陆宝儿也没想明白,不过她知道谢君陵和姑娘家似的,爱听甜言蜜语,所以随口诓骗一下罢了。 陆宝儿牵着谢君陵的手,同他一道儿出门。府外的街巷并无灯火,都要人手提花灯方能照路的,幸亏今日中秋节,大道上人海潮潮,每个人手间都提了一盏烛光摇曳的灯,照得一条路灯火通明如白昼,这才不至于昏暗。 街上各路摊贩都趁机出门摆摊赚钱,有花糕的摊子,也有摆了一口沸水锅在路边的馄饨摊子,更有手工珠花的首饰摊子,人生百态,琳琅满目。 陆宝儿指着不远处摆了一铜盆的锦鲤摊子,对谢君陵道:“夫君,我要一尾锦鲤,你给我捞一条来。” 谢君陵斜她一眼,问:“你后院里不是还喂了野猫吗?锦鲤养在那处,不怕被吃了?” 这样一问,陆宝儿也有些纠结了。她既爱猫,也爱锦鲤,若是锦鲤与猫不可兼得,她该舍弃哪个呢? 谢君陵早就想赶走陆宝儿用鱼干引来的那一窝野猫崽子了,趁此机会,正好让她与旧猫一刀两断。 于是,他循循善诱道:“锦鲤招财进宝,可旺家宅。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要想好了,到底还养不养野猫?” 哪知,陆宝儿坚定地摇头:“那便不要锦鲤好了。” “哦?倒是个念旧情的姑娘。”谢君陵这句话不知是讥讽她,还是夸赞她。陆宝儿听不出来,也就不问了。 陆宝儿讪笑:“原本买锦鲤也是想着喂猫的,奈何夫君说这是招财进宝的有福之物,给猫吃了,怕是杀生会招来晦气,对夫君不利,所以算了。” 谢君陵轻哼两声:“在你心中,敢情我和野猫比,还略胜一筹?” “夫君自然是比野猫重要的!”陆宝儿以为这番话讨了谢君陵的欢心,愈发笃定道。 谢君陵黑了脸,冷冷道:“好你个陆宝儿,拿为夫和一只不知来历的野猫比较吗?” 陆宝儿惊慌摇头:“夫君,你说错了!” “哦?” “不止是一只……是一窝!” 谢君陵被气得险些七窍生烟,连连抚掌道:“好啊,好得很。” “……”陆宝儿原本想说“过奖”,可见谢君陵的脸色不太对头,她又不大敢说了。 谢君陵今日是秋燥吗?为何成日里火气这般大?陆宝儿想着定然要给他喂上一碗秋梨汤来,让人降降火的。 谢君陵生着闷气,连续走了一刻钟的路都没理会陆宝儿,更没牵她。 陆宝儿心间惴惴不安,路过一间铺子时,她瞥见了有人贩卖秋梨汤,欣喜若狂。 她对谢君陵道:“夫君,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谢君陵虽说生气,却也不想陆宝儿不在自个儿眼皮底子下杵着,此时见她灵动像一条泥鳅似的挤入人海中,顿时慌了:“宝儿?!你上哪去?给我回来!” 奈何这里人太多了,他半点都瞧不见陆宝儿的身影。希望小姑娘说去去就回是真的,可别走远了。 谢君陵待在原地不敢动,他怕自己挪了挪位置,待会儿陆宝儿更寻不到他了。他吹了口哨,喊来竹笙:“给我去找找夫人的去向。” “是!”竹笙三两下飞跃到屋檐顶上,遵循谢君陵的命令,寻陆宝儿去了。 过了大概一刻钟,竹笙前来复命:“主子,属下无能,找不到夫人。” “什么?!”连竹笙都寻不到人吗? 谢君陵慌了神,几乎是刹那间,他脊背出的汗都湿了中衣。他闭上眼,想起陆宝儿刚来京都那一回,顾家伏击了陆宝儿赶路的马车,他怎样都寻不到人。那时,他如丧考妣,失魂落魄地行在山崖间。一想到自个儿娇养长大的小姑娘或许孤独地死在了某处,他便心如刀绞。 谢君陵早就发誓,上穷碧落下黄泉,他绝对不会再给陆宝儿离开他的机会,这辈子都别想。 谢君陵发了狠,沿路喊着陆宝儿的名字:“宝儿?!你在哪里!快出来!” 此时,被谢君陵苦苦寻着的陆宝儿正被人拉到一条漆黑的小巷子里。她原本是想买一碗败火的秋梨汤给谢君陵喝的,哪知突然有人将抹上蒙汗药的帕子递到她的唇边,让她嗅到了药味,腿脚发软,趁机将她掳到这一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漆黑巷弄中。 陆宝儿吓了一跳,她踉踉跄跄起身,一路朝里走。她最是怕黑了,起夜都要唤谢君陵,哪知今日为了逃生,连黑暗都不再惧怕了。 身后的人看着膘肥体壮,是个健硕男子,他一边奸笑着,一边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正巧给大爷我撞上了,看这细皮嫩肉的样子,定能卖个好价钱!” 陆宝儿咬死了下唇,朗声道:“你若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夫君定然会将你碎尸万段的!” 男人愣了愣,随即笑出声:“你以为我会怕你吗?管你是哪家小姐,到时候卖到远离京都的地方去。要是不乖,便打上一顿,饿上一顿,再不听话,也不过是拔掉舌头的事情,我有什么好怕你的?你家中人知道你被掳去,定然是怕你失掉清白的!私下寻不到,面上肯定会说你是病死的,谁还会管你死活?!这京都的大人们啊,看脸面比命还重要,不过是一个姑娘罢了,没了便没了。” 寻常人家确实是这个道理,每家每户都不缺女儿,就算再怎样疼爱,也不会让女孩辱了家族名声。甚至真的如同这个男人所说,会将人除掉,以此避祸。看来这人做这事不是一回两回了,不知有多少良家女丧命他手。 陆宝儿没辙了,她只能大声吼叫:“夫君!救我!夫君!你在哪里?!” 虽说今夜的人都去花灯主道上,没人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可男人还是怕节外生枝,所以上前一步,粗暴地捂住了陆宝儿的嘴,吼她:“再喊一句,我拧断你的脖子!” 陆宝儿却是不依,别看她小小年纪,血性却大,此时拔下了头上的发钗,一下子刺入男人的手臂。刹那间,鲜血四溅,血腥味险些迷了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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