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和帝攥住他发冷的手腕,道:“朕是天子,死不了。” 李元晟不做声了。 “你恨朕,这就是你报复朕的手段?”荣和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怒意:“自导自演这么一出苦肉计,你想得到什么?要朕封你儿子做皇太孙?李长羲回京途中遇刺也是你的安排?你已经禁足幽宫三年,还能安排这许多计谋,当真是手眼通天啊!” 苏云乔被这番话震惊,随即察觉李长羲正值情绪失控的边缘。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布满血丝,随时就要发作。她赶忙抱住他的手臂,右手在他肩上反复轻拍。 李元晟道:“臣若有这么大的本事,当年怎会‘谋反’失败?” 荣和帝又道:“凭你的本事,这一刀不该致命。” 李元晟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荣和帝愤然起身,大步流星走出殿前,对太医道:“朕没准他死,你们必须让他活着。” 一种太医面面相觑,有苦难言。 李长羲反复咀嚼皇帝的那句话——“凭你的本事,这一刀不该致命。” 冷静,冷静。 他不能就此崩溃。 李长羲忍着心口刺痛走上前,“父亲,这也在您的意料之中吗?” 李元晟拖着疲惫将手抬起来,艰难地触碰到他的额头,道:“以你的聪慧,往后的路不难走了。” 李长羲眼中温热,慌忙抬起头盯着房梁定了一会儿。 缓过那股酸涩的劲来,他看了一眼屏风外,陛下大概是去审问景王与宁王了,太医们焦头烂额商议着什么,几次想进来,又怕打搅平王交代遗言。 王秀宁忍下泪意,起身出去将太医尽数赶出门外。 四下没有外人了,李长羲牵过苏云乔的手,低声道:“父亲可还记得,陆重山出事的时候,陆大娘子身怀六甲即将临盆。” 李元晟熬过困意撑开眼皮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陆家获罪时,陆大娘子在婢女庇护之下逃出城外,被新科进士、新晋官员所救。追兵追上他们的马车,却并未仔细盘查……此事,可是父亲暗中授意?” 李元晟问:“你找到那个孩子了?” 李长羲搂住苏云乔的肩,只此一个举动,李元晟便明白了。 苏云乔向榻上的人行了大礼,来之前想过许多感恩的话,此刻竟浑然忘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明白。 “无需多言。”李元晟抬了抬指头,道:“当年没能为陆将军查明真相,是我一生的遗憾。” … 王禄安顿完宴上的宾客,匆匆赶到偏殿,一看太医都被赶到了门口,急忙推开门支使他们进去为平王诊治。 王秀宁道:“公公别为难他们了,让王爷安安静静地睡去吧。” 王禄无奈道:“陛下既然下了旨意,他们总要尽力一试,否则就是抗旨啊。” 太医重新围在榻边,王禄则带着李长羲去了殿前。 荣和帝端坐堂上,景王与宁王跪在阶下。李长羲犹豫了一瞬,便上前跪在了宁王旁边。 桌案上放着一方朱漆托盘,盘内躺着一张字条。 看见李长羲的身影,荣和帝笑了:“这张字条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长羲,你来看看。” 李长羲迟疑了,不等他起身,王禄将字条送到了他的眼前,熟悉无比的字迹引入眼帘。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壬寅、戌末。 先不论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李长羲一眼就认出这是父亲的字迹。 不,应该说这是旁人临摹的父亲的字迹。 他嗤笑一声,将字条还给王禄,道:“欲加之罪。” 荣和帝看向宁王,道:“景王说这是李元晟自导自演,长羲道这是欲加之罪,你怎么看?” 宁王顿觉毛骨悚然。 他尽力回想刺客行刺时的场面,不愿放过蛛丝马迹—— 刺客行刺时,景王是第一个发现的,还大声呼叫惊醒众人,父皇一定不会怀疑是他安排的刺客。 平王离得最近,也是第一个冲上去救驾的,他中了刺客一刀,这会儿还半死不活地躺在偏殿内,如果是他自导自演了这出救驾好戏,他至于连自己的命都搭上吗? 不是景王,不是平王,他娘的,总不能是他干的! 宁王心中乱了阵脚,慌忙去看父皇的脸色,然而帝王面色冷淡,根本辨别不出情绪。 他霎时间汗如雨下。 僵持了半晌,宁王颤着声道:“父皇明鉴,此事一定有人陷害儿臣。” 景王与李长羲同时望向他,宁王更加急切道:“儿臣非嫡非长又没做过储君,行刺父皇对儿臣有什么好处?” 荣和帝揉了揉眉心,道:“好了,你住口吧。” 宁王带着不甘心被迫噤声。 荣和帝对王禄道:“先去搜查幽宫,再将他们三个的王府都查一遍,天亮之前,朕要看到结果。” 王禄应了声是,又退出了殿外。 宁王似是灵光一现,猛然直起腰杆,指着李长羲道:“不对,你也有嫌疑,刺客行刺时你在做什么?” 李长羲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有杜五福在,他便是清白的……不对,杜五福不在。他蓦然想起宴会开始的时候杜五福就被他支出去寻找李长安了,事发时杜五福并不在他身边! 李长羲抬头对上帝王冰冷刺骨的眼神,飞快地思索了一番,立即抓住了最大的漏洞。 他笑了一声,问宁王:“我若买凶行刺,为何要嫁祸给我的亲生父亲?” 宁王呆愣在原地,思绪重新归于混沌。 半个时辰以后,王禄回来了,手中多了一枚虎符。 “启禀陛下,侍卫从幽宫寝殿中搜到了这个。” 荣和帝远远地便看见了虎符的形状,神情乍然一凌,“呈上来!” 王禄不敢耽搁,立即将虎符呈道案前。 一阵死寂之后,景王的声音陡然响起:“父皇,平王的寝殿内怎么会有虎符?难道他真要谋反?” 荣和帝将手中之物狠狠砸下去,怒喝:“这是公孙蔺的虎符,依你所言,他李元晟是要带阴兵逼宫谋反吗?” 景王不敢躲,硬生生抗下一击,胸口一阵钝痛,随后沉声道:“或许平王也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荣和帝不欲与他多言,朝王禄道:“即刻传梁甫、皇甫禅。”
第69章 梁甫适才被送回了梁府, 由侍卫看守着。皇甫禅则更远一些,他已经辞了官职,今日压根就没入宫, 此刻估计还不知道宫内发生了什么。王禄要拿着圣谕出城到白马寺寻他,一来一回恐怕要等到后半夜去。 荣和帝铁了心似的要见这二人,命其他太监将景王、宁王二人分开关押在空置的宫室内,又准了李长羲进去与平王说话。 转瞬之间, 偌大的前殿只剩下帝王一人。 王禄的干儿子王宝暂时顶上了御前近侍的位置,犹豫再三后低声问:“平王殿下的情况不太好,主子要进去看看吗?” 荣和帝岿然不动, 垂下眼帘掩去疲惫,大殿之中响起玉珠子滚动碰撞的清脆声响。 刺客拔刀时李元晟不假思索挡上来的画面在他眼前反复重演,与四年前废太子之日李元晟癫狂长笑、以下犯上地指责他不配为君的场景交织重现。 恍惚间他又记起先皇后离世时, 紧攥着他的手, 让他善待这个孩子……其实李元晟若是像长羲那般乖顺,他便是大晟最合适的储君。 悲从中来, 荣和帝睁开眼睛准备起身, 大殿的门忽然开了一条缝, 王宝快步出去,与侍卫统领低语几句后回到殿内。 “主子, 平王身边的二福与平王世子身边的杜五福回来了。” 荣和帝挑眉, 问:“他们方才不在宫宴上?” 王宝道:“听闻长安小公子今日午后独自跑了出去,之后便一直不见踪影, 世子这才派人出去寻找。眼下小公子已经找到了, 只是、只是……” 听他语气迟疑, 荣和帝沉声道:“只是什么?” 王宝跪了下来,道:“二福在崇文院后竹林的枯井里找到了小公子, 小公子双臂脱臼,正在发高热,人不太清醒。” “好好的人怎么会掉进枯井里?”荣和帝蹙眉,眼中神色更加阴沉,“李长安在门外?” 王宝道:“是,二福与杜五福守着小公子,在殿外候着呢。至于小公子怎么会掉进井里,恐怕只有等他醒来才能问个明白。” “抬到平王旁边让太医看看。”荣和帝说罢从龙椅上站起来,朝后边的内殿走去。 … 李元晟身边被太医与宫人围得连一处落脚之地都没有。 方才皇帝下了死命令,让太医留住平王的性命。要救平王的命,唯有拔刀这一个办法。 可是一旦拔了刀,平王势必血流不止,饶是太医院里最资深的老太医也无法保证能让平王的血止住。如果拔刀之后平王失血过多而死,太医们只怕难以承受帝王之怒。 他们争执不休、进退两难,宫人只能端来一碗又一碗的参汤吊着平王的气。直到身后传来皇帝的脚步声,以及地上多出来一张担架,上边躺着满头大汗陷入昏迷的少年。 李长羲神情微变,目光从榻上转移到地上,上前两步搭上李长安的脖颈,感受到经脉仍在跳动才稍微松一口气。 苏云乔也有些错愕,碍于荣和帝在不远处,不敢出声询问情况。 还是王秀宁率先开口,问:“长安这是怎么了?” 太医与宫人让出一条路来,荣和帝走上前坐在榻边,示意太医去看李长安。 “等他醒了自己说。” 李元晟撑开闭合许久的眼皮,侧过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少年,毫无血色的薄唇抿紧,片刻后望回顶上的床帏。 李长康方才一直被苏云乔拉着没有靠近父亲,他看不到床褥间的血迹,却能闻见空气中弥漫的腥味。他还不知道今日发生了怎样的惊变,但从兄嫂嫡母的神情中读出了悲伤。 呆愣愣地在旁边站了这么久,此刻看到平时最亲近的哥哥躺在地上,他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嫂嫂,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为什么父亲和哥哥都要睡在这里?” 苏云乔忙去捂他的嘴,低声哄道:“长康不哭,等父亲和长安醒了咱们就能回家了,再等一等好吗?” 李长康这会已经听不进话了,声音被闷在喉咙里也止不住哭泣。 荣和帝被吵得头疼,揉着眉心对李长羲道:“你们都出去,让太医去隔壁给长安诊断,朕有些话要单独问平王。” 李长羲以往从来不会违背皇帝的旨意,此刻却像是钉在了地上,迟迟不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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