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这段时日,他也……并未动摇。 廊道、树枝、回窗、黛瓦上,皆是一片白芒。 他看向院门口转角处那一抹浅蓝色的衣角,又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昨日回府后,他在梅花树下发现了兰花的根茎,范冬莲与他说过,范云岚对石斛兰这一品种尤为敏感。 从前在范家,院里从不允许钟兰花。 这事情谢彦自然也知道,可他却在这里种了兰花,还用其他的花草遮盖以掩人耳目,其目的可见一斑。 他预备一会再去翰林院查一查,看看谢彦是否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届时将这些物证捋一捋,这案子已然有了眉目,他也不必再在这里久留。 既然如此,便再也没有同她演戏的必要。 梁雁捏着盈双的手,表情有些茫然:“他说什么?” 冷风一阵阵吹过,掠过院里院外覆着雪的草木,发出沙沙声响。 “他怎么能这么说你,小姐,我这就去告诉老爷!”盈双气愤不平,转头就要往外走,可一只手还被梁雁拉着,她动不了,只得回过头来:“小姐!” 都这种时候了,他都这般不留情面了,小姐怎还护着他? 梁雁有几分不寻常的平静:“你在这里等着我,若一刻钟之内我没有出来,便找爹爹来。” “小姐”,盈双无奈,想拉着她,可梁雁说完话,便推了院门,进去了。 莫春羽看见来人,一时间惊住。 张嘴就想解释:“梁小姐,我家大人他……不是那个意思。” 梁雁没看他,踏着积雪,一步一步走到宋随跟前。 “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 她看上去很平静,可宋随却瞧见,她一贯清亮乌黑的眸子有几分空泛,像是被一团雾气绕住,隐隐盖住了底下的怒气。 她既然来了,便索性说个清楚。 省得她一天到晚在自己跟前晃晃荡荡,看得心烦。 “梁小姐若是不聋,应当听得清楚,何必多此一问。” 他说的轻巧,轻飘飘的一句丢下来。 ‘啪’的一声。 一道掌风从耳侧涌来,她用足了力气,一个耳光狠狠地扇了上来。 梅花枝上的积雪被风吹拂着往下扬,有一朵就挂在他眼尾。他抬了眼,眼底掠过一道沉沉的戾气。 “你疯了?” 梁雁正是气血上涌,浑身的劲儿使不出去的时候。 也不理会他此时的滔天的怒气,也不去管一旁惊掉了下巴的莫春羽,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看着他,“当年救我的公子,清风霁月,举世无双,你这样卑劣无耻的人,不配冒认他的名头。” 盈双听见动静,从院外探头往里看。 她瞧见小姐单薄的身子立在风雪里。 她瞧见小姐身子都在抖。 那位大人脸色更是难看,视线冰冰凉凉的,像刀子一样,他该不会要打回去吧? 盈双心里急的不行,却还是记着梁雁的话,时间还未到,她还不能去找老爷。 宋随压着心里一浪翻过一浪的怒火,抬起指腹揩去脸上冰凉的水迹。 声音沉沉的,听不出情绪。 “他那么好,你去找他便好了,来这里发生么疯?” 可莫春羽心头却一惊。 宋随有火时,若是撒出来,当场骂他几句,或是罚他去干活,那便是没什么。 可若是憋着,没发作出来,那才是大事。 因为宋随这个人,记仇得很。 “不劳您费心,我自是会去找他。只是宋大人,您在我家赖得也够久了,若是您家老宅收拾妥当了,不防早些搬回去。也省得给人添麻烦。” “呵”,宋随冷笑一声,“就这么急着赶我走,好去找你那光风霁月,君子一般的救命恩人?” 不知是否是冷的,梁雁总觉得他这话好似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一般。 她瞥见他右边脸上落下的一道赫然醒目的巴掌印,总觉着不太解气,想着给他左边再添上一道才好。 她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一步,足尖恰恰好停在宋随的足尖之前。 藏在袖子里的左手用力捏了捏,她回他的话:“我怎么样,自然不劳烦宋大人费心。” 接着踮起脚,又挥着手掌过来。 只是这一次,她的巴掌没能如愿落在宋随脸上,反而半路被截在空中。 宋随捏着她的手腕,眼里黑黑凉凉的。 “你别得寸进尺。” 盈双还是等不住了,她朝里头喊了一声:“小姐,你好了没有啊,老爷喊你呢!” 梁雁连忙道:“来了。” 可宋随捏着她的手并未松开。 她有些站不住了,用力在他脚上踩了一脚。 他终于撤了手,梁雁得了空,头也不回地院外走了。 宋随方才握着她腕子的手垂在身侧,又虚虚拢了拢。直到指尖上那股浅淡的热意冷却,他才一言不发地回了屋子。 莫春羽此刻有些懵懵的。 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进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只能独自仰天长叹。 梁雁和盈双回了院子,盈双关了门扇,时刻注意着梁雁的动静。 “小姐你怎么样?他没打你吧?” 梁雁摇头。 想来他落难时,答应她来梁家并不是走投无路,而是别有所图。 见她傻呵呵地说起当年的事情,为了方便行事,便随口认下。 甚至还连着又利用了她两次,用完就丢。 宋随这样心机深沉,剑戟森森的人,她还真是斗不过。 算了,大不了以后离他远些,他查清了案子,自己自然会搬出去,她便识相点,不去自找麻烦。 这么些天的伙食和心意,权当喂了狗罢。 梁雁点了点自己的私房钱,还好没借钱给他,目前这小小的损失,她还承受的住。 以后可要擦亮了眼睛,好好看人。 碧流问她:“小姐,这是从成衣铺取回来的衣服,现在怎么办?” 梁雁看着那桌子上摆着的两件长袍,眉头忽地拧了起来。 这衣服原先是为了答谢宋随马场救她时做的,如今也没有必要了,看着也觉得碍眼,但就这么丢了又可惜。 衣裳做了两套,价钱也不便宜呢。 梁雁抬手点点桌面,陷入沉思,在看到桌角边上放着的鸽子时,眸色一亮:“这尺码我爹也穿不了,就给莫春羽和时雨吧。” 宋随虽然经常不干人事,但两个侍卫到底还算是正常人,在府里时也帮着她干了许多活,不如就给他们穿了。 碧流点头道好,于是将衣服收了起来,准备明日寻个时间送过去。 盈双则从外头领了两封信回来,“小姐,有你的信。一封是韩公子送的,一封是温小姐送的。” 梁雁接过两张信封,拿起面上的那份打开,是温静娴送来的信。 她往往有事总是驾了马车直接来了,今日怎么还送上信了? 梁雁拿出信纸,只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爹娘今日进宫,好像在与姐姐商量我的婚事,我顶了几句嘴,就把我锁在府里了,能不能来陪陪我。” 信纸底下画了一个小人,小人被关在囚笼里,脸上挂着两道泪。 皇帝的后宫之中,除了皇后荣湘以外,最受看中的便是温静娴的姐姐温灵筠,被封为温贵妃。 以及从前跟在皇帝身边的一位小宫女,名唤许颜,被封为颜妃。 温静娴自小天边不怕地不怕,却偏偏对她这个姐姐有些犯怵。 也不知是怎样铁血手腕的女人,才能将她这泼猴似的妹妹收拾得这般服帖。 梁雁继续打开另一封信,仍旧是熟悉的清隽字迹,看了便觉得赏心悦目。 韩明从书上摘了一段江宁的方言,来信问她这几句的意思。 信中附言,除了信纸上这些,还摘录了其他内容,若她明日有空则邀她一起书楼,若她不便,就只将信纸上这一些替他翻译一下便好。 梁雁左手拿着温静娴的‘鬼画符’,右手拿着韩明的清雅小楷。 自己来上京后,没交着什么朋友,温静娴和韩明在她这里,已是关系匪浅了。 朋友有困难,自然要帮忙。 梁雁研磨提笔,给两人回信, 对韩明道:明日有空,可以赴约。 对温静娴道:明晚来找你。 遂将两封回信让人收好,分别给两边送过去。 * 今日休沐,翰林院除了辜清章不会再有人,是最好的时机。 午后,宋随便踏着雪往翰林院去了。 出人意料的是,辜清章不在,反倒是韩明在那儿。 两人关系浅浅,韩明见宋随一副气势凛然的模样,以为他是来找辜清章的。 “宋大人,老师今日身体不适,由我在这看着,你可有什么事?” 韩明在桌案上抄书,翻看的是江宁的风土记物书,砚里的墨透着黑亮色,能闻到股特别的气息。 和那日在马车上,在梁雁身上闻到的一样。 他脸色愈发沉了。 宋随往里走了两步,看见他手肘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盘糕点。 是梅花糕,这么看着,那外观和馅料,与梁府出的如出一辙。 他又冷下眼来,上午才故意告诉她真相,这会便往别人桌案上送了糕点。 呵,她动作倒是快。 如此迫不及待,是怕有人同她抢? “宋大人?”韩明又唤他。 他负手站着,浑身泛着生人勿近的肃杀气,往韩明这边稍稍偏了头,缓缓道:“大理寺在查范云岚的案子,我今日来看看谢编修的位置。” 一站一坐,韩明抬眼看他,他一双眼睛沉沉,里头却暗流深深涌,好似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宋随一只手捏着搜查令,只身进来,几个黑衣的侍卫立在门外。 韩明起身,示意宋随跟他出来,他领他去谢彦的位置。 宋随从韩明桌角往前又走了一步,才回身过来准备出去。 只是动作间,好似无意,他的衣摆扫过几面,接着便听得一阵‘叮铃’的碎瓷响,几面上的梅花糕落在了地上,滚在他脚边。 韩明闻声回过头,恰好看见他抬手捋了捋衣袖,神情漠然无辜地看着他,“实在抱歉,打翻了韩修撰的东西。” 不知是否是错觉,韩明似乎看见他眉心松动,眼里有畅意,却没几分抱歉的意思。 那一碟子糕点,是柳思妤叫人送来的,他本也不爱吃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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