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错?”孙照林骂道, “人家手指缝里露出来的一点子不要的东西, 就能把你收买了?” 不管认不认同, 周围弟子俱是点头。 毕竟他们现在之所以站在此处, 就是受了明少爷——哦不,是容少爷的指使,自然不会说容诀的好话。 再说了, 容诀如今在青龙一脉上的名声可并不好, 自从这“真假少爷”一案水落石出, 容诀的境遇可谓是天翻地覆。 从云端跌入泥沼,修为被废, 人人嘲笑。 桑宁宁隐匿在树后。 她冷着脸听了几句,目光又落在了容诀的脸上。 青年垂着眼帘, 自顾自地整理着面前一小块药圃,恍若没听见那些侮辱之语似的。 “……说起来,他的修为似乎也废了?” 孙照林眼珠子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他手摸向了腰侧,“唰”的一下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算不得名贵,但也是寒光凛凛。 桑宁宁心中飞快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只是她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尤其是这一丝情绪,如同一根绷紧的琴弦,含着复杂之音,桑宁宁尚且来不及辩认,就已然消失不见。 她下意识想要靠的更近,看得再清楚些。 “咻”的一声,飞剑而去。 看这个落点,应当是他的手腕。 凭容诀之力,想要躲开,轻而易举。 就在桑宁宁已然打算转身时,一抹猩红从她眼角的余光处蔓延。 桑宁宁蓦然转身。 “嘎吱” 树枝断裂之声骤然响起! 作为一群外门弟子中修为最高的那一个,孙照林警觉道:“是谁?” 无人应答。 孙照林眯了眯眼,刚抬脚想要靠近,忽而一阵鸟鸣声响起。 “啾啾啾——” “哈!原来是鸟啊!” 原本提起心的众人顿时放下心来。 倒不是说他们觉得有多害怕,只是……咳,毕竟这样落井下石之事,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人要脸树要皮嘛! 若是可以,哪怕是禽兽,也总想为自己披上一身衣冠的。 ……是鸟啊。 桑宁宁仰头向上望。 天色正好,树影交错间,如见春光。 桑宁宁握紧了腰间的木剑,可饶是如此,她依旧没有选择走出去。 倒不是什么别的原因,只是桑宁宁还依稀记得,先前几次,容诀都拒绝了让她靠近。 哪怕是那日明镜台行刑后,她都将话说得那样直白了,对方依旧拒绝得毫不犹豫。 桑宁宁抿了抿唇。 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冰冷的体温,和那仿若止不住的黏腻血液。 她凭什么要管他? 桑宁宁果断转身。 被容诀拒绝的那次,是她有记忆以来,生过的最长时间的气! …… 她不会再管他了。 容诀平静地想到。 他扬起了唇角,而后弯下腰,毫不介意地用鲜血淋漓的左手拾起了地上的那株草药。 让桑宁宁离开,本就是他所求的,不是么? 左手微微用力,草药根茎上的倒刺刺入了手指上的伤口,将原本就破开的血肉伤口划得更深了些,乃至于有些细小的绒毛软刺都被血肉包裹,留在了伤口中。 容诀微微蹙起了眉,低下眼帘看向了自己的手。 他的脸上——眼尾、脸颊也被碎石划伤。 但没有一处,比手上的伤口更令他在意。 这伤口有些疼,不算彻骨,只是让人难以忍受,就像是一块完整的白布上缺了一个口子,怎么看都叫人不舒服。 在桑家时,桑宁宁就是这种感觉吗? ……桑宁宁。 又是桑宁宁。 这个名字再次浮现在心头,宛如那次递给她的糖葫芦——容诀不知道糖葫芦是什么味道,只是看她接过时的神情,应当是一种极美味的食物。 正如他现在想起这个名字时,也伴随着这样奇怪的感受。 他应该让她离开,离得越远越好,但他…… 他真正想要的,似乎不止于此。 “——说什么大师兄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可不是么?吹得天花乱坠,到底也只是个窃取他人身份的小人罢了。” 孙照林恶意地嘲弄道。 他虽表面上阿谀奉承,但心中贯来瞧不起这些出身高贵的人。 出身有什么了不起?换做是他,绝对能做的比他们更好! 嫉妒与羡慕交杂,使得孙照林的心里越发阴暗。 如今遇上容诀这位一朝从云端跌落的大师兄,他憋了多年的郁气总算有了宣泄之处。 听着耳旁弟子带着恶意的嘲弄贬损,孙照林眯了眯眼,忽而上前,一把夺过了容诀手中的草药,一下子扔在了地上。 “哈,不是‘大师兄’么?竟然也需要这样寻常的草药疗伤?” “什么大师兄呀?如今可也只是个连剑都拿不起的废物了!” “可不是吗?区区一个废物,不劳孙师兄动手,只要您吩咐一声,我们就能把他解决!” “剑都拿不起来了啊,啧啧啧,还真成了一个废物啊!” 远处正打算离开的桑宁宁:……?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且不论这个结论是如何得出,但是—— 容诀是废物,那常年被他压制的自己岂不是废中废?! 从先前开始就憋了一股气的桑宁宁顿时找到了发泄口。 骂她可以,骂容诀也可以。 但他们不能贬低容诀的剑,更不能连带着鄙夷她! 桑宁宁一跃而起,径直落在了他们面前,大怒拔剑—— “你们再说一句试试!” 众多外门弟子:“???” 众多外门弟子:“!!!” 夭寿了! 他们心中大呼小叫! 谁不知桑宁宁与大师兄容诀关系好?便是先前不知,在经过明镜台那次后,总也知晓了。 听说桑宁宁在这之后再也没去看过容诀,他们本以为这两人已经闹掰,又或是桑宁宁终于开始避嫌…… 如今看来,远非如此啊! 孙照林最先反应过来。 他本想悄悄溜走,却不料在这方面桑宁宁眼尖的很,一下就用剑阻拦了他的去路! “桑、桑桑桑师妹!” 孙照林打着磕巴开口:“先前、先前是我有眼无珠,不不、不识庐山真面目,对师妹多有得罪……” 桑宁宁难得抓到一次重点,略偏过头,语气平静:“你之前就得罪过我?” 孙照林怎么也没想过她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试探着道:“是、是吧?” 最近一次,就是那日桑云惜师妹入内门时,他说了好些不好听的话。 若是要往远了说,那更有…… “原来如此。” 桑宁宁挽了个剑花,眼神更冷:“那这一次,就新仇旧账一起算吧!” 孙照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众弟子被桑宁宁打得抱头鼠窜,口中不住地发出惨叫。 “别打了别打了桑师姐!” “我们、我们错了!桑师姐求求你,你快住手!” “呜呜呜,我们再也不敢了——我们也是受人所托啊!” 受人所托? 桑宁宁眼神一动,旋即手上动作更快! 打的就是你! 尽管她只是手持木剑,可动作快如疾风,加之灵力辅助,一时间竟然无人敢还手。 畅快。 但也没想象中那么畅快。 料理完背地嚼舌根的弟子们,桑宁宁回过头,就见容诀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联想起先前那些对话,桑宁宁顿时心中一紧。 该死。 他不会误会自己是在为他出头吧? 果不其然,容诀走到了她面前,唇畔带着浅淡的笑。 “多谢师妹,但往后不必再管。”长长的睫羽轻颤,于下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我——” 又来了。 又是这样。 原本被桑宁宁压下的无名火再次被点燃,且又愈演愈烈之势。 “呵,我要你管?我偏要管!” 听了桑宁宁的话,容诀忽得弯唇一笑,眼尾带血,比之往日温雅更添三分艳色。 他道:“那便有劳师妹了。” 他没有拒绝。 桑宁宁迟疑地眨了下眼。 她垂下眼,看向了容诀的手。 “你没有剑了吗?” 容诀摇头:“清珩已毁,宗门不许我再用剑。” 清珩已毁。 这四个字容诀说得轻描淡写,但落在桑宁宁耳中却怎么听怎么别扭。 大概是不习惯容诀没有剑吧。 桑宁宁皱起脸,抽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 “木剑?” 容诀依旧摇头,隐约发出了一声轻笑。 “也是不许的。” 桑宁宁沉默了良久。 她望向了容诀身后的小屋。 不,这里与其说是“屋”,不如说是草庐。 破败的墙壁,凋零的花草,被好好圈起来的药圃此刻也已经被破坏的乱七八糟,为数不多的草药大都被碾得粉碎…… 而容诀还在试图将它们捡起。 桑宁宁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身体反应几乎快过脑子,在她意识到自己要说什么之前,话已然出口。 “我带你走。” 正弯腰拾取草药的容诀动作未停。 他知道,这只是一时口快。 桑宁宁确实是一时口快。 可她说出口后,却觉得这个主意妙极。 “你和我回小竹屋,”桑宁宁快步走到容诀身边,放下了木剑,蹲下.身体,一边帮他拾取那些已经断成几截的草药,一边飞快盘算起来,“你不是说过么,通往我湖心小竹屋的那条道可以随我心意而行,只要我不愿意……” 她是认真的。 容诀停下动作,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你已经有了许多新朋友了,你可以去找他们。大好光阴,不必在我身上浪费。” 他故意向沈家发出那封信,就是为了吸引景夜扬前来。 在所有的“师兄妹中”,除去桑宁宁外,景夜扬其实是心思最干净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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