诧异抬起头来:“这是黛儿表妹自己挑选的?” 语气里潜着惊喜和唏嘘,不觉中称呼已由“表姑娘”改作“黛表妹”又变成了“黛儿表妹”。 姝黛回凝一眼,便知自己送对礼物了。 她抿唇一笑,温润道:“我九岁随母来京那次,总瞧见大表兄出门上学前摘一束栀子花,小心翼翼地用丝线扎起。好奇问他一句,大表兄答说:自是送给最适合的人。耳根子还稍稍泛点红。我便冒昧猜想,应是嫂嫂喜欢的,这次专门挑了一枚栀子花钗,大嫂若能钟意便极好。” 温蕾在旁边嘟嘴起哄:“哎呀,是人都知道我大哥从国子监读书起,便痴心于大嫂了,大嫂小名便叫‘栀儿’!” 多久没听见这声亲昵的称呼了,阮珊听得双颊久违地一红。 她父亲晋升太子少傅一职之前,乃是国子监祭酒。彼时大郎温谦也在与太子一同上学,温谦生得雅人深致,磊落大方,每看她的眼神,都仿佛清风明月般穿透人群而来。阮珊的小名叫“栀儿”,他便送给她栀子花。 后面成亲了,温谦更是对她极体贴,夫妻俩举案齐眉,恩爱如漆。只是进门后,婆母大陶氏是个苛刻严厉的,阮珊也不敢在大陶氏跟前与大郎亲昵,郎君亦克制收敛。逐渐的,郎君温谦便不再似从前那般,对自己表露出亲昵,私密时的“栀儿”轻唤变作了沉默,缠绵从一日两三次渐减成十日两三次,更别说送花了,他估计都忘记了。 之后儿子温览又养得瘦弱,不及二房的温贤,又胖又讨喜,吃什么都香,更是让阮珊自觉羞愧,暗暗猜测郎君是否心中迁责。 便愈发地拘谨,都这么久过去了,一直也怀不上第二胎。回娘家时偷偷瞧过大夫,大夫说没有大碍,只是心情郁结。然而这郁结,又怎么才能消散呢,若是明年仍未怀上二胎,览儿仍就瘦小,只怕她便要咬咬牙,狠心主动提纳妾了。 阮珊凝眉,一时对着姝黛俏莹莹的姿容,女子芳龄十七,正是最灿烂年岁,温柔闲适,很让人天然的亲近,不觉惭愧起自己刚才对她的看法。 阮珊真诚地道一句:“我很喜欢,有劳黛儿表妹用心了,改日到我院里来坐。” 络雪站在旁边,悄然地吐了吐舌。她们大小姐娇生贵养,几时受过冷待,在平江府时可是连府尹夫人都对小姐亲厚的。适才这位大少奶奶拂掉小姐的手,风一般从面前掠过去时,可没客气,看得络雪都心疼了。 眼见阮珊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的变化,不得不佩服自家小姐的能耐。 早先在平江府筹备出发前,络雪还有些不解,小姐为何那般仔细挑选礼物,小姐不是懒吗。譬如为了一支花钗,就特特绕好多个店铺,想来小姐原是有备而来的。 小姐的心思,原被自己低估了。从前只看她贪于安逸,慵懒不究,其实很有度量的嘛! 正想着,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素绸褙子的妇人,约莫四十上下瘦长身条,福礼道:“大少奶奶在此啊,适才亲家夫人谴人送来几份小食,让大少奶奶去瞧瞧。” 阮珊明白过来,是母亲送药来了。 她总气色不好,回娘家府上时私瞧了大夫,母亲隔些日子便送药丸子过来。因不想被婆婆或二婶等旁人看到,平白多一桩话头,便总与衣物小食等一块送。 她便抱起览儿先行告辞了。 桌旁只剩了姝黛和温蕾,温蕾早就迫不及待地打开零食,从各个锦袋里掏一点开吃了。 姝黛凝眉,稍顿一瞬,想起了上午俞嬷嬷那欲言又止的作派。正好此时没人,大姨母派来的两个丫鬟又去领东西,便探探话,省得对府上关系一无所知。 姝黛做思念语气道:“也给四姐姐带了一份礼物,却没料她刚巧昨日出嫁,合该我应早些动身,就不会错过了。四姐姐从前还与我说,邺京里有许多好吃的,心中一直念念不忘,转眼她却已嫁作人妇。” 得了吧,她便不嫁,也早已是人妇了。 温蕾颇为无语地停住咀嚼的小嘴,想起温菡便唏嘘。 今春四姐姐与那邬三姐夫在游园时私会,可巧被人撞见了。四姐姐衣衫不整地被母亲领上马车,回府气狠地打了一巴掌,四姐姐当场就哭了。 要知道,从前母亲满心指望她能高嫁,一根指头都舍不得动过她。 不像温蕾,自小动不动就挨屁股板子。 母亲质问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和邬家老三邬奕颢苟合的。 四姐姐竟然答:从年后便开始了。甚至说宁死非嫁不可。 你说气不气,这是闺秀能干出的事吗?事情传出去,惹得温蕾的死对头——秘书监府风吹就倒的三公子,见面了总阴阳怪气,说温蕾名声被她四姐波及,今后这京中怕是没人肯要她。 没人要就没人要,温蕾再没人要也和他没关系! 此刻黛儿表姐提起,温蕾便泄气地应道:“算了,她的婚事把我娘愁得,长吁短叹,谁提跟谁急。黛儿表姐虽有遗憾,错过却也不是坏事,你若在场,唉,就那邬家姐夫背后的一大家子,徒然还要添惹尴尬!” 姝黛暗想,果然有些不可说道的猫腻。 只是曾经大姨母在信中提及,原定的亲事赫家大公子,乃是一名骁勇善战的将军,如何却忽然换了人。 此刻身旁就络雪,温蕾更是有话直来直往的性情,她便试探道:“怎么会呢,四姐姐出嫁我欢喜都来不及。只是隐约记得姐夫是散骑常侍赫家,原是我一直记错了。” 温蕾自认没必要遮掩,反正黛儿表姐来都来了,早晚都会知晓的。也就是母亲,全京城官家谁不晓得,无法理解为何非要掩耳盗铃,不让人提。 她便嘟着嘴慢吞吞:“本来是赫家,可赫家的准姐夫半年前沙场战死,所以婚事也就没了下文。邬家三公子原是尚书右丞凌家相中的女婿,可四姐姐去凌家玩时,与他看对眼了,就……就好上了。为此凌二公子上门把邬家的前院都砸了,凌三小姐也与四姐姐断交了,这位邬姐夫的府上就更无语……算了,说起来就烦,后日她回来,你自然便能见到喽。” 话说着,又往口中塞了一片青梅肉脯,是苏杭一带略带点甜味儿的特色,真好吃。 姝黛专注听着,便明白今晨为何温府门前会有那几桶泔水了。 稍顿,她摇了摇头,做糊涂状道:“我素日懒宅在家,吃吃睡睡惯了,六妹妹这一大段说得我直绕晕,哪家是哪家也分不清了。那便等后日四姐姐回门,再把礼物给她。” “喏,可不是。她的那个邬三相公,说来还算极俊朗。我只是想不通,前任的定远将军姐夫死时,四姐姐哭了整整三天,转瞬没多久就能立刻爱上别人,真厉害。”温蕾絮叨叨地点着头。 不过最厉害的还要数凌二公子,上门砸院子什么的简直太劲了。 两人又闲聊了些京中八卦,眼看接近酉时,温蕾就回母亲大陶氏那边去。 走之前信誓旦旦说,等四姐回门过后,带姝黛出去游逛,把邺京好吃的尝个遍。 姝黛正好在平江府窝得久了,近日风凉话听得多,也想松松筋骨换副心情,便欣然答应下来。 入夜早早睡下,补了旅途中颠簸缺失的觉,次日用过早膳,便叫络雪更衣去姨母那边请安。 明净的偌大铜镜前,络雪给大小姐挑了件素淡的衫裙,呐道:“奴婢昨日见府上的少奶奶、嬷嬷都穿得庄肃,小姐可要穿得素些?” 姝黛对镜抚脸,却说不必,就按平常的来吧。 她入了大姨母府上借住,虽然用些心思圆润关系,但并无须刻意做低自己。 这种做小伏低装两日可以,之后她可装不出,不如便该怎么穿就怎么穿好了。 于是着一袭云霏妆花缎襦衫,搭配昙花雨丝褶裙,不过于姣艳亦不素淡,去往姨母的院子。 大陶氏见到睡醒后的外甥女,愈发是个明眸善睐、杏腮桃脸的妙人儿。她本是对儿女严苛的,暗自想起蔡田婆子提的建议,却觉黛儿新鲜些惹得人注意也好,也就没去关注她到底素或淡。 请过安,叫上姝黛随了去老太太的上院承祥院,见一众的姐妹妯娌。 ---- 蟹蟹营养液灌溉,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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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打算 === 辰时上,承祥院里人气鼎旺,老太太麻氏端坐在正中的八仙椅上,手中一串紫檀木珠捻来捻去。 各院的小姐少奶奶们都已经或站或坐的齐聚一堂了,大房的大少奶奶、三少奶奶和六姑娘温蕾也在。 温府的辈分按年岁从两房一起往下排。 大房没纳妾,大陶氏生了大公子、三公子、四小姐和六姑娘。 二房夫人卓氏生了二公子、大姑娘、三姑娘和五姑娘,因为接连蹦出三个姑娘,遂不得不纳一房妾室。妾室姚氏进门后,又生了四公子和公子,自觉颇为长脸。 老太太麻氏可谓膝下儿孙满堂,晨昏定省是她乐于待见的场面,多年以来风雨无阻,就没缺过班。 大公子温谦在秘书省任职,从五品上;三公子温译尚在补缺,走了关系暂时在工部当差;四公子和五公子还在上官学待考举。 这会儿男郎们都不在,一眼看去基本是妇孺。 卓氏坐在右侧,昨儿温萤回院就和她抱怨说,看见大伯母妖娇的外甥女来了。 卓氏记得,那个尤家的表姑娘当年九岁来京,自己二郎还为了她打过架,挠破魏家公子耳朵,堪堪赔了两颗参。 看温萤气鼓鼓的表情,想来长得又是不得了。卓氏很了解自个闺女脾气,被谁比过就闷气,她今日倒要看看那女子是如何模样。 院里小风吹拂,一缕淡淡的花香气袭来,甚是好闻。 卓氏抬头看,但见姝黛一袭裙裾翩然,衣容绮贵,琪花瑶草般的惹人悦目。尤是眼角一颗红痣艳丽,确是比自家温萤生动了不止一个档次。 官家女子总归自小熏陶,有一种沉贵的矜气,可商女却不同,轻嫚窈娆,举止间自有特色慵然的媚。 偏这缕媚却给她加了满满的分,让她天然在人群中引起注目。 卓氏酸溜溜地关切道:“大嫂是真会‘操心’呐,一刻也不见歇息。涵姐儿的婚事才过,这转眼又该忙上了。” 大陶氏不愠不火地扫她一眼:“弟妹是不用操心其他,最挂心我这做大嫂的了。” 揶揄她坐享清福,这府上有大陶氏打理妥妥当当,她还不安分寻衅。 一句话噎得卓氏吸气。若非心机手段拧不过,卓氏巴不得也能分掌中馈,何至于让她大房一掌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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