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原本鲜活灵动,活泼可爱的孩子似乎被留在了那夜充满血腥味的乱葬岗上,留在了他母亲残缺的尸身旁,再也没能离开。 幸好,祝隐洲遇到了那个能让他愿意主动往前走的人。 “清瘦了很多,”皇帝掩下种种思绪,语气如常地问起,“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祝隐洲:“已无大碍。” “要好好养伤,记得及时服药、上药,别一忙起来就忘了。” 祝隐洲这次因为梦欢散的药瘾受了很多苦,皇帝忍不住语重心长地叮嘱:“若是年轻的时候不多注意,落下了根,今后每到阴雨天都会难受。” 祝隐洲原本静静地听着,闻言默了默,还是应道:“好。” 父子俩一时都没再开口。 他们其实都不习惯闲话家常。 直到祝隐洲提起了另一件事:“北达国此行来访的那些使臣还安分吗?” 皇帝:“明面上都不敢有什么动作,但有人私下里动了些手脚。我派了人一直暗中盯着,他们成不了什么事。” “他们想做什么?”祝隐洲似有所觉,追问道。 皇帝顿了顿,还是如实说:“想找玄蜂毒的解药。” 祝隐洲言简意赅道:“这部分人应与齐氏和她身后的北达国三台吉有关。” 看来齐氏中了蜂毒后至今还没死心,还想找到解药。但祝隐洲既然是打定主意要用玄蜂毒将她折磨至死,便不会让她有从陷阱中跳出来的机会。 齐氏如今正藏身于北境一处小村落,不时往外传消息。而这正合了祝隐洲之意。 祝隐洲一直掌握着齐氏的踪迹,随时可以取了她的性命。但祝隐洲还想再折磨她久一点,也还打算用她多钓来一些北达国的秘密。 北达国当年将齐氏这枚钉子伪装得看似柔弱无害,深深扎进了平南王府。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枚钉子会反过来钉在他们自己人的心口。 皇帝不愿多提齐氏,转而说道:“也海真被北达国当成棋子送了过来,阿弥尔应不会善罢甘休。若他的人不在使臣之中,便可能会设法用别的身份潜入长安。” “阿弥尔如今对也海真和北达国皇室的态度,或许可以加以利用。” 祝隐洲颔了颔首。他已经开始计划促成一些事情。 思及朝中与齐氏和北达国暗中勾结的陈相,问:“陈氏的罪证应足够让他死在刑场上了?” “有沈相这些年来掌握的东西,再加上陈氏与北达国那边互通的信件,已经足够了。”皇帝说道。 陈氏当年有救驾之功,先帝赐予了他既代表荣誉又可以保命的丹书铁券。有这份免死金牌在,寻常罪名无法判陈氏死罪。 所以这些年来沈相一直在暗中收集陈氏的罪证,只等一个合适的,可以将其一击毙命的时机。 陈氏通敌的罪名被坐实的时候,这个由许多人等了许多年的时机终于来了。 皇帝和祝隐洲正在谈论此事时,沈府中,用过晚膳后,沈晗霜也听自己的爷爷提起了近来长安城里发生的这桩大事。 “陈家人已经被押入大牢候审了。” “那些陈相和北达国互通的信件,是陈兰霜暗中带着太子殿下的人在陈府的密室里找到的。”沈相解释道。 陈相从来都不看重陈兰霜,只将她当成是为陈家谋利的棋子,没用了便弃了,连进陈府大门的机会都不会再给她。 但前段时日,陈兰霜随着其他京官家眷从洛阳回京时,人人都看着,陈相只得让她进了家门。 陈相不知道的是,这个被他视作草芥的女儿,其实早在多年前就为她自己找到了一个必要时刻可以用来保命的秘密。 “太子殿下的其中两名手下死在了陈相的管家手里,陈兰霜也……” 沈晗霜心里一顿,下意识追问:“她怎么了?” 沈相的声音有些沉,“离开密室时,她被察觉异样追赶过去的陈管家砍断了右臂。被太子殿下的人带出陈府时她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命悬一线。眼下太医们还在为陈兰霜治伤,她尚未脱离危险。” 沈晗霜蹙眉问道:“那个管家没有认出她来吗?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 沈相沉默下来。 “是陈相下的命令,”一旁的江既白适时解释道,“无论有没有认出她,陈兰霜都不会比陈相的身家性命更重要。” 这很残忍,但的确就是陈相的行事风格。 “所以,”沈晗霜的声音有些艰涩,“陈相原本打定主意要为了掩盖罪行而……杀了自己的女儿?” 沈相和江既白都没有再多言,但沈晗霜已经意识到了,事实就是如此的不堪。 在青云寺时,察觉自己的父亲有通敌之嫌后陈兰霜曾写过一封信给沈晗霜,说她能查到陈相通敌的证据。 但作为交换,陈兰霜想求祝隐洲给她一个事成之后能让她不被陈相的通敌之罪牵连的承诺。 沈晗霜明白,陈兰霜很了解她的父亲。做这个决定时,她或许便已经做好了会付出许多代价的准备。 此事生死一线,但陈兰霜只能搏一回。因为即便没有她,祝隐洲的人也早晚都能查到需要的证据。但到了那时,陈兰霜作为陈相的女儿,也只有死路一条。 陈兰霜想活下去。 为此她背叛了自己的父亲和家族,也搭上了自己的右臂。 沈晗霜很难想象,做好准备或许会被自己的父亲下令“抹杀”的那一刻,陈兰霜会在想些什么。 好在,她走通了那条万中无一的生路。 陈兰霜放弃了那个有谋逆的胆子却没几分真本事的夫君,也叛离了犯下了通敌死罪的父亲。 从今往后,便不会再有名为“父女”或“夫妻”的沉重枷锁替她冠上本不属于她的罪名。在那条她自己挣来的生路上,陈兰霜可以只作为她自己而活。 沈晗霜和陈兰霜其实并不算常见面。而此时思及陈兰霜似乎总在筹谋算计着什么的模样,沈晗霜忽然有些怅然。 有些选择或许不那么体面,但那已经是很多人唯一可走的路了。 * 宫城外。 今夜祝隐洲仍不打算留宿东宫,他的太子住所还未开始择址修建,是以祝隐洲还是准备回王府的明溪院住。 登上马车之前,祝隐洲想到了什么,淡声吩咐跟来的断云:“让人去洛阳,看是否能将女医请进宫一趟。” 那位助他戒除了药瘾的女医不想要太医院的官职,也不想搬来长安定居,祝隐洲启程回京前便让断云留下了一份不轻的谢礼和一个信物。若是有需要祝隐洲帮忙的时候,拿着那样信物的人随时可以来长安,会有人接待。 方才祝隐洲听见父皇叮嘱他要好好养伤时说的那些话,猜测父皇当年在战场上留下的旧伤应如他所说的那样,会在阴雨天时发作,让人觉得难受。若太医们无法解决,或许那位医术卓绝的女医会有什么办法。 断云认真应下了这个差事,随即试探着问道:“殿下,这会儿是回王府,还是先去沈府?” 祝隐洲不言不语地看了他一眼。 断云立即会意,正色道:“卑职明白了。” 殿下果然还是想再见见太子妃。 断云暗忖道。 驾着马车在离沈府不远处停下时,断云看见了什么,不由得心里一紧,脊背都僵直了几分。 若他没有看错的话,太子妃和江首辅,此时正在沈府门前说着什么呢…… 断云没敢多看,更不敢多话,停下马车后便默默退到了一旁。 祝隐洲走出马车时便也看见了身着月白色裙衫的沈晗霜和一身素服的江既白正在说话。 两人的神情都很柔和放松,聊得应不错。 远远看着,刺眼极了。 祝隐洲心神微滞,气息也不自觉沉了几分,那些烦闷嘈杂的情绪又涌上心头。 终于等到江既白离开沈府门前时,祝隐洲才按捺着凌乱的心绪,径直朝着沈晗霜走去。 转身时甫一看见他,沈晗霜有些意外:“你怎么这个时辰还过来了?” 赶了几天路,今日才终于抵京,沈晗霜以为有伤在身的祝隐洲应该已经回去歇下了。 沈晗霜看见他是空着手来的,就知道祝隐洲还没做好要赔给自己的风铃。 但祝隐洲眼下暂时顾不上风铃。他瞥了一眼江既白离开时的方向,意味不明道:“江既白也刚走远。” 晦暗的夜色下,祝隐洲的神色实在说不上是好看。 沈晗霜其实听出了祝隐洲话里的在意,但她只作不知,提起了另一件事:“听爷爷说,陈兰霜还在太医院里治伤,你的人一直看守着她。我能让人送些药材过去吗?” 寻常药材太医院里自然不缺,但沈晗霜手里有些难得的药材,对止血治伤有效,或许用得上。 爷爷说陈兰霜仍然命悬一线,沈晗霜不想让那样努力挣扎着求生的生命就这么凋零。 祝隐洲沉默了几息,忽然问:“你会去看她吗?” “就像我之前受伤时那样。” 沈晗霜被他这话问得微怔了几息,她忍了忍,还是问出了口:“你怎么谁的醋都吃?” 不仅在意江既白刚刚才离开沈家,现在连她提起陈兰霜,他都要吃味了?
第103章 重新期待 问出这句话时, 沈晗霜其实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诧异,还有些无奈。 她知道祝隐洲很在意自己, 也会在意她和旁人的来往。 但沈晗霜没想到祝隐洲不仅会因为江既白在沈家用了一顿饭而吃味,还会因为她提起受了伤的陈兰霜而说出这种酸溜溜的话。 可她的话音刚落下, 沈晗霜便看见站在自己眼前的祝隐洲倏地变了神色。他难掩慌乱地同她解释道:“对不起,我不是想干涉你和谁来往。” “满满, ”他的声音和语气都不自觉放得极低, “对不起, 我方才一时没有忍住。” 祝隐洲神情专注地看着沈晗霜,唯恐自己会遗落她眉眼间的任何情绪变化。 “你别生气。”祝隐洲缓声道,语气有些闷。 沈晗霜怔在了原地,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似是生怕她会因为他方才那几句话里的醋味而生气, 而不喜,而将他从自己身边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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