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屋,盈双和碧流便觉着她的神情不对,递了热茶过来,“出了什么事,小姐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发髻塌了,衣裳也乱糟糟的,仔细看,裙摆下面还挂着片菜叶子。 梁雁对着镜子拿帕子擦了擦脸,接过热茶喝下,暖了暖身子,这才义愤填膺地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同两人讲了。 两个丫环听了,似是比她还要气愤,碧流替她解开头发,重新梳理,“小姐,当初我就说了,咱们不该把人家带进府里来。” “就是,给他吃的给他住的,贵宾似的供着,在外头竟然这样对您。 果真是个冷面无情,不讲人情的家伙。” 盈双提起脚就要往外走:“小姐你等着,我这就去跟老爷告状,让他把那主仆三人打发了出去,省得搁在府里扰您心烦。” 梁雁揉揉额头,顿感乏力,她伸手将人拉住:“算了,等他的宅子修缮好了再说吧。” 不管怎么说,宋随还是救了自己两回的,她虽嘴上说着生气,但到底心里也没想过要这么直接将人赶走。 说话间,她被桌角上的一直烟青色钱袋子吸引了注意,于是伸手将那钱袋子拿在手里,问道:“这是谁的?” “这是您今日走后,一个公子送来的,这儿还有一封信呢。” 碧流将钱袋子底下压着的信封递过去,梁雁打开信封,拿出里头的纸张,只见上面写着两行清隽的小楷:多谢姑娘前日赠银,今日奉还,玉簪聊表谢意,还望收下。 接着再拎着那信封口往外倒了倒,果然掉出来一支簪子,一支玉燕云簪。 簪体通透温润,上头的玉燕和云纹雕刻栩栩如生,灵透清澈,与梁雁的气质很是相配。 盈双赞道:“真好看!” “小姐快试试”,碧流接过簪子,往她刚刚挽好的头发上插了进去。 镜子里的人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梁雁摸了摸头上的发簪,忽地想起什么,“碧流,你去小厨房给我弄些梅花糕来,要装点得好看些。” 上一回借了韩明母亲的衣裳还没来得及还回去呢,正好趁着今日天色还早,她得跑一趟韩府。
第36章 这一次到韩府, 不似上回那般匆忙,梁雁和两个丫环被门房领了进去。 穿过回廊,走过覆着积雪的石径,梁雁又一次来到了柳瑜住着的静雅堂。 院落四角的小花坛里种着几株腊梅, 梅上有积雪, 梅雪相应, 有淡淡暗香。 院子正中有一棵柏树, 树干宽大,五人可抱, 亭亭若盖, 荫被数亩。 树下一口荒井, 井口两条锁链纵横呈十字状将井口封了起来。 梁雁从井前走过,看见那锁链上都已生了锈,像是废弃了许久。 静雅堂的丫环从门廊下走来,带着梁雁走过拐角, 来到内院正厅。 柳瑜听了下人通禀,便在正厅等着梁雁, 见她来了,吩咐人给她看座上茶,温雅随和的模样。 梁雁让碧流将上次借来的衣物递了过去, 又将带出来的糕点轻轻搁在桌面上,也放缓了声调:“上一回遇雨,叨扰了夫人半日,还借了夫人一套衣服,我今日特意上门是想将衣物还给您。” 柳瑜面容恬淡, 脸上挂着温浅的笑意,“没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梁姑娘是景州的朋友,不必与我这么客气。” 梁雁将糕点盒子打开,往前推了推,“那夫人尝尝这梅花糕,我看您院子里也种了梅花,应当喜欢这味道。” 柳瑜伸手取过一块,轻轻咬下一口,淡淡的梅花香在舌尖漫开,“这糕点细腻香醇,很好吃。” “您若是喜欢,我便时常叫人送一些来。” 柳瑜的目光落在梁雁的发髻间,微微停留了一瞬,随即回应:“那便要麻烦你了,景州那孩子总也不着家,我一个人呆着也没什么事,梁姑娘有空可以多来走动走动,我也能有个人说说话。” “姑母,有我陪你说话还不够么?你可是嫌弃我了?” 外头走进来一个穿着湖蓝色长衫的姑娘,她三两步走到柳瑜跟前坐下,揽过她的胳膊,语态娇嗔。 “你又说胡话了,姑母何时嫌弃过你”,柳瑜拍了拍柳思妤的手,叫她好好坐着,她这才不甚情愿的坐好。 目光落到桌子上摆着的精致糕点上,“这是梁姑娘带来的糕点?我能尝尝么?” “当然”,梁雁笑着点头,柳思妤顺势夹起一块,咬了一口,面上也露出惊喜之色。 几人坐着闲聊了一会,柳思妤忽然问道:“姑母,表哥今日要回来么?” 柳瑜喝了口热茶,茶烟袅袅下,她的面容都带上几分飘渺之气,“应当会回来。” 寻常日子里说不准,可今日,韩明一定会回来。 柳瑜摸了摸腕上的佛珠,眉目透出一丝悲凉,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她若拿那事去劝诱他,他只怕对自己的成见会越来越深。 送走梁雁后,柳思妤张罗了一桌丰盛的晚饭,可菜肴虽佳,满院也只有她们二人,更显得寂寥冷落。 饭后,柳思妤在院落里陪着她说话,夜凉寒重,柳思妤有些发困。 “不必陪着我了,早些去休息吧”,柳瑜打发她走,柳思妤却不愿,强打着精神:“姑母,今日是你生辰,我再陪陪你。” 其实生辰又如何,丈夫有了新欢,儿子也不愿亲近,没成想临到老了,自己倒落得个寂寥空茫的下场。 柳瑜抬头望向天上的一轮明月,月光落在院落里的积雪上,月色雪色相汇,更显无边冷寂。 心头泛起丝丝缕缕的苦涩,到今日这地步,大抵都是她自作自受罢。 又过了许久,二更打更声响,院墙外的街道静谧无声,家家户户都开始闭了门准备休息。 柳瑜看着一边陪着自己枯坐的侄女,又催她去休息,“思妤,你表哥今日大概不会来了,我们都回去歇着吧。” 柳思妤面露失望,终于起身,搀扶着柳瑜回了屋,而后又在前厅逗留了一会,依旧没等到人来,这才独自回了房。 柳瑜回屋后,也并无睡意,于是拿了本今日常读的经书,坐在桌前抄起经来。 夜色渐浓,她聚精会神写着字,没有意识到时间一分一毫地流失。 三更夜半,她终于吹了烛火准备上床休息。 起身往床榻间走去时,房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她耳力极好,于是很快回过头隔着门扇朝外头望过去,是一闪而过的人影。 柳瑜顾不得许多,匆匆拉了门,门下放着一只檀木首饰盒,她心中一动,于是连忙往外追。 追着那片暗青色的衣角直到院门处,她扶着门,急急喊道:“景州!” 韩明终于停下脚步,却是头也没回:“更深露重,母亲还是早些进屋去。” 柳瑜缓缓走上前,母子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错开,她伸手想要拉住他,却还是慢慢收回了手。 “娘就知道,你今日一定会来。娘的生辰,你不会忘的。” 韩明垂眼看着地上的影子,眼波晦暗:“记不记得,其实没什么意义。母亲今日叫住我,是还有其他事?” 怕他来。 更怕他不来。 她的确有其他事。 “听说你老师那里,有一幅斯岳先生的山水真迹-” “母亲”,韩明素来温和面色竟也冷硬起来,打断道:“你今日就是为了说这些?” 柳瑜抓住他的袖子,近乎祈求:“景州,娘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你老师素来看重你,你向他要一要这山水图,他不会不给的。” 韩明用力拂袖,语气不容商量:“君子不夺人所好。” 接着抬脚继续往外走,一句也不愿再与她多说。 他脚步利落,身姿清绝,柳瑜觉着,这模样真是像极了院里那棵老松,清正刚直,近乎不通人情。 当年的事情,一直似块巨石压在心口,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埋怨她,可她做这些,又是为了谁? 人压抑久了,也会崩溃,她望着韩明离开的方向,声音比足下的雪还要冰冷,刀子一般刮到人耳边:“你早就不是君子了。” 韩明脚步一顿,心口好似被插了一把刀子,漫天的情绪潮水一般涌来,激得双眼都迷离混沌。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鼻腔里冷冽的空气终于唤回几分思绪……她说得不错,他早已不是君子了。 寒风穿堂而过,他如木偶般往前抬步,只往后留下一地孤绝的脚印。 柳瑜独自在寒风里站了许久,等天边泛起微微白光,才移了步子,颓丧地往屋里走去。 辰时,天渐渐亮了,夜里的北风吹得急,到了这一会,雪又下了起来。 洋洋洒洒,簌簌而落,罩得外头青石草木一片银白。 梁雁很早就醒了,躺在床在翻来覆去的,她偏过头看见床边小几上的银白色手炉,忽觉得烦闷。 于是从枕头下拽出一张帕子,将那炉子盖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满意地别过头去。 这两日都是大雪,朝廷特准了官员两日休沐,梁雁起床梳洗过后便去了爹娘屋子里。 屋子里茶香袅袅,孔令珊半倚在榻上,眉眼间透着懒怠,梁昭则在书桌前画为她绘丹青。 梁雁抱着胸在门前立了一会,二人皆没发现她。于是只能极其刻意地咳了一声,“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梁昭头也没抬,腕下的笔锋不停,描摹着榻上人的姿容。 孔令珊则掩唇轻笑,“外头那样冷,杵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 梁雁挪了步子,往屋子里走去,却见用饭的八仙桌上摆了一只木盆。 她走都桌子边顺势坐下,只见盆里有几尾鲤鱼曳尾而动,溅起一抹水花,拍在她手背上。 “这鱼是哪来的?” 一只只的,块头不小,那木盆险些要装不下。 孔令珊回她:“西院水渠里的,这几日下雪,水渠的水都冻住了,娘就叫人先把鱼捞上来。” 梁雁用手点点水面,鱼的冷暖尚且有人过问,而昨日那冰天雪地里,自己从国公府走回来,他竟又和前次一般,一整日了连句话也没有。 “雁雁,往后可不要再给这鱼喂糕点了,你瞧瞧它们都长成什么样了。” 天气严寒,孔令珊想起西院那几尾鲤鱼,便叫人昨日去将它们捞了起来。 可去捞鱼时,下人同她说水渠底还有几块泡开了的糕点。 她就说这鱼不过养了大半个月,怎么就长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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