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说的那些理由都是对的,陆惟心如明镜,自然清楚得很。 他望着对方,一字一顿。 “你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你说我不爱惜自己的命,你要替我爱惜。现在,你想食言扔下我了吗?” 公主笑了。 笑容灿烂明丽,一时令人为之炫目。 “我怎么会忘记?陆郎,这可是你头一回这样清楚明白表达自己的心意吧?” 陆惟面色淡淡,未被迷惑:“只要你不去长安,我以后日日都可以说。” 但他冷淡的神情很快就维持不住,甚至出现裂痕。 因为公主主动吻了他。 这个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仿佛要将所有情动都烙上。 鬓发交缠,衣香浸汗。 陆惟反手揽上对方的腰。 在这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里,一墙之隔外面传来说话与脚步声。 那是交班的侍卫在交谈。 枝头上隐约还有燕语莺啼。 洛阳的秋天还没到最冷的时候,树上的绿色也还未悉数化为枯黄。 郑家倒台后的洛阳城,格外有种勃勃生机。 然而一切只是假象,席卷天下的飓风已经从几个地方分头刮起,没有人最后能独善其身。 两人沉溺于这片刻的旖旎,谁也不忍心先去打破。 忽然,公主目光微闪。 陆惟似有所觉,正欲有所动作—— 公主先一步将手绕到他的后颈,借着对方受伤难以避开的机会,手指重重捏下。 陆惟只来得及看她一眼,就闭上眼歪向旁边。 公主将人扶住,靠在软枕上。 “从阿父驾崩后,已经没有人这样事事为我着想了。” 她仔细摸着陆惟的俊脸,似要将那轮廓一一描绘在心里。 “陆郎,你这冰雪一样的皮囊,还能藏住内里对我的真心吗?我这样聪明,也会小心谨慎,你应该相信我。” 公主低头轻轻吻他,顺道将一滴泪也留在对方脸上。 “帮我守好洛阳,等我回来。好不好?” 陆惟眼皮颤动,将醒却未能醒,最终陷入更深沉的梦境。 也不知道她的话,会不会成为他梦里的错觉。 但公主心情却极好,像喝了梅饮,酸酸又甜甜。 她安置好陆惟,起身走了出去。 侯公度正好从外面回来。 见了公主,他拱手行礼,面色略有忧虑。 “殿下,臣想了又想,还是不太放心,有些话,想与殿下说。” 章玉碗点点头:“正好,我也想找侯将军。” 两人另外寻了一处安静的屋子。 侯公度开门见山:“殿下,长安恐怕有变。” 章玉碗:“我欲回长安,侯将军是想留在洛阳,还是与我同往?” 侯公度面露讶异:“臣正要请命前往,但殿下千金之躯,怎可以身犯险!” 章玉碗笑道:“千金之躯的前提是朝廷还在,若我朝沦陷,你我皆为亡国奴,将军一身本事,也许还能另觅明主,我就只能被发入罪籍了,还有哪来的千金之躯?” 侯公度忙道:“臣惶恐,殿下言重了!” 章玉碗摇摇头:“侯将军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所言非虚。你的确应该回长安,如果李闻鹊不在,禁军非你无法调动,但光你一个在,有些事情你未必能处理,所以需要我与你一起。” 侯公度是个行事果决的人,听见公主如此说,便不再啰嗦。 “殿下准备带多少人?洛阳如何安置?” 章玉碗显然早有打算:“洛阳也是个很重要的地方,苏觅初来乍到,一个人肯定镇不住,但有陆惟在,就不是问题,我打算将上官葵和城阳王世子也都托付给他。我们只带二十人走,余下的,都留守洛阳,以防万一。” 二十人这个数目不多,侯公度一听,就知道必须带上精锐心腹,不容有失。 而且公主的决定没有丝毫问题,因为他们此去,如果情况顺利,根本也不需要很多人,如果不顺利,更需要低调行事,人多了只会坏事。 “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安排!殿下,我们几时出发?” 章玉碗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事不宜迟,你我各自把事情安排好,一个时辰后在城门处见。” 她将时间安排得这样仓促,也是怕陆惟醒来之后再出手阻拦,与她纠缠。 公主知他心意,但此行非去不可,别无转圜余地。 他们自张掖相见,一路辗转跌宕,几经生死,仿佛刀口舔血惊心动魄已经成了寻常事,可公主知道,陆惟早已变了。 与她有关的事,他变得“胆小谨慎”。 陆惟希望她平安喜乐,更胜过看天下大乱。 而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生逢乱世,他们都身不由己。 身居高位,就注定关键时候,必须挺身而出。 张掖鬼市里羊肉铺门口那对麻木的爷孙,上邽城内被逼走投无路的流民,王二那一声声宁有种乎的质问,还有平生胆小躲事最后却为护百姓而死的杜与鹤,都一次又一次无声沉默地提醒着她。 一个时辰后,公主骑着洛阳城内所能找到的最好的马,与侯公度和他的二十骑,在北门相会。 风至站在苏觅上官葵等人身边,含泪目送他们离去。 公主高髻幂离,一身春水绿波的衣裳,只回首隔着轻纱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就此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陆无事跟着出去送别,从外头归来,却面色犹疑,愁容不展,似在苦恼等陆惟醒来,如何向他解释这件事。 却见原本应该昏睡的陆惟早已睁开双眼,端坐如常,双目清明,哪里还有半分困顿之色。 “郎君……”陆无事惊讶止步。 既是早就醒了,为何不去送一程? 陆惟神色清冷,似看出他的疑惑。 “相见不如不见,她既希望我守好洛阳,那我就在此等她。” 章玉碗,你最好信守承诺。 否则,我余生便是将这天下彻底搅乱,也要让他们统统为你陪葬。
第130章 为了尽量不引起注意,公主与侯公度一行没从来时的路走,而是绕道北面,再经由原先的雍县入长安,沿途非必要尽量不入郡县,也不停靠官驿,只在民间客栈歇息。 换作旁人,别说女郎,就是世家出身的子弟,怕也吃不了这苦,公主却不声不响,竟与侯公度等人起居用度,别无二致。 虽说这次从长安出发路上遇到的种种事情,让侯公度对公主已有全新认识,但这么七八天下来,无疑又是刮目相看,叹服有加。 到了华阴,距离长安已经很近。 这里客栈驿馆随处可见,大大小小,规格不一,都是为了方便往来长安道的旅人,公主等人原本赶得快一些,在城门关闭之前还能入长安,但他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在此地过一晚,顺便商量对策。 时值黄昏,寒意渐重,客栈里进进出出的人,都已棉服大氅,有些怕冷的,连貂帽都戴上了。 此地是华阴最大的客栈,公主他们选了这里,倒不是因为舒适,而是人多更好打探消息。 二十几人分散开来,零零落落坐了几张桌子,没有凑到一块,公主与侯公度二人更是坐到角落里去,公主连启程时的青衣也不穿了,换了一身藏青近黑的颜色。 “我看这来来往往的人,没比之前少多少,可见长安城现在应该是能正常进出的。”侯公度低声道。 言下之意,他觉得素和可能是个人遇到什么事情,才迟迟没有回去,而不是长安出了事。 公主微微点头:“若是这样,自然最好,那我明日一早入城之后就直接进宫,劳烦将军找人去一趟公主府,问问素和的下落,还有白芷,她比我们早了七八日过来的,现在可能也还在……” 她话未落音,隔壁桌也传来议论声。 动静稍微大了点,公主与侯公度耳力又不错,自然听个一清二楚。 “听说长安前几日突然白天也关了城门?” “可不是,蹊跷得很,我当时正要带我家媳妇回她乡下娘家探亲去,突然就给堵在城门口了,等了半天也不见开,说是抓逃犯呢!” “胡扯!长安那是几朝古都了,说难听点,连天子驾崩都没这阵仗,什么时候抓逃犯要关城门抓了?那么大个长安城,就算关了门,就能捉到了?” “可不是呢,关了整一天,隔天就开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是不是因为南边打仗的事儿?听说南朝和柔然人都打过来了?” “离大老远呢,也不关咱们事吧?” “难说……” 说话的两人显然是商贾,消息灵通些,可也灵通得有限。 借着举杯喝水的姿势,侯公度挡住自己微微一变的脸色。 作为负责长安戍卫的人,他当然很清楚,长安城门在不应该关闭的时间突然关闭,意味着什么。 这两个小商人有一半说对了,历来就连天子驾崩,都没有白天突然关闭城门的规矩。 上回他们追击搜查刺杀公主的柔然刺客,当时已经快要到了城门打开的时间,可是做的打算也仅仅是延迟半个时辰,这也已经是极限了。 因为规矩就是规矩,像长安这样一座体量的城市,它一举一动所影响的,远不止是一城百姓。 即便只关闭了一个白天,它背后所透露出来的,也绝不是轻描淡写的简单结果。 长安,很有可能真的出事了。 这家客栈的吃食不错,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也很能勾起食欲,但侯公度一下就没了吃饭的胃口。 “大娘子,我们……” 他用了出门在外的称呼,正想跟公主说些什么,却见公主心不在焉,视线落在了不远处。 侯公度不由跟着望过去。 门口进来四个人。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妪,一个病恹恹垂着脑袋看不清脸的男人,一个扶着丈夫的年轻小媳妇,还有个战战兢兢跟在后头带着包袱行李的小婢女。 男人看上去年纪不大,戴着幂离,脚步虚浮,应该是身患重病。 反倒是小媳妇虽然低眉顺眼,身量却差不多要跟丈夫一样高了。 客栈最怕接到这样的客人,因为要是碰上倒霉不走运的时候,客人死在他们客栈,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就算客人不闹不追究,客栈也免不了觉得晦气,掌柜于是忙忙上前去,像是要拦住他们入住。 但这小媳妇出手很是大方,直接两块银饼子放下,还拿了个方子让掌柜帮忙煎药,说是自家男人染了风寒,要回老家养病,还顺便让掌柜找个人来伺候。 老妪见状就很是不满:“怎么着,你一个人伺候不了他,还要再花钱?我们老何家娶你进门,是让你来当金尊玉贵呼来喝去的娘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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