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我多管闲事,你如今便能钱财美人两手圈抱,继续做你美名远扬的谢家大公子,翰林编修?” 宋随绯红色的官服漏在牢房的泥墙和直木间,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空间里,都是极刺眼的一抹红色。 谢彦从墙角一骨碌爬起,伸出一只手,想要抓着他的衣袍将人拽过来,可那人稍稍往边侧一闪,就轻松躲开了。 宋随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虽未说一字,可眼神落在谢彦身上,像是在打量一块砧板上的死肉,无端叫他觉得屈辱万分。 谢彦怒喝:“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处心积虑置我于死地?你若为我留条活路,往后我谢家也不是没可能与你……” “哐当”一声,宋随一脚踢在牢门上。 门上的木渣子裹着陈年的灰扑扑簌簌滚落下来,谢彦眯了眼,眼里激出泪来。 耳边又响起宋随那道冰冷无情的声音:“谢公子说笑了,我乃大理寺少卿,查清真相,为民除害本就是我的本分,怎么从你嘴里出来,倒好似我在故意针对一般? “你嗜赌成性,欠下巨额赌债在先。 “见异思迁,谋杀亲妻在后,今日所得之果,皆是往日所种之因。 “与其怨天尤人,倒不如好好问问自己。” 呵,当真是油盐不进。 谢彦用力揉了揉眼,终于能勉强拉开一丝眼帘,宋随静静地立在他身前,两人隔着一道木门,从此刻开始,便是天壤之别。 宋随如同高山上一捧白雪,遗世独立,清冷孤绝,而此时的他,如同河床里的淤泥,腐臭不堪。 他不愿这样落了下风,扯了扯嘴角开口:“你这样冷血无情,做事不留退路,今日即便参得透我的因果,来日又参得透自己的因果么?” 他这样不咸不淡的一句,落在宋随耳里,激不起他半分情绪的变化。 他抬手掸了掸衣袖上的浮尘,提步往外走。 谢彦双手把着牢门,朝着他离去的方向喊道:“即便你明日就将我问斩,可我少时有父母疼爱,成亲后又有妻子体贴,也得过一红颜知己,人生虽短,也算圆满。 “你呢,你以为你又比我好多少,你这样冷血无情的人,你以为这世上又有谁真心喜欢你!?” “你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得到别人的爱!” 那绯红色的身影在转角处略一停留,空气中浮尘跃动,隐隐能闻到牢房外头,雪化的清冽气息。 他抬头望着出口的方向,地牢过道处的天窗投下一片白色光亮,将他整个人照的破碎而透明。 而后,衣摆下的脚步微动,他错身离开那道光影,又隐去暗色里了。
第39章 前半日天色灰蒙暗沉, 到了申时,厚重的云层背后倒是隐约可见点点淡金暖色了。 下了两日的冬雪就在这浅淡的阳光下悄无声息地消融,空气里都是冷冽清绝的意味。 韩明昨日在翰林院时接到了梁雁的回信,信上说她有空, 两人约在书楼, 她为他解惑。 他从翰林院提早料理完今天的事务后便同随从云柏提早到了两人约见的书楼等着。 今日化雪, 午后的阳光一点点斜照, 街道上人影错落,冷风淡淡, 韩明坐在书楼二层临窗的雅间, 支起窗棂, 往下看着。 平日里无事时,他也总爱靠坐在窗边,有时看天边云海翻覆,有时看街边人流如织, 然后思绪渐渐飘远,想起从前和阿越一起的日子。 他曾有过一个表弟, 是母亲的堂姐妹所生,名唤谢越。 幼时,姨母一家初初来京, 曾在他家借住过一段时日,那是他与阿越最最要好的一段时光。 后来每每想起,心中总是抽痛。 如若不是母亲,不是他,姨母与阿越不会早早离世…… 云柏看着自家公子渐渐皱起的眉头, 周身笼罩起淡淡愁云,便知道他又在想那件事了。 十四年前那件事, 成了夫人和公子心里的一道疤,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公子和夫人谁也跨不过去。 他每每看着两人这般煎熬,这般互相伤害,心中也不是滋味。 可一旦想开口宽慰两句,总会被一贯好脾气的公子冷冷地打发回来,叫他也不敢再提起。 他倒了一杯热茶递过来,看见楼下有个眼熟的丫环,梳双丫髻,一身浅粉色短袄,正是他昨日去梁府送信时见过的那个。 “公子,那可是你要等的人?” 云柏出声打断他的思绪,韩明眼中渐渐回复清明,也跟着往下看。 丫环身边跟着的姑娘正是梁雁。 梁雁一头青丝简单挽了个髻,细碎发丝贴在脸颊,微风掠过时轻轻扬起,好似春日杏花枝头簌簌,细蕊轻摇。 她朝着书楼的方向走着,脚步不疾不徐,身上披着的鹅黄色带白绒的披风随着步子漾开,不过恍惚之间竟带了些沉冗意味。 犹记两人初见,那时他抄了半日的书,精神已有些不济,偶尔闭眼再睁开时,脑袋里似盘过一圈飞燕。 她正巧这时候来,从窗子外探出半个脑袋问路,他冗沉的目光从纸面上拨开,于是看见窗外有昏暗的天光,窗下有个眉眼清亮,声音纯澈的女子。 两人分明是第一次见,他却总觉得分外熟悉…… 思绪间,楼下已没了她的人影,门外响起浅浅的脚步声,再回过头,人已出现在了内室。 她脸上挂起浅笑,远远喊了他一声,韩明匆匆起身,上前两步迎她进来,请她落座。 他的眼神不经意掠过她的发髻,上头插的是朵碎玉样式的珠花,灵动可爱,倒也衬她。 他想起昨日赠信时送她的玉簪,那簪子是他有一年参加灯会时,答对了灯谜赢回来的。只是他一个男子,用不上这东西,便一直闲置着。 昨日写信还她银钱时,觉着今日少不了又要叨扰她,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就把那玉簪也附在了信里。 不过她今日未戴出来,也不知是不是不喜欢。 算起来,自上次成衣店偶遇后,也两人有一段时日未见了。 今日再见时似乎有些拘谨,韩明于是缓缓开口,语气温和道:“上回送姑娘的玉簪可还喜欢?” 梁雁接过云柏倒好的茶水,捧在手里,点头道:“喜欢,很别致。不过你往后不必如此客气,我只是帮了个小忙,算不得什么的。” 语气淡淡的,不似往日里的明快,他忽然察觉到,梁雁今日心情似乎不太好。 韩明关切地问了一句:“姑娘脸色瞧着不太好,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还真是叫他猜对了,她的确是碰上大事了。 想起昨日的事情,想起宋随那个可恶的家伙,她现在都还气得牙痒痒! 这世上怎会有他那样无耻的人。 她梁雁看着就那么像冤大头吗? 骗她吃骗她喝,还诓她跑腿做事。 她偏偏跟个傻子似的,把他当成恩人,日日哄着。她想起来昨日被拦在半路的另一道巴掌,手又痒了痒,下次再见到他,她非得再打回来不可! 不过这样的晦气事,还是不说出来了,免得影响她今日的心情。 “没什么,可能就是昨夜没睡好吧”,梁雁扯了扯嘴角,又提起正事:“对了韩大哥,你今日想问什么尽管问,不必同我客气。” 盈双立在梁雁身后,也跟着扯了扯嘴角,心想:她家小姐昨日白日里说是不与那宋大人一般计较,可到了晚上,做梦都在骂他什么‘狗官’,‘骗子’,‘冷血无情’,‘没人性’之类的,这能睡得好才怪。 好在今日有个机会出门走走,不至于让她在屋里憋着,不然,她总是要担心梁雁会忍不住去西院擒了宋随打上一顿。 知晓她不愿多说,韩明淡淡一笑,手里拿了本记录江宁周边地县风土的杂记,摊开书页递过去,书上有些地方用了特殊的土话和符号记载,他不大看得懂。 梁雁往前挪了挪椅子,看了一眼,手指攀上书册,指着书册上的文字向他解释:“这一块说的是当地的饮食,大概是受气候环境的影响,这边的人比较喜好吃清淡偏甜口的食材。” “这里说的是江宁与云州接壤处有一片山村,此地地势奇特,有村民发现能在这里找到珍贵的矿材。” “这还是说的那片山村,入口处隐蔽难寻,有许多人都曾去探寻过那处宝地的虚实,却无功而返。” 说话间,两人离得近了,胳膊间就隔着一拳的距离。 梁雁身上有淡淡的馨香,垂眸认真与他解释时,认真专注,且随便指着一处都能与他讲出个大概来,与往日里的样子很不一样。 韩明仔细听着,一边用笔在一旁做下标注。 见他十分慎重仔细的模样,梁雁随口问道:“对了,我听父亲说翰林院中的官员大多负责草拟各种制诘,召令,赦文,又或是修书纂史,进讲经史之类的,韩大哥为何想到要修地志呢?是你自己喜欢做?” 他握笔的手微微顿住,倒是从未有人问过他,是自己喜欢做,还是不得不做。 想起当年他与老师提出要去编修地志之时,父亲与母亲皆不同意,认为他领了翰林院中没人要的,出不了头的差事,这是在浪费大好前程。 可这是他唯一想做之事。 本来自姨母和阿越去后,他便与父母淡了关系,但他是父亲的长子,父亲总还对他存有一些希望。 那次见他一意孤行,冥顽不灵,父子俩也再没了体面,他也搬出了韩府。 此后不过是每逢父母生辰,他备上一份礼送去,再没别的交集。 若那次不是路上偶遇梁雁,送她去韩府换衣,他只怕也不会突然回家去。 “我曾有过一个弟弟,他幼时的愿望便是踏遍山河,编修地志。” 未曾听过韩明还有个弟弟,梁雁有些好奇:“亲弟弟?” 他摇摇头,“是我姨母的孩子,我们幼时曾有过一段亲密无间的时光。” 注意到韩明话里说的‘曾有过’,想来要么便是两人长大了便不是一路人了,要么就是那位表弟已不在人世,总归,听起来不是什么好光景。 梁雁便没再继续往下问,起了别的话头:“韩大哥是上京人士,又怎么会对江宁这一带这么感兴趣?” “我那位弟弟八岁时意外落水,后来听说被一只从江宁路过的船只救起,我便追去了江宁。 “只是到了江宁后,那船里开船的和坐船的一夜之间都没了踪影,线索断在江宁,我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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