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明述柏心神微顿,面上却并未显露丝毫端倪。 “好。”他温声应下。 一旁的沈晗霜没有察觉他们之间的未尽之言,只是微笑着揶揄道:“表哥一直都只醉心于生意上的事,我和姝雪早就在盼着家里何时来个嫂嫂了。” 与明述柏交好的几位同龄公子中,即便还未当父亲的,也已经成婚一两年了。在沈晗霜的印象里,表哥似乎的确从未与哪家姑娘走得近过,也难怪舅舅今日会提起此事。 明述柏眸子微垂,唇边带着轻浅的笑意,温声道:“看来都是在馋我的那杯喜酒了。” 见他把心思藏得很好,老夫人不由得在心底无声叹了一口气。 待一顿家宴结束,侍女们撤了碗碟,换上符合各人口味的茶水和点心,几人便一同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赏月。 中秋这一日的月亮圆满而皎洁,家人相伴,又为月夜添上了几分温情。秋意渐浓,晚风也轻柔微凉,让人觉得惬意。 几人还聊起了沈晗霜的父母。 他们还在时,每年的中秋夜都会一起在月下舞剑,是一对恩爱璧人。 如今月下的爱侣只能长存在他们的记忆中,但当年舞剑时的身影却从不曾褪色,也从不曾被遗忘。 老夫人上了年纪,夜里还是不能长久见风。是以几人都没有在院子里留得太晚。 离开云松斋后,明述柏送沈晗霜往明溪院回去。 但老夫人唯独留下了明怀庭,说是有事情要与他商量。 沈晗霜未作他想,明述柏却大概能猜出祖母与父亲之间要说什么。 屋内。 老夫人先问道:“她今年赶不回来过中秋,过年可会回来?” 明怀庭心神微顿,明白母亲是在问云宁,那个已经与他和离多年的女子。 因为一个想定居江南,一个却牵挂故土,不愿离开洛阳,两人选择了各自想走的路,一别两宽。 但即便已经和离,云宁也每年都会回洛阳看看老夫人和孩子们。明怀庭因为生意往来去江南时,也会像一个老友一样去拜访云宁。 他们早已不再是爱侣,却也都不曾再婚嫁。 “云宁来了信,说会在年前回洛阳,等过完元宵再走。”他温声道。 “那就好,”老夫人似是慨叹道,“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老夫人还未再开口,明怀庭便先提起了另一件事:“母亲将我留下,应是想问我方才为何会忽然提起述柏的婚事?” 老夫人点了点头,温声道:“我以为你会一直由着他去,不会在意他是否成婚。” “之前的确如此,”明怀庭的声音有些沉,“但如今不一样了。” 明怀庭一直都知道明述柏对晗霜的心意,也知道他从不曾在晗霜面前泄露过分毫。 沈晗霜显然只将明述柏视作信任的兄长。明述柏不愿因为或许没有结果的事情影响家人间的关系,便一直藏着自己的心思。 所以明怀庭也从不曾干涉此事。 亲眼看着沈晗霜嫁进王府后,明述柏仍不曾有过要与旁的姑娘成婚的念头,明怀庭也从不催他。 因为明怀庭也是不愿意与自己不喜欢的女子做夫妻的性子。 若娶不到自己最爱的人,终生独身也并无不可。 可晗霜和离归家后,明怀庭看出来,明述柏多了些别的心思—— 他动了念头,想跨过那条家人与男女之间的界限了。 若晗霜拒绝了明述柏的心意,再相处时,恐怕两人的关系便都再回不到过去了。 而若晗霜今后也对明述柏动了男女之情,愿意嫁给明述柏,一直留在家里,留在他们身边,那自然很好。 可明怀庭亲眼看着故友夫妻多年来的痛苦与挣扎,实在不忍心让明述柏和沈晗霜也陷入同样的境地。 明怀庭与母亲说起那位娶了表妹的故友,也提起了他们那几个先天有缺的孩子。 “即便此事并非绝对,我也不愿让这两个孩子重蹈他们的覆辙。”明怀庭缓声道。 哪怕是万中仅一的可能,落到他们身上也是毕生都无法摆脱的痛苦。 “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 虽并非每一对成婚的表兄妹都会如此,但明老夫人的确也曾见过表兄妹之间通婚后生下心智不全或身有残缺的孩子,她能理解明怀庭的担忧。 “可这到底是孩子们自己的事,我们……”明老夫人欲言又止。 明怀庭叹了一口气,神色间难掩担忧。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隐忍与求而不得,在述柏心里,恐怕只会将晗霜看得重于一切。 “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强硬地干涉和阻止他。若有什么话,你大可好好地同他说。”明老夫人语重心长道。 “述柏是个懂事明理的孩子,且他也见过你那位故友,对他和夫人的事情知道一二,说不定他对此已早有打算。” “好,儿子会找机会同他谈一谈的。”明怀庭答应下来。 老夫人一直以来都给了孩子们极大的自由,明怀庭也从不曾干涉过明述柏的决定。 他们挣下明家的这份家业,本就是想让家里人在遇到事情时能有更多的选择余地。 在此事上,明怀庭也并不想强行做些什么去影响明述柏的决定。 瞥见不远处放着的那些客人们今日送来给老夫人的中秋礼,明怀庭的眼神在最显眼珍贵的金嵌画珐琅盆蜜蜡石榴盆景上停了一息。 他记得,那是今日太子命近卫送来明府的。除了给老夫人备的礼以外,太子还为他准备了一份,几个小辈也都有各自的礼物。 今日太子并未再来明府见沈晗霜,也就没有再被拦在门外。 但显然太子仍未对晗霜死心。 又思及林远晖今日来府上拜访时的模样,明怀庭有些无奈。 这些小辈们之间的事情,实在是难以理清。 但无论如何,他都只愿晗霜和述柏两人都能顺遂平安,好好度过这一生。 不要像他一样,留下一生都无法圆满的遗憾。 * 明述柏已经将沈晗霜送回了明溪院,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中。 近来他不再允许家丁进书房,便也无人知晓,在明述柏的桌案上,正堆叠着许多医书。 这些医书来自不同的朝代与国度,好几本还用着完全不同的文字,但都只与一件事有关——先天有缺的幼儿。 明述柏已经翻阅过不少有关的医书,但仍有很多还没来得及看完的。是以近来一旦有空,他都会待在书房里。 明述柏曾见过父亲故友的那几个身体从未康健过的孩子,也明白父亲如今的担忧。是以他搜罗来了许多医书,想要亲自查证些什么。 若表兄妹间成婚的确有这个隐患,那他便找到解决之法。 若无法解决,那便设法换条更平顺的路走,避开那个无法被消弭的问题。 是否要成婚,又是否要有子嗣,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事情。 而是沈晗霜的想法。 但在向她寻求某些答案之前,明述柏会先处理好自己需要面对的事情。 起码要让她毫无后顾之忧地做决定,无需被任何事情牵绊和影响。 书房内烛火明亮。 明述柏继续翻动手中的医书,仔细浏览着书上所记录的病案。 * 明溪院中。 沈晗霜坐在窗边,抬首由屋内望向高悬的圆月。 时节轮转,月亮每年都会圆,即便不是中秋夜,也总会有满月之时。 但古往今来的人们会为某些特殊的日子赋予独有的意义,节日便是其中可以代代相传,久久沉淀的一种。 千百年来的人们都会抬头看向同一轮圆月,但永远高悬在天幕之上的月亮却是看着一代接着一代不同的人。 昨日仍在月下品酒吟诗的人,今日或许便只是史书上的寥寥几笔。 也不知,后来者看着这轮圆月时,是否也会同样思及古今与亲邻。 沈晗霜以右手轻轻托着下巴,一时有些出神。 春叶的声音将她唤回了神:“姑娘,今日收到的这些中秋礼,都收入库房吗?” 沈晗霜闻言看向那些各式各样的礼物。 除了虞祖母和其他客人今日带来的东西以外,林远晖来明府拜访沈晗霜的外祖母和舅舅时也给她备了一份礼。祝隐洲人没来,却也让断云给明家三代人都带了礼。沈晗霜屋里的桌上都堆满了。 但沈晗霜的眼神在这些东西上逡巡过一遍后,与春叶说道:“将太子殿下送来的东西留下,其他的可以收起来。” 顿了顿,她继续道:“把之间那些被人留在窗边的东西也一并收拾出来,放到一处,我明日带出去。” 和离前沈晗霜便将她和祝隐洲之间的东西处理过一遍,除了她曾送给他的生辰礼以外,他们之间应该已经不存在谁欠着谁什么了。 如今他们已经和离,她就更没有理由留下这些祝隐洲送来的东西了。 祝隐洲送给外祖母和舅舅他们的礼物,沈晗霜不会代为处理,但她自己这里的,沈晗霜不想有过多的牵扯。 她打算明日便将这些东西都还回去。 春叶按照她的话收拾好屋内的东西后,便见沈晗霜已经到了院子里,正拿着一把小铲子,在石榴树旁做什么。 春叶走近后不解地问道:“姑娘是想挖什么吗?” “对,”沈晗霜手上动作不停,回答道,“我在挖酒。” 春叶也拿了小铲子来帮忙:“这里何时埋了酒?我竟一直都不知道。” 沈晗霜笑着同她说道:“是爹爹和娘亲带着我埋的。” “那时他们说,等我长大了,可以与心上人共饮。但我今日心情很不错,想自己独享这些好酒。” 她对祝隐洲还有情时,他滴酒不沾,连合卺酒都是以茶待之。既已知道他的喜恶,沈晗霜自然不会拿出这酒来让他饮。 这会儿沈晗霜心里并没有谁,但她觉得自己月下独酌也很好。 沈晗霜同春叶说道:“我自己来挖便是,你先回家去吧,还能赶上与家人说说话。” 春叶是洛阳人,中秋时,若她正随沈晗霜待在洛阳,她的家人便会等着她回去一起吃月饼,话家常。 “没事,等挖出酒坛了我就走。”春叶应下。 “我只听人说过,有的地方会在女儿出生那年埋下酒,等女儿出嫁时再拿出喝,便是‘女儿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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