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道:“真正的变数,应该是在你问他,谁是接应他们入城的人。你想让他当众说出宋今的名字,坐实宋今的罪名,却没料到他居然说出李闻鹊。” 陆惟叹道:“我当时着急了,做错了,错了一步,后面就全错了。我早该想到,对方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想法,事到临头,任何变数都有可能发生。” 刺客招出宋今,这只不过是又一场皇帝铲除异己的行为,而且如果敕弥跟宋今暗中有所合作,刺客无论如何也不能暴露宋今,更不能为了活命去破坏自家可汗的事情。 他喊出李闻鹊的名字,一是为了搅浑水,恶心一下陆惟他们,二是因为皇帝多疑,即便他相信李闻鹊的忠心,也多少会做点什么。 以刺客的眼界,他未必能想到第二点,但是临死前灵光一闪下意识的举动,的确也像一滴水掉入沸腾的油锅里,瞬间引发爆裂了。 其结果是,自然而然,形成一个天然的局,把何忡和李闻鹊都给拖进来了。 公主慵懒支颐,眼睛却还盯着陆惟手上那颗橘子。 “陛下还是相信李闻鹊的,否则不会把李闻鹊调到京城来,统领禁军十二卫。在他看来,只有让李闻鹊来率领这支军队,他才能放心睡个好觉。” 反观何忡,之前为了对付赵群玉,皇帝不得不捏着鼻子,做出退让妥协,现在赵群玉已经解决,何忡还在禁军十二卫大将军的位置上,皇帝就难免有些如坐针毡夜不安寝了。 但是清理赵党的事情刚过去没多久,如果皇帝马上就要收拾何忡,难免显得过于刻薄寡恩背信弃义了,皇帝自己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做了一个剑走偏锋的调整:将李闻鹊和何忡的位置互相调换。 “陛下应该是这么想的:柔然余孽现在在敖尔告,需要防备的是雁门郡,西州以西已经太平无事了,把李闻鹊放在那里很是浪费,不如将何忡调过去,一来可以成全自己善待功臣的名声;二来西州都护府的兵都是李闻鹊带出来的,对李闻鹊忠心耿耿,不可能听命于空降的何忡,何忡要想在西州政令通行,且有得磨呢!三来,如果何忡有任何异动,李闻鹊原先的手下就可以挟制告发他。” 之前何忡带到长安来的兵,已经被打散编入禁军十二卫了,皇帝肯定也不会让他带走一兵一卒的。 谁能说这不是一个天才而颇具创意的调令呢? 陆惟叹了口气:“可是我方才就说过,人不是棋子,不会完全按着棋手的想法去走,只要是人,就会有自己的想法。于斯乱世,越是不遵守规则的人,越要反抗这种束缚。陛下怎么会觉得何忡对此无动于衷,只能乖乖当个棋子?” 章玉碗朝他伸出手。 陆惟掰出一半的橘子,放在她白嫩的手心。 但是没等公主缩手,他又反悔了,把那一半拿回去,最后只给了一瓣。 章玉碗:? 陆惟:“橘生痰,性寒,不能多吃。” 章玉碗嗔道:“我便是寻思你来了我能松快点,可不想盼来第二个雨落,你若这样,下次就不要上门了!” 陆惟一哂,不把她这小孩儿似的发脾气放在心上,却忽然问道:“您为风至挡刀,与当日为我挡箭,是一样的么?” “陆郎吃醋了吗?” 一瓣橘子让她口舌生津。 这段时间章玉碗实在是饮食清淡到堪比苦行僧,酸甜的汁水滑过喉咙,竟有种浑身味蕾都苏醒过来的豁然开朗。 她不由伸出手,准备又要一瓣。 陆惟却不肯给,还拿着橘子吊胃口,问她问题。 章玉碗哼道:“那怎么能一样呢?” 陆惟:“嗯?” 章玉碗:“为风至挡刀是因为她陪我在柔然历经艰辛,为你挡箭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死掉可惜了!” 陆惟:? 他直接三下五除二,将橘子两口吃完,一瓣都不留给公主。 章玉碗:…… 陆惟温柔道:“殿下久病未愈,方才还用了性寒之物,我会如实告诉雨落,让她调整膳食,务必不让殿下再误食了。” 章玉碗:……谁说男人就不斤斤计较呢? 她噗嗤一笑,能屈能伸:“好啦,方才是我逗你的,你不就是想听真话么?实话说,为你挡箭的时候,我可没想那么多,难道将一个人放在心上的时候,就非得有个理由,才能去救么?” 听见这话,陆惟不知不觉柔了手指,绽出手心里握着的最后一瓣橘子。 章玉碗眉开眼笑,伸手去拿。 她捏住橘瓣的手指,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环住。 冰凉与暖意对比极为强烈,以至于陆惟刚舒展的眉目微微一簇,直接握紧了她的手。 细嫩白皙,但虎口和食指有很明显的茧子,这是常年握笔或握剑留下的痕迹。 陆惟再翻看她的食中二指,果然指腹到指缝也有薄茧,这是练习弓箭留下的。 满长安的高门贵女,郡主公主里,只有一个章玉碗。 她原该比她们都要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却以这双手,劈长鲸吞山海,分柔然破百川,陆惟的性命她要顾,一个婢女的性命她也要顾,她的心装得下许多人,眼睛却不止落在周身几寸。 “其实,为风至挡刀时,我是想过的,虽然只是一瞬间闪过的念头,我熟知五脏六腑和穴位,大概也能让自己避开要害位置,而有我挡了那么一下,风至也许还能有救,否则,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但是,为你拦下那支箭时,我却什么也没想过。今夜我只说这一次,往后你再问,我是不认的。” 长公主说罢,直接抽手而出,顺道拿走那一瓣已经被她手心握暖了的橘子送入口中,因那酸甜的味道而眯起眼睛,像足一只惬意的猫咪。 另一只真正的小猫咪,小橘不知何时溜达进来,轻巧跳上她的膝盖,熟练找到舒适位置,盘起身体,尾巴还搭在外头,一摆一摆。 “老实说,我认为陛下是有些急智的,他总能在凶险而微妙的情形下,将事情解决,可这种解决方式,又总会留下无数后患。何忡是其一,宋今又是其一。” 说及此,章玉碗露出一丝疑惑。 “而且,我至今都没想通,宋今为何会与柔然人有瓜葛?他的荣华富贵系于陛下一身,跟柔然人勾结,对他有什么好处?他想必也是在御前这么说的,竭力澄清自己,才能保住性命。” “我们会不会真冤枉他了?难道此事只是他手下的岑少监所为?包括偷盗宫中财宝,运出去给数珍会,主谋也是岑少监,与宋今无关?” “说起这个,今日下朝之后,我还被陛下召去,让我查一桩案子。”陆惟道。“殿下还记得上回陛下送了你一批财货吧?” 章玉碗点头:“记得,我去见了齐王和宣庆公主,陛下回赠我两个箱子,当时……” 她回忆了一下,“当时陛下好像提到了一件沉香枕,但后来,内侍去而复返,说了什么,他脸色一变。” 陆惟:“沉香枕,常青兰,还有一箱南海明珠,都失窃了,陛下让我彻查此事,追回宝物。” 章玉碗:“宫中失窃案,你准备从哪里查起?宋今?” 陆惟摇摇头:“何忡。” “怎么会是何忡?” 章玉碗眨眨眼,难得迷惑,神色很有几分可爱。 陆惟还想拿橘子逗她,奈何果盘里只有一个橘子,已经被他们俩吃掉了,他略有点遗憾,正好瞧见橘猫在玩一个毛线团,便顺手将毛线团拿过来,拆开了重新卷。 “殿下还记得何忡是因何事被贬去梁州的吗?” 章玉碗自然记得:“因为一桩连环失窃案,他查到了博阳公主的当铺,被公主反告上去……你是觉得,这件案子也跟博阳公主的当铺有关?” 陆惟道:“当时的案子不了了之,皇帝将何忡调任梁州,又训了博阳公主一顿,罚没了她的部分食邑,算是各打五十大板,但是博阳公主的当铺依旧没有损失。已知岑少监跟数珍会有瓜葛,他的干儿子岑庭,虽然已经被处置,但两次案发,都在博阳公主身边。这案子与其从宫里查起,漫无目的大海捞针,不如直接从博阳公主的当铺那里查。” 章玉碗蹙眉:“这倒是个直捣黄龙的办法,但博阳恐怕不会让你轻易如愿。” 陆惟:“所以我要先去问问何忡,看他当年到底查到了什么,才会被贬。” 章玉碗:“他肯告诉你?” 陆惟:“不确定,所以要去见了才知道。明日他奉命离京,启程前往张掖,替换李闻鹊回来,我正好去送一送他。” 这倒是个好办法。 章玉碗对何忡此人,也很有些好奇,可惜她伤势还未好,公主府的人是万万不肯放她出去的。 雨落他们现在对公主,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能公主镇日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那伤口新肉完好无损长出来。 她正想着要如何逃避晚些时候那可怕的红枣枸杞鸡汤,就听见陆惟道:“殿下赌约已输,莫忘了践行承诺。” 章玉碗一怔,啊了一声,后知后觉想起来。 两人在张掖永平城时,还说笑似的立过一个赌约,赌的就是李闻鹊会不会在一年之内被罢免西州都护。 当时陆惟觉得会,而章玉碗押了不会。 她认为不会的原因是,李闻鹊深受皇恩,又镇守西北,皇帝无论如何不可能自斩臂膀。 但现在看来,事情发展之诡异离奇,已然超出他们当日的预料,阴差阳错,竟合了陆惟的押注。 “我早就对李闻鹊说过,让他当初入长安不要带兵进去,他沉不住气,最后还是没听我的!” 章玉碗有些气闷,也不知道是气陆惟对皇帝和局势的了解入木三分,还是气李闻鹊不争气害她输了赌约。 陆惟见她如此,有点好笑:“殿下也明白的,人不是棋子,李闻鹊不听劝的可能性很大,他念着陛下的恩德,不可能当真冷眼旁观的。” 章玉碗破罐子破摔:“行吧,我输了赌约,你要什么?” 当日两人约定,谁输了,就为对方做一件事。 陆惟的坐姿也很放松,他就靠着廊柱,修长手指捏着线团,生生将一团毛线缠成一只小猫的形状。 微光难掩他面容的俊美,嘴角似笑非笑,仿佛在看公主,又仿佛在看手里的线团,哪怕动作漫不经心,却总能让人觉得他是在注意自己。 “殿下觉得,我要什么?” “当驸马吗?”公主开开心心道,“你早说嘛,我答应就是了!” 实际上,两人都知道这是玩笑话。 眼下局势,保持相对独立,更有利于两人进退,皇帝也未必乐意看见自己的重臣跟自己想要拉拢的堂姐凑成一对。 说得更直白一点,陆惟几乎是以后定好的左相或右相,如果权势在手,再与长公主联姻,旁人会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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