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郎这是走不动了,想让我抱你回去?” 陆惟回敬一句:“公主还抱得动吗?” 公主:……怕是不行。 陆惟顺着回头,看见她手上血肉淋漓的伤口,纵横交错,甚至已经部分干涸,显得越发狰狞,不由微微蹙眉。 他想起来了,这是公主为了接方良那三支箭受的伤。 其中一支被她接住,但巨大的冲力和仓促应对也使她的手掌被磨破,没有把手废了已是侥幸。 公主没有注意到陆惟的出声,她已经被风至扶着准备回去了,只是在路过方良时,被对方喊住。 “我输了。” 方良的表情很平静,从看见李闻鹊出现起,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造反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活,成功了固然回报巨大,但方良也经常想到失败的后果。 他想得最多的失败可能,是在去往京城过程中,受到京城禁军和李闻鹊闻讯而去的两面夹击,或者抵达京城之后被各路勤王部队围困的窘境。 早早在上邽城就折戟沉沙,是方良之前觉得最不可能发生的。 但事实是,最不可能发生的,最后的确发生了。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是否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如果当日不将刘复引入城关押,不引起陆惟他们的注意,而任凭公主他们路过,等他们离开秦州再起事,是否就会顺利? 但动手的时机是与天灾和流民相配合的,他想利用流民来屠世家,以达到渔翁得利,师出有名的目的,就只能如此行事。 在方良数十年的人生里,他已经明白,许多事情要做成,往往不是你能力达到,而需要一些虚无缥缈的运气,以及其他人的助力。同样,一件事情失败,也是由许多细节组成,任何一桩看似毫不起眼的事情,都有可能影响结果的走向。 成王败寇,夫复何言。 他微微叹了口气,等待李闻鹊或公主作为胜利者,对自己的奚落。 但素来倨傲的李闻鹊,这次居然没有落井下石。 公主原本不欲多言,见他似乎有话要说,便止步望着方良。 希望他能长话短说,不要净说些无用的狠话。 公主想道,便听见方良开口。 “秦州的世家已经悉数被清除干净了,想要扫除世家积弊,唯有以雷霆之怒秋风扫落叶,相信殿下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公主身心俱疲,委实不想与他谈什么世家积弊了。 但方良目光灼灼,竟似想要公主给他一个公论,否则不肯罢休。 公主叹了口气,五味杂陈,她与方良是毫无疑问的对立面,可敌人临死前,居然还想要自己给一个公论。 若她不肯给,方良又当如何? “大奸似忠,枭雄之才,治下数载,爱民如子,也用子如刀。以流民杀世家,却害无辜百姓遭殃,虽说乱世人命如草芥,在成王败寇面前不值一提,但成于斯必,败于斯,求仁得仁,罪不尤人。后世汗青悠悠,会记得方良的狼子野心,任凭流民荼虐百姓,也会记得你铲除世家,曾为秦州开凿水利,奖励垦荒之功。” 方良大笑起来。 “有公主此言足矣,我也算死得不冤!” 笑声之中,既有张狂,亦有不甘。 然而,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方良忽然往前撞去! 李闻鹊带来的人下意识护在他身前,抽刀出鞘,方良却双手抓住刀锋,往自己身上用力捅去! 血溅三尺,兵刃穿身! 方良气绝。 反是无意间当了刽子手的兵卒吓了一大跳,松手任凭方良抓着刀倒在地上。 “将他葬了吧。”公主对李闻鹊道。 李闻鹊点点头,对这位昔日同僚也没什么辱尸的心思。 “殿下放心,我来善后。” 城里现在乱哄哄的,但最麻烦的问题已经解决。 公主精力不支,勉强撑着一口气回到官驿,就直接倒下。 雨落从城南赶来,一边哭一边为她上麻沸散,再清洗伤口,擦药包扎。 陆惟那边伤得更重,他直接就昏迷过去,半夜还发起高烧,城中动荡,大夫难寻,陆无事又是一番奔波。 这些事情,公主和陆惟都不甚了了。 雨落在屋子里点了安眠的香,加上麻沸散消除了疼痛的感觉,疲惫潮水般涌来,催令她进入深眠。 公主这一觉自然睡得不甚安稳,但比起这些日子在上邽城的处境,已经算好太多了,中间她迷迷糊糊醒过来两回,一顿喝了碗鸡汤,一顿吃了碗米粥,又躺下去接着睡。 幔帐之外,香料通过袅袅轻烟散尽屋子。 公主感觉自己像躺在一艘大海之上的小舟,随波荡漾,平静时上下浮动,汹涌时巨浪滔天,小舟也随之身不由己,在海浪中剧烈颠簸。 直到她被叫醒。 “殿下,殿下……” 公主蹙着眉,慢慢睁开眼睛。 意识回笼的一个感觉是,伤口又开始疼了。 雨落小心扶她起来喝水,歉然道:“李都护那边有急事,想见您。还有章钤那边捉到了正要逃跑的周逢春,想请示您怎么处置此人。” 被扰醒了大梦的公主下意识道:“这些事,交给陆惟就好了。” 雨落:“陆郎君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接过杯盏喝水的公主停了动作。 要是陆惟只昏迷了半天,雨落肯定不会特意来喊醒她的。 “我从回来,睡了多久?” “整整三日三夜了,先前奴婢在安神汤里放多了酸枣仁,想让您睡踏实一些。”雨落道。 也就是说,陆惟发了三天的烧,不仅没退,人也没醒。 公主蹙:“大夫怎么说?” 雨落面露迟疑:“该喝的药,陆无事都强灌进去了,大夫说,再不退烧,他也无能为力,让我们去长安,那里名医多,也许有办法。” 可要真等去了长安,恐怕人早就烧坏了。 公主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帮我更衣,我去看看他。” 药刚灌下去没多久,陆惟身体的热度其实已经比先前降下不少了,但摸在额头依旧能感觉烫意。 陆无事各种办法都试过了,依旧没法让陆惟退烧——他受的伤实在太重了。 再这样下去,只会导致最坏的结果。 公主走到床边,看见的就是一脸苍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连唇色都没有血色的陆惟。 印象中,他的嘴角总是似笑非笑微微翘起,单独看似乎有些讥讽的意味,但有了那么一双眼睛,讥讽嘲弄也就成了未语三分情。 但现在,他的嘴角是绷直的,眼睛也没睁开过。 “陆郎啊陆郎,你再这样憔悴下去,可就当不成驸马了哦!”公主啧的一声。 她伸出没有受伤的那一边胳膊,去捏陆惟脸颊。 短短三日,竟消瘦得一下没能捏起肉来,下巴还长出一圈青色胡渣。 眼前之人,哪里还有半分“玉山冰魄”的神采? 不过是躺在病榻上枯槁熬命的倒霉鬼罢了。 公主叹气。 “你这个倒霉鬼,害我受伤,自己倒是一睡了之,你不妨梦里先好好想想,欠了我多大的人情,醒来要怎么还。” 陆惟自然毫无反应。 那些野心和疯狂,都被收敛在这具躯壳之内,偃旗息鼓,悄无声息。 这样的陆惟,让她不习惯。 公主坐了片刻,见对方没有醒来的迹象,就打算起身走人。 她不是大夫,久留无用,陆惟既是如此情况,许多事情就得她亲自去处理。 走到门口,公主停住脚步,转头。 “若再醒不来,你这艘贼船,不上也罢,我只在这里说一次,你听不见,就当作废了。” 房门打开,复又关上。 屋内恢复宁静。 外面,陆无事又满城去找大夫了。 公主则回去让雨落翻找行李,看看有没有什么压箱底的灵丹妙药。 唯独病榻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第63章 外面下起小雨。 淅淅沥沥,在屋顶瓦片汇聚,又顺着沟壑串连成珠,滴滴答答。 古井泛波,阶痕染绿。 雪停了好几天之后,雨来了。 这也意味着久违的春风也吹到了这西北来。 在李闻鹊的指挥下,上邽城这场混乱算是逐渐平息下来。 首恶方良与崔千皆当场伏诛,余子碌碌,不足为虑。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方良死后,章钤逮住了见势不妙想要溜走的周逢春。 此人原是在张掖被他们捉住,因沈源之子的身份,被他们带上同路回京,结果这厮半道上趁着他们在冯华村遇袭,无暇分身,直接就逃走了。 周逢春原本打算进山找找金矿的线索,但他走没多久就差点迷路,人也醒悟过来,单凭他一个,根本就不可能找到劳什子金矿盐矿,还很可能会被野兽吃掉,他也算机灵,见事不可为,就勉强压住贪心,原路返回。 等他出来的时候,陆惟公主一行人早就离开冯华村,周逢春也怕跟贺家加派过来探查的人撞上,就赶紧循着小路返回官道,比陆惟他们晚了一天抵达上邽城。 当时的上邽城还未完全封锁,一些百姓白天是可以走南城城门出入的,周逢春就设法跟着混了进来。 说起来,此人的确是有几分眼力的,他发现城防和流民的异常之后,感觉这里要出大事,就找了个机会去见方良,这才有了后面方良得知仙翁岭金矿的事情。 现在公主他们已经看出来了,沈源之子这个身份,十有八九是假冒的,是数珍会为了给他增添筹码和价值给他捏造的。 这个推测,从许福口中也得到了证实。 许福被风至带走之后,倒是毫发无损活了下来。 相比之下,杨家其他下人就要倒霉多了,流民军冲进去之后,杨府的人要么被打杀一顿,要么早早跑出去,又无处可藏,许福倒是机灵,一开始就对公主他们表明身份,不愧是卷入当年的沈源案还能苟活至今的人。 许福说,沈源之子沈冰,他曾见过一面,是个很木讷的人,样貌也只能称为端正,远远达不到英俊,一个人就算易容,也不可能短短几年时间完成气质上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所以这个周逢春,更有可能彻头彻尾都跟沈源没关系,只不过为了方便行事,伪作沈源之子,连合作伙伴苏芳都骗了过去。 与他有关的事情,章钤还在进一步审问。 章钤深信,从此人身上,他们想必可以挖出一些更为有用的东西。 方良与崔千死后,那些跟随他们起事的兵卒,凡是胁从或被裹挟的,而没有牵连无辜百姓的,就都被放了,有的甚至还能重新回去当差,有些则发放点粮食打发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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