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素芬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惦记满仓手里那两条鱼,桃花也觉得大嫂属实有些离谱了,甭管钱厨子咋样,他到底是狗子的亲爹,听说他被打得半死躺在床上,她心里都跟着急了一瞬,她咋还有心思惦记啥鱼汤啊? 桃花看都不愿看她一眼,糟心又埋汰,她伸手扶住双腿发软连路都走不了的娘回了院子,满仓先一步去拿了张凳子过来,桃花小心扶着娘坐下。 狗子也被卫大虎从肩头放了下来,他一落地便冲到大嫂面前,别的五岁娃子可能不晓事,狗子开慧早,村里年年都死老人,他可明白“死”是个啥意思,死老人就代表全家要披麻戴孝,跪在灵堂上给棺材里的老人送终。大嫂说他爹快死了,他爹也要躺进棺材里了?可是咋可能啊,他爹还没老到要趟棺材的年纪,他头发还没全白呢! “大嫂,我爹咋啦?爹不是去琴儿姐家吃酒了吗?咋就要死了?”狗子抓着大嫂的衣裳,一脸着急嚷嚷问道。 孙氏挥开他的手,比他嚷嚷还大声:“你个还在穿开裆裤的娃子懂啥死不死的,赶紧叫娘把鱼拿上回家炖给爹喝,爹喝了鱼汤说不定就好了!”说话间看见桃花他们卸下的背篓里装着满满的拐枣和毛桃子,她“嚯”了一声,都顾不上那几条鱼了,冲过去伸手便从背篓里抓了把拐枣塞到嘴里,“这日子还得是娘会过,可怜了爹这会儿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你倒好,又是鱼又是拐枣毛桃子,日子过得多滋润啊!还有狗子,你个当小叔的也不惦记惦记你那两个乖侄儿,这么多拐枣毛桃子,不得拿些回家给串子篓子吃。” 桃花端了碗水出来给娘喝,赵素芬灌下半碗水,又坐着缓了会儿,脑子可算没那般涨疼了。 她深吸一口气,顾不上骂孙氏小家子做派丢人现眼,眼下这是啥情况,她居然还惦记着这点东西! “到底怎么个事儿你倒是说明白!什么叫你爹快死了,他好生生的去郑家吃酒咋就要死了,出了啥事要死了,是郑家人打了他,还是他在外头得罪了人,他眼下又是个啥情况,你一五一十给我说明白了!”赵素芬气得胸口发闷,孙氏能坐在卫家院子里,肯定是亲家公给她开的门,这会儿亲家公不在院子也不在堂屋,定是躲在屋里避嫌。想到她这个糟心儿媳,她都替桃花丢脸,这都什么大嫂啊,见人先是扯着嗓子干嚎叫,这会儿又眼珠子落在那几条鱼和背篓里的拐枣毛桃子上去,钱厨子不是要死了吗?她公爹都要死了,她还惦记这点东西! “啥情况不都说了吗,爹他要死了,现在正躺在你俩睡的榻上吐血呢!”孙氏呸呸两口把嘴里的拐枣渣吐了,伸手又从背篓里抓出一把塞嘴里,那饿死鬼投胎的模样连狗子都觉得丢人,“你赶紧收拾收拾包袱带着狗子回家看爹,晚了可就只能看见尸身了,谁晓得他老人家啥时候两腿一蹬,我出门的时候都只剩下一口气了。” 她这样像是公爹要死的样子? 桃花看着她撩起衣裳,捡了一个又一个的毛桃子搂怀里,那迫切又贪婪的嘴脸,她看在眼中只觉得荒谬。 赵素芬晓得从她嘴里听不出个啥,这就是个没脑子的东西,天塌下来都没她眼里那仨瓜两枣强。她伸手抓住桃花的衣裳,桃花见此连忙把娘扶起来,母女俩回了屋收拾衣裳,也没啥好收拾的,就两件厚实衣裳,今儿因为进山怕刮坏,还换了下来,本就在包袱里,这会儿裹上一背便能走人。 桃花在旁边默默瞧着,娘的双手在发抖,她看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钱厨子再不好,再偏心眼又如何,娘毕竟和他一道生活了这么多年,日日盖着同一张被子,俩陌生人朝夕相处还能处出感情呢,何况是正儿八娶进门的婆娘。 钱厨子不喜她,遇到前头那位的事儿上也多有偏颇,但对娘,他心里肯定是有几分感情的,不然咋可能容忍她在钱家屋檐下住这么些年?她可不姓钱。 赵素芬卷好包袱背上,她这辈子已经进过三家门了,眼看着这家的门也要塌,心里免不得有些憋闷和发慌。便是这段日子,她和钱厨子因为种种原因,把那点微乎其微的夫妻感情消耗得差不多了,但乍一听他要死了,她心里也有些不得劲儿。 尤其是他们还生了狗子,狗子还这么小就要没爹了吗? 桃花没了亲爹,满仓也没了亲爹,眼下连狗子都要没爹了? 她极力克制住发抖的双手,她也不想抖,更不愿再女儿面前露出脆弱来,可没得办法,她忍不住,她心里慌得很。孙氏再不着调总不至于拿公爹的性命来开玩笑,他们这次去郑家吃酒怕是真遇到事儿了,只是她眼下没亲眼看到钱厨子,不晓得孙氏嘴里的“爹快死了”是真的快死了,还是她说话夸张。 她那性子一向咋咋呼呼,今日她竟是分不清真假了。 “桃花,娘得带着狗子回去了,满仓那里就劳女婿送一送,娘这会儿分不出心神了。”赵素芬咽了口唾沫,刚喝了大半碗水,这会儿喉咙又干的不得了。 桃花见此一把攥着她的手:“娘,我和你一起回去,不妨事的,他若真有个不好了,我回去看一眼也是应该的,咋说我都在钱家住了这么多年。” 赵素芬听她这般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是真急得有些六神无主了。 桃花拍了拍她的手,折身去找大虎,与他说了要和娘回钱家的事儿。她必须得回去,她和娘不同,娘心里骤然听闻钱厨子不好了,她心急,更多的是担心他的情况。她则不同,她对钱厨子没太多感情,她担心的是娘和狗子。 她不惜以最恶毒的心思去揣测钱大郎和钱二郎,若钱厨子真有个啥,他一死,娘和狗子怕是立马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他们兄弟宰割了。她是必要跟着娘回去的,明面上是去尽孝,实际是想去钱家盯着钱大郎和钱二郎,有她和大虎在,他们便是想干点啥也得顾忌着他们夫妻,她不能叫狗子也体会一次她经历过的事儿,亲爹还尸骨未寒,他就被亲人联手赶出家门。 何况也不晓得事情具体是咋样的,孙氏说不明白,明明说好是去郑家吃钱琴儿生儿子的喜酒,咋就出去两日,回来就说人不行了?到底出啥事了?他是被谁打了,又是咋被打的?郑家人是个啥说法?她们眼下啥都不清楚,就听孙氏一张嘴说了。 何况钱厨子出事,前头那位的娘家人,也就是钱大郎兄弟的舅家定会来人,若再加上钱琴儿的婆家,这时候她若不站在娘身后给她顶着,娘就如那湖面上的孤舟,孤立无援了! 卫大虎听完想也不想便点头,他已经进屋和爹说了这事儿,他也觉得这时候必须得去一趟钱家,满仓还小,顶不了大事,钱家人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何况他的身份尴尬,这种时候反而会成为钱家人攻击岳母的靶子 桃花和他不同,甭管外人咋说,桃花明面上就是钱家出嫁的女儿,他是钱家女婿,老丈人出了啥事,他冷眼旁观不上门尽孝,反而要被别人指着鼻子骂不孝。 他和桃花听闻钱厨子不好了,这会儿上门反而是有正当理由的。 “也别收拾衣裳了,免得那些藏奸的反而说咱做出一副要久住的样子,是盼着他不好呢。”卫大虎小心眼道,他也不是无故放矢,他觉得钱大郎便是这种人,这话他真说的出来。 桃花点头。 夫妻俩悄悄说话时,赵素芬背着包袱出来了,她脸色有些苍白,但极力稳住了,还在他们的注视下走到卫老头的屋前,轻轻敲了敲。 门打开,卫老头站在门内,外头的动静他也听到了。 赵素芬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温声道:“这两日打扰亲家了,劳你这几日去亲戚家借宿,给我们母子挪位置,我这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大虎是个好孩子,我家桃花嫁到你们卫家来,是她有福气了。” 卫老头也客气道:“是我们家有福气娶了桃花,她是个勤劳孝顺的好孩子。亲家有事可自去忙,需要帮忙的地方说一声便是,我就不挽留了,这两日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你多谅解。” 老亲家彼此客套了两句,卫老头见她背着包袱,便亲自把她送到院门外。 满仓和狗子也换了衣裳,狗子眼角挂着泪,是被卫大虎抱着走的。 见他们这就走了,除了后娘背着包袱,还有那周家小子背了个装满拐枣和毛桃子的小背篓,其他人两手空空,啥都没带。孙氏站在院子里哎哎哎叫了好几声,都顾不上拦着桃花和卫大虎,心说你俩去凑啥热闹啊,她男人可没叫你们去钱家,又惦记着那几条鱼和背篓里的拐枣毛桃子,冲着后娘背影吼道:“娘诶娘,你忘了拿东西了!鱼啊,这鱼得拿回去给爹熬鱼汤补身子!” 赵素芬一行人脚步匆匆,连头都没回。 孙氏急的一跺脚,她想直接背背篓的,但被站在院子里的卫老头虎视眈眈瞅着,这死老头看着老,眼神还挺叫人发憷,她不敢背背篓,便撩起衣裳一个劲儿往里头塞拐枣和毛桃子,搂了个十月大肚婆的样,她尤不满足,冲过去拎起那几条鱼便冲出院子追了上去:“娘啊,你们等等我,那坟坡吓死个人了!” 她一路追赶,终于是赶上了,没一个人走那该死的坟坡。 桃花见她搂了好些东西在怀里兜着,手里还拎着那几条鱼,她心头一阵无语,都不晓得说啥了。赵素芬心头本就上火,见此张嘴就是一通臭骂:“你爹若是真要死了,你眼下拿这几条死鱼回家是想晦气死他?” 孙氏哪儿想那么多,她公爹有一把子做席的手艺,她男人还没学精呢,咋希望公爹死?他死了就没人找她男人做席,这还咋赚钱呐? 她拎着鱼扔也不是,留也不是,老人都迷信,这个档口把死鱼拎回家,她怕是得被男人用扁担揍。 “咋办啊娘?那这鱼?”孙氏死皮赖脸挤到赵素芬身边,她一脸讪讪,手头的鱼她这会儿拎得烫手,可又舍不得扔,老大一条了,熬成鱼汤不晓得多好喝。桃花厨艺好,她煮的鱼汤半点不腥,拎回家多好啊,爹要是真不行了,临死前还能喝上一口,当鬼都不遗憾了不是? 赵素芬没心思再搭理她,一路脚步匆匆。 孙氏讨了个没趣,又去和桃花说话,桃花也不理她,她心一横干脆把鱼塞到了桃花手里,反正已经出门了,这鱼是不可能拿回去,只要不是在她手里头拎着的,回头她男人也骂不着她,嫌晦气就骂桃花去。 她打得一手好算盘,但事情却不按照她的意思来。 经过村子时,见铁牛在大树下和娃子们耍,桃花把他叫过来,把几条鱼塞到他手里,也不管他一个小娃子拎不拎得动,对他道:“铁牛,这四条鱼你给大爷和二爷家各送一条,再拿一条去给三叔祖家,剩下那条是你们家的,若是有人问咋回事儿,你就说大虎叔给的,听见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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