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执柔有些慌乱地站起来。 “别怕。”齐楹的手将她握得很紧,他的声音总是这般平稳,如同秋阳一般,穿破乌云照向她,“朕说你行,你便一定能做到。” “执柔,就算你信不过自己,难不成还信不过朕?” 院中水培了一株秋海棠,养出了细密的根须,钻在鹅卵石的缝隙间,宛若一株盆景似的。 花朵已经凋了几朵,余下四五朵立在日光下,粉白鲜妍。 两尾小红鱼甩开尾巴,冒出一连串的气泡。 过了半晌,执柔终于咬着下唇轻嗯了一声。 * 到了晚间,张通带着漆桶走进椒房殿,想要给执柔的一口旧箱子补漆。 执柔正握着书卷在读,见是他,对着他招手:“张通你来,我对你有话说。” 于是张通立刻放下桶,绕过缠枝掐丝地罩恭恭敬敬地走到执柔面前。 “往后叫你跟着陛下,你愿不愿意?” 张通愣住了,这一回反倒不像之前那么惊喜了。 他咬着牙,跪着给执柔磕了个头:“娘娘,是奴才哪里做得不好吗?” 执柔失笑:“若是你有了什么过失,我还要把你送到陛下眼前,这不是要给陛下添堵么?” 张通语气怏怏的:“可奴才只想跟着娘娘。” 说罢再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执柔:“娘娘,宫里比奴才机灵的人多如牛毛,就让奴才还跟着娘娘吧。” 他长了黑白分明的一双眼,乌滴滴地亮,像是能照得出人影一样。 执柔起身,亲手扶他起来:“张通,你往后是能有大造化的人,难道你只愿意做个小黄门,同这些桌椅板凳打一辈子的交道吗?”
第30章 这一句话叫张通哑了火。 执柔知道他是聪明人, 所以不急着催促,只让他自己好好思量着。 张通犹豫良久,终于一咬牙, 跪下来给执柔磕头:“娘娘对奴才有大恩,奴才多谢娘娘提拔, 日后必肝脑涂地相报。” 执柔抬手叫他起来:“你得记得,我提拔你并不是因为要你报答, 自今日起,你的主子便是陛下了。你若是想报答我, 就一心一意地跟着陛下。还有, 你既然做了陛下的眼睛, 就得管好自己的嘴。你差事做得好,自然会有荣宠等着你。” 她手里捏着一个荷包, 此刻站起身来塞进张通手里:“这是给你喝茶的银子, 日后你若在读书上有什么不通不懂之处,还能来问我。” 这荷包的分量张通拿手一掂就能摸个八九不离十。 里头装着的是雕着花纹的银角子, 专门给主子们赏人用的。 价值是一回事, 主子赏脸又是另外一回事。 张通几乎是眼含热泪地走了。 却玉来给执柔掌灯的时候, 发现她握着书卷,人却在发呆。 “娘娘想什么呢?” 执柔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只是最近事情着实多了些。” 大长公主走了,原本由她料理的差事尽数都压在了执柔身上。 尚婕妤是不管事的, 宫里面人虽然不多,到底还有着几个公主太妃要奉养,该上心的地方还是要上心的。 却玉笑着说:“奴婢倒是觉得娘娘比过去强了。管人的手段也更是高明利落。” “有吗?”执柔笑。 “就那个张通, 红着眼出门去的,到了咱们宫门口的院子里, 他还对着大门又磕了两个头。” 执柔听罢失笑:“他啊。” “不求他有功,但求他无过也就是了。” * 今日见过大臣之后,齐楹照例赐了茶。 热热闹闹地叫小黄门们端到丹墀上,冒着敦敦的热气。 大臣们喝了茶,却又不舍得走,其中几个聚在一处,小声咬起耳朵来。 “陛下的意思是叫薛皇后监国,我朝还没有这样的先例。” “依我看,这也是陛下的手段,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薛家这些年的风头太盛了,陛下若真能一举拔除,倒真是件好事。” “我看难,薛伯彦手里握着的是实打实的兵权,只要四海之内但凡起战事,大裕就不能没有薛伯彦。” “依我看,保不齐就是薛贼来回挑唆着北狄他们和咱们交手,要不然,他哪里来的威势呢。” 外头嘈嘈切切的交谈声并不真切。 尚存同方懿和一起,同齐楹坐在书房中说话。 “殷川那边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只待陛下动身。大司马会带兵十万随侍陛下左右,以供陛下差遣。”方懿和说完,又转头看向尚存。 尚存的眉心从始至终都是蹙起的,想来是对齐楹命执柔监国的事情不赞许,却又知道齐楹的脾气,所以自己在和自己较劲。 “敢问陛下一句,若有朝一日,大臣们的意见同皇后娘娘相左,到底是该听谁的?” 齐楹才处理完政务,人有些倦怠地靠着,听尚存说完,神色很平淡:“朕留给她了一块令牌,也唯这一块。用了这块牌子,如朕亲临。” 这是连退路都替皇后想好了。 尚存叹了口气:“其实陛下和皇后修好也是件好事。就像臣先前说的那样,皇后不是作恶的性子,陛下能利用娘娘的情谊,倒也少了许多烦恼周折……” “太傅。”齐楹打断他,“这样的话往后不要再说了。” “是。”尚存说完之后,又看了一眼方懿和,方懿和懂了他的意思,硬着头皮继续说:“臣和尚大人都是一个意思,女人大都是懂得出嫁从夫的道理的,陛下把她攥在手心里,她便掀不起浪花了。” 正在此时,地罩外头的刘仁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这声音又尖由细,把屋子里的两位大人都吓了一跳。 方懿和抬头看去,糊着窗纸的西窗旁边,团寿花纹生出一丝光辉,日光照着一道窈窕旖旎的影子,浅浅淡淡地落在窗上,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人。 他与尚存对视一眼,当即眼观鼻鼻观心,三缄其口。 又简单说了几句国事,二人齐齐告退了出去。 尚存面不改色,倒是方懿和有些赧然,不敢正眼和执柔对视。 执柔与尚存颔首就当是见过,随即拎着裙摆走进了承明宫里。 承明宫里,一些齐楹随身的东西,都在渐渐被收拾起来,外头摆了一口箱子。好在内殿还是和过去一样的规整,小黄门们都知道齐楹的规矩,生怕这些东西绊了他的脚。 执柔还按照过去那样对着齐楹行礼,齐楹莞尔:“到朕身边来。” 他虽有倦意,对着执柔时语气总也会放缓了三分。 执柔依着他的意思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在离齐楹三步远的地方坐下。 “后宫的账册臣妾今日都看完了,数目上没有缺漏,只是用炭上的银子比去年多了四千两。虽然不是多大的数字,只是这四千两银子总得要买上几十车炭,臣妾便找少府监的人问过,最后才知道,是一个中常侍贪了这笔钱。他没料到会东窗事发,被抓住时,床下的箱子里还藏着千余两赃款。如今算是人赃并获,只是如何处理,臣妾还是想请陛下定夺。” 她一口气说了好长的一段话,齐楹听了个大概其,脑子里却又忍不住细细分辨着她的语气,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生了气。 “依着你,你打算如何办?” 执柔迟疑着说:“前朝时,贪墨是重罪。只是陛下这两年御下宽仁,臣妾觉得,打四十个板子逐出去,也算是叫他长了教训。” 日晷的影子偏移了三分,从西面往东挪了一小格。 “刘仁。” “奴才在。” “皇后方才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儿?” “史彦直。” “找个地方杖毙了吧。” “是。”刘仁头也不敢抬,忙不迭退了下去。 “执柔,你得学会杀人。”齐楹手边的茶杯空了,他便自己给杯子添满。 偏殿最上头挂了一块匾额,上头是小篆写着的平芜二字。 平芜尽处是春山。 这两个字是好意头,单单在唇齿间滚过,就叫人心中生出许多期许和希望来。 只是齐楹的话却是肃杀的。 “还记不记得朕曾让你读过一本折子,说乐平王屠城的事。” 那奏折写得分外惨烈,哪怕到了此时,执柔亦心有余悸。她小声说:“记得的。” “若要人畏,杀人这个法子是最快的。”他漫不经心地仰着头,“你才管家,这些奴才也是在探你的虚实,你太宽仁,他们便会顺杆儿爬。朕当初管少府监时就明白了这个理,你的威信得在一开始便立得好,往后的日子才能好过。史彦直贪四千两银子看似不多,等真发现有别人时就太晚了,总不能让朕的少府监像个漏勺似的,四面儿都透风。” 执柔早知道她接手前,少府监向来是齐楹在当家。许多账本上头都写了批注,账本上的字虽然不是他亲笔写的,看着却是他平日里说话常用的口吻,执柔便能猜出都是他口述出来的。 齐楹会心算,账本上一点错都没有,很多地方还拿往年的例子作比,执柔都不知道他是如何能将这些数字一一记在心里的。她拿着算盘一点一点算过去,中间算错过不知多少次,越是如此,对齐楹的敬佩越多了一分。 “至于屠城。将士们整日里提着头打仗,见了不知多少死人,屠城这法子朕也知道残忍,却是能叫他们复仇的,他们心里快活了,才有更多的力气打仗。不仅仅乐平王会叫人屠城,朕也会。朕何尝不知道这些死的人里有无辜的人,可为达到目的,总得要不择手段。”齐楹平静的嗓音说出的话却是分外冷冽的,“杀人,不仅仅是杀人,朕甚至杀过无辜的人,所以今日史彦直的死罪是他咎由自取,你不要放心上。” 齐楹是在教她,又怕她心里头太难受,于是说了许多话来宽慰她。甚至将自己说成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 执柔没杀过人,她有着一颗善良得如同白纸一样的心,也正是因为如此,齐楹才敢教她这些。 “但你也要记得,是会杀人,而不是只杀人。” 执柔温顺地嗯了一声,说:“臣妾记下了。” 只听得上头那人倏尔轻笑了一声:“执柔,朕是不是很可怜?” 她闻言先是一愣,齐楹继续说:“朕见你过来,心里头不知有多高兴,可你人来了,却又在生朕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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