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事事拔尖的太子殿下也有不完美的时候。 见祝隐洲无意识蹙着眉,像是遇上了什么莫大的难题,沈晗霜的话里不自觉带了点笑意:“只是咸了一点,不碍事。” 她又尝了尝另外几道菜,如实道:“其它菜的味道都很好。” 看得出来,祝隐洲应的确是特意学了一段时日。至于他为何要学厨艺,其中目的或许不言自明。 见沈晗霜并未因为那道他做得不好的菜而不悦,祝隐洲才放心了些。 他一面替沈晗霜倒了半杯清甜不醉人的果酒,一面状似不经意地问起:“那我下次再给你做?” 沈晗霜抬眸看了祝隐洲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第65章 周二双更 许是因为分坐在这张并不大的木桌两侧, 此时祝隐洲眸中夹杂着的期待与忐忑,沈晗霜看得太清楚。 她若说好,烛火映照下, 他眼底的光芒或许会更明亮几分,或许还会多出几分轻浅的笑意。 她若说不好, 祝隐洲应会先下意识蹙眉,再若无其事地揭过这个话题, 不强求此事。 但沈晗霜静了一息, 没有回答祝隐洲的这个问题, 转而问他:“这果酒是从城里哪家酒楼买来的吗?” 味道很不错,她以前好像没有买到过。 祝隐洲神色微顿,很快说道:“是从城郊一户农家买来的。” “之前找他们买搭建树屋用得着的东西时,听说那家的老人很会酿酒。我尝了尝, 觉得你或许会喜欢这种果酒,就买了一些回来。” 祝隐洲以前并不知道沈晗霜会喝酒,还是和离之后,他才知道, 原来沈晗霜不仅在酒上有她自己的偏好,酒量还不错。 他停了停,试着问:“怎么样?还喝得惯吗?” 沈晗霜点了点头,“挺好的。” 祝隐洲神色微松, 立时说道:“那过会儿带些回去?” “嗯。”这次沈晗霜没有拒绝。 祝隐洲微不可查地轻出了一口气。 沈晗霜却捕捉到了他的细微变化。 她静了静, 还是决定和祝隐洲说:“你不必太小心翼翼。” “我们……正常相处便好。” “你不用时刻紧着弦,总是生怕做错了什么, 或是担心会不会有哪里惹我不高兴了。”沈晗霜这些话都不作假, 是她自己的想法。 “我不会勉强自己,委屈自己, 所以若有什么地方我不喜欢,有什么东西我不想要,我会同你直说的。” “一日两日,你还可以这样时时警惕,但难道要一直如此吗?” 沈晗霜直直地望进祝隐洲眼底,温声道:“自如一些,平常一些,顺其自然吧。” 如今她和祝隐洲虽可以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单独吃饭,但他们的关系还并未更进一步。今后会不会更进一步也还不一定,没人说得准。 若只是这样,祝隐洲便格外小心翼翼,心神一刻也无法放松,沈晗霜觉得他们应也不会再有什么以后。 如果一段关系不能让两个人都觉得舒适,要靠其中一个人时时刻刻都心神紧绷,不敢松懈分毫才能维持下去,一日两日可以如此,长久以后呢? 勉强维持的表面和谐,总会有分崩离析的时候。 无论是友情还是男女之情,在一段本应彼此平视的关系里,若有一个人长久仰视对方,将自己的位置放得极低,那这样的关系或许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好”。 沈晗霜不愿意做仰视对方的那个,也不想居高临下地俯视对面的人。 她不需要祝隐洲的歉疚和小心翼翼。若他真的想要重造一个共同的以后,仅靠这些,也无济于事。 祝隐洲认真地听着沈晗霜说的这些话,把每一句都细细地记在了心里,他正色道:“我记住了。” 两人用过饭后,祝隐洲坚持要自己收拾碗筷,不让沈晗霜碰。沈晗霜便坐在小厨房的窗边,吹着山里的晚风,赏高悬在夜幕之上的月亮。 山里的夜晚实在太安静,让人也不自觉地变得慵懒了许多,什么事情都不愿细想。 沈晗霜托着下巴出神了片刻,听着身后细微的水声,她缓缓回身,看向不远处那道颀长的身影。 明明是在清洗碗筷,祝隐洲的神情却正经认真得像是在处理朝堂上事关重大的政务一般。 无论做什么事时,他总是专注的,投入的,像是什么都无法让他分心。 沈晗霜正这样想着,便听见祝隐洲温声说道:“山里的风有些凉,卧房有披风,要用吗?” 沈晗霜摇了摇头。 见祝隐洲仍垂首做着手上的事,应看不见她这边,沈晗霜重新说道:“不用,我不冷。” 话音落下,沈晗霜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不再看他。 祝隐洲轻轻点了点头。 只有祝隐洲自己知道,他几乎快要按捺不住自己混乱的心跳—— 因为他方才感觉到,有那么几息,坐在窗边吹风的那人正安静地看着自己。 虽然那眼神中并没有任何他所期待的情愫,但沈晗霜的眼神,终于开始重新落在他身上了。 幸好。 收拾好碗筷后,祝隐洲熄灭了树屋中的烛火,带着沈晗霜从树屋上下来了。 从搭建这间树屋起,祝隐洲便从不让任何人进入。这个地方的意义特殊,他愿意事事亲力亲为,不愿让第三个人踏入。 沈晗霜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间已经被夜色和古树合力掩藏的树屋。 若是在树屋中睡一晚,与山野清风和皎洁明月为伴,感觉应也会很不错。 但沈晗霜虽知道自己不会与祝隐洲发生什么,却不能夜不归宿,让家里人为自己担心。 她提着灯笼,跟着祝隐洲一起往山下走去。 祝隐洲没忘带上几壶方才沈晗霜觉得不错的果酒。 夜色浓重,虽然仍然看不太清四周的景致,但已经走过一回,沈晗霜心里少了许多陌生感。 在下山的路上,祝隐洲知道沈晗霜在意江家那桩案子,便主动与她说起:“明日,官府便会把江家命案的所有内情对外公开。” “爷爷与我说起过此事,”沈晗霜想到了别的什么,问祝隐洲,“还会为高伯母和王伯母立碑,对吗?” 沈晗霜记得,爷爷曾说,祝隐洲向皇帝请了旨,要为她们立碑,褒奖她们的坚韧品性与彼此扶持之情 祝隐洲“嗯”了一声,温声道:“高苑瑚和王彤锦的经历助推了朝中变法一事,该有人记得她们的姓名。” 闻言,在他身后的沈晗霜脚步微顿,随即才重新跟了上去。 原来,祝隐洲也记得她们的姓名。 他不只是来洛阳查江家的案子,也不只是利用了这桩案子助推朝中变法一事从构想落到实处。 除了朝中大事之外,除了站在高处的那些官员之外,他还能看见并记住那两位常被关注这桩命案的人称作“高氏”与“王氏”的女子,想要为她们立碑,让世上更多的人知道她们的姓名与生平。 知道高苑瑚和王彤锦是陈旧律法与夫权碾压下的牺牲品,也知道,是她们的血与泪,提前浇灌出了朝中变革新法的花朵。 祝隐洲是个很好的太子。 应也如爷爷所说,今后,他会是一位明君。 沈晗霜默默想道。 须臾之后,沈晗霜和祝隐洲说起,自己打算后日回青云寺。 她明天早上会陪爷爷一起去父母的衣冠冢前看一看,下午会和表哥、表妹一起去山上选枫叶回来做叶签。后日,爷爷便也要回长安了。 皇后仍是皇后,仍在洛阳,便仍是一个隐患。 若沈晗霜一直拖着不回青云寺,或许皇后会将手伸到明府来。只是避着,解决不了问题。 祝隐洲知道沈晗霜的顾虑,与她说起了自己近来在做的事情:“我的人在追查那队劫杀官眷的‘山匪’时,找到了一些皇后通敌的证据。” “只要能顺利将那个重要的人证押回长安,就可以定下皇后的通敌之罪了。” 沈晗霜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若得知皇后通敌,祝寻他……” “祝寻在调查陈兰霜房里的那具尸体时,皇后有意误导,将他引回了长安。” 沈晗霜眉梢轻蹙:“是皇后察觉了什么?” “那具尸体身上有北达国暗探的特殊刺青,经药水处理后才显现出来。皇后应是担心祝寻会查到她自己身上。” 得知此事,沈晗霜竟不算意外。 那晚的刺客本和陈相有关,若陈相和皇后之间当真有关联,皇后会因此而故意误导祝寻的查案方向,将祝寻从洛阳引回长安一事便说得通了。 祝寻自幼便被保护得很好,没有面临过这么大的事。他一直心思赤诚,格外信任家人,尽己所能地对家人好,还把沈晗霜也包含在内。 若知道他的母亲不仅与陈相勾结,还与北达国暗中来往,他应会很失望。 此事之后,不知祝寻该如何面对这些。 沈晗霜在心底无声叹了一口气。 “在她回长安之前,应就会了结这些事?”沈晗霜踩过一层柔软的落叶,轻声问道。 皇后已不只是对女眷下毒,她身上还有勾结权臣、通敌这两件事。有关朝政,这已经不在沈晗霜的能力范围内了。 眼下沈晗霜的爷爷、林远晖的父亲镇西将军还有祝隐洲都已经知道皇后做下的这些事,应很快便会将此摆上朝堂。 但沈晗霜猜测,若要让陈相有心挽回却鞭长莫及,让皇后没有还手之力,祝隐洲应会在洛阳时便让皇后坐实她自己身上的罪名。 祝隐洲没有隐瞒自己的计划,如实道:“她会活着回长安受审,但不会是以皇后的身份。” “她被逼急之后或许会做困兽之斗,我担心她会伤及你。” 祝隐洲建议道:“你可以先不回青云寺,就留在明府里。” 沈晗霜问他:“皇后知道你已经查到她,并且就快能将她定罪了吗?” “还没有,”祝隐洲掰断一根横穿出来的枝桠,以免它伤及他身后的沈晗霜,才继续道,“我的人做得很隐蔽,应还能瞒几日。” “几日之后,她和陈相便该得知自己的人已经联系不上被我们生擒的那人了。” 而那时,祝隐洲的手下应已经将人证送回了长安,将祝隐洲写好的折子递到了皇上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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