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赔你一件新的……” 无名红着耳廓甩开她:“我不要!” 小母鸡被吓得扇了扇翅膀,沈霓分神瞄了一眼,无名立刻蹲下将它抱在怀里遮住,欲盖弥彰地虚张声势:“不是给你买的!” 沈霓掐他的脸蛋:“口是心非的小鬼。” 无名哼了一声。 视野清明,她终于看清无名的样子。 瘦削窄小的脸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格外有神,唇色有些苍白,五官虽未长开,但已能看出倜傥疏朗的英气。 养好了应该有很多小姑娘喜欢。 “小猪才哼哼叫,”沈霓双手夹住他的脸蛋蹂躏,“我在宫里拿了很多糕点,你不给我烤叫花鸡我就不给你吃。” “敏敏,你跑去哪了?” 沈正荣的声音渐近,无名一惊,连忙要逃。 “等等!”沈霓一手扯他碎裂的衣角,冲外面大喊,“阿爹,我把这小孩的衣服撕烂了,他现在要我负责!” 无名:“??!!!” * 无名正襟危坐在沈府正堂的左侧椅子上,比他宽了两个身形不止的直缀,难受得似乎被千万条虫子啃咬。 屋外,沈霓与父亲据理力争高高低低传响起。 “慧觉大师也说他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栋梁被虫蛀烂吗!” “阿爹,他真的很厉害的,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能爬上归元寺的房顶吗?” 沈正荣一顿,拔高声音大喊:“我没事爬上房顶做什么!” “这证明他身手不凡,值得您沈指挥使栽培啊。”沈霓挽起父亲的手臂,“而且他从小……” 声音听不见了,不知是远了还是低了。 不过就算听不到,他也知道沈霓说什么,无非就是说他可怜罢了。 他跳下椅子,径直走向大门。 他不需要同情,尤其是沈霓的。 走出正堂,烈日下树影婆娑,他走得很急,可刚要跨上游廊的石阶时,一把低沉浑厚叫停他焦急逃离的脚步:“我女儿费尽口舌求我留下你,你就用一走了之背刺她吗?” 无名脚步一顿,破烂的草鞋悬在第一级石阶上。 “我从来没有说过要留下,是她在自作主张。” 沈正荣轻嗤:“敏敏,你听清楚了?不是爹爹不许,而是他压根不想留在这儿。” 无名讶然回首,沈霓站在屋檐下,看他的眼神饱含怨恨,见他望过来,重重哼了一声,甩了甩披帛扭头就走。 沈霓走得极快,他刚想张嘴,那一角飘逸的裙摆袅娜擦过墙角,消失不见。 沈正荣看着沈霓离去的背影,幸灾乐祸笑道:“我这女儿出了名的任性,肯定是记恨上你咯。” * 沈霓气鼓鼓地躺在马车里,刚翻了个身,车身就被人从外头被敲了敲。 骑着马的沈正荣掀开窗帘:“敏敏,那小子还远远跟在我们队伍后面呢,要走慢点吗?” 沈霓一动不动:“我才不管他,越快越好,把他甩开更好!” 马鞭重重落下,车身明显更颠簸了,沈霓看着小几上的摇摇晃晃的食盒,伸手将它推到中间,顺势从软垫上坐了起来。 掀开帘子往后看,无名身上的直缀又长又大,走起路来绊手绊脚的,也不知道要捋一捋,只知道闷头快步跟着。 也不知道该说他直,还是说他笨。 烈日午后,暑气还未消散,慧觉领着一众子弟在百步梯前练拳,看见他们父女到来,起身请他们到客堂歇脚。 去京城前走得太急,沈霓还有不少行李落在寮房。 她坐在飞檐下的高台上,脚尖碰不到地面,一晃一晃地前后摇着,余光看到荷花缸里的叶片无风而动,差点笑出声音。 “收拾好了吗?”她朝寮房喊了一声,“收拾好我们就走吧,再也不来了!” 说完,沈霓跳下高台,大步走向客堂,经过荷花缸时,鞋面又被轻轻砸了一下。 她不加理会,把下巴抬得高高的,继续往前。 “喂。” 沈霓脚步不停:“我有名字。” 后方陡然静默,紧接脚步声急促靠近,眨眼就绕过她走到面前。 拦着他的无名如临大敌,微微弓着背,一如准备捕猎扑食的年轻雄狮,紧紧盯着她这个猎物。 他目光锐利,看得沈霓心里一慌,磕绊道:“你、你拦着我也没用,现在就算你求我让你留下,我也……” “我没有求你!”无名脸上挂着不知是晒出来的还是憋出来的红,高声打断她,“你把我的鸡关在哪儿了,快还我!” 沈霓一怔,气急败坏地扯下腰间的玉牌扔给他:“这里够你买下鸡的祖宗十八代了,拿着给我滚!” 说完,她蹲下抱住膝盖,委屈得大哭起来。 “要是知道你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就留在宫里,给皇帝当个小妾,也不要回来找你!” 四下清净,沈霓矫揉造作的假哭声还带着回音混响,听得无名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无措地攥着那块剔透的竹报平安玉牌,想上前又不敢,响亮的哭声很快就会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你别哭了,”他也蹲下歪着脑袋毫无技巧地哄她,“鸡我送给你,玉也还你,你别哭了……” 沈霓转了个方向避开他:“我不稀罕!” 说完,她哭得更大声,吓得无名又哒哒地跑到她跟前蹲下:“那你稀罕什么?” “我什么都不稀罕!”她再次转身,“你不是想走吗!你现在就走!” 他用玉牌轻轻戳了戳她绕在双膝上的手臂:“我走了,你就不哭吗?” 沈霓缓缓抬头,露出一双澄澈潋滟的眼睛,刚对上无名茫然无策的双眼,立马又埋回臂中:“我哭不哭与你何干,你又不是我的谁!” 她放弃夸张的大哭,细细啜泣着,肩膀一动一动的,好不可怜。 听着她柔弱的低泣,无名更急了,拉拉她的衣袖,那腻滑的绸缎立马被沈霓一把拉走:“别碰我,不要你来哄!” 无名也和她杠上了,继续拉她的衣袖:“我就哄!” “你这哪叫哄!”沈霓气急,猛地直起身,“你这样拉拉扯扯算什么哄!我要走了。” “不准走!”无名迅速起身,拉住沈霓的袖子,语气急转软下,“我是个乞丐,如果留在你家,外面的人会取笑你们的……” 沈霓脚步顿住,风像是会通晓人的言语,此刻全都安静下来。 “我五岁时差点害得义父活活烧死,后来他另找了个住处,对面是一个会算命的瞎子。那瞎子说我是天煞孤星和杀破狼同体,会给身边的人带来无数灾难。” 必定孤独终老。 他原本也不信这天荒夜谈,直到义父惨死在官兵刀下。 “沈霓。”他悄悄松开攥着衣袖的手,“我不想克死你。” 他无比想要和沈霓同住屋檐下,但越是想,他越是不能留在她身边。 “胡说八道!”沈霓倏地转身捂住他的嘴巴,“我全家都是将门之后,命硬得很,谁克谁还不知道呢!” 她一把拉起无名的手往客堂走:“我们现在就去找阿爹,让他认你为义子,再让慧觉大师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那劳什子命格!” “我不去!” 无名拼命想挣开她的手,沈霓又猝然停下,自言自语道:“沈照渡。” 他莫名其妙:“谁?” “沈照渡啊。”沈霓回头反问他,“这个是不是很适合你?” 无名被她的一惊一乍弄得更加疑惑:“有什么寓意吗?” “没有。”沈霓傻笑一声,继续拉着他往客堂跑,“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你就叫这个吧。” 沈照渡被她一带,差点摔倒。 他愤慨道:“这也太随便了,我不要!” “不要也得要!”沈霓用力攥他的手,“敢不叫我就哭给你看!” 沈照渡:“……” 他知道了,沈府是狼窝,而沈霓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
第53章 番外二 训狼(2) 沈正荣在赵州卫所当了六年差,都没能找到一个能当将军的苗子,但认真摸了摸沈照渡的骨骼后,立刻就想带他到卫所习武。 然一旁的慧觉突然喊住风风火火的沈正荣:“这孩子有佛缘,在卫所也是练基本功,还不如留在庙里练几年,修身养性。” 慈不掌兵,但无节制的屠戮同样不可取。 一来二去,刚冠上“沈”姓的沈照渡被迫舍去俗家姓氏,取法号为“照度”,留在归元寺习武修佛。 沈照渡原本是不愿意的,但听到沈霓说她不能去卫所,但是能来归元寺,他才乖乖跪在蒲团上让慧觉给他剃度。 沈霓的十六岁生辰是在宫里过的,她前脚回到赵州,萧翎送的首饰华裳后脚就一箱箱地搬进沈府。 这一送,把虎视眈眈又蠢蠢欲动的达官贵族劝退了大半。 谁不知道沈家小姐有沉鱼之色,但谁又敢跟皇帝抢女人呢? 一时间,沈府被踏得摇摇欲坠的门槛顿时无人问津,忙碌了一个月的沈夫人终于能歇上一口气。 可没轻松几天,她又开始犯愁。 皇帝这样一搅和,女儿出了进宫还有别的亲事可以说吗? 无法,她只能拜托远在东南的娘家人,找些个身家清白,脾气又好的公子哥儿说说媒。 结果刚找到几个合适的人选,宫里传出坏消息,太后崩了。 皇帝下旨,三品以上的官员必须与皇帝一同服丧三年,期间帝不选妃,官员家中亦不得嫁娶。 而州卫指挥使正好三品。 沈夫人都要怀疑皇帝是不是在故意找茬了。 但沈霓一点也不在意,该玩玩,该吃吃,平日就和州里其他官员家的姑娘看戏赏花,每逢初一十五就跟着娘亲到归元寺拜佛,顺道给沈照渡带肉吃。 不过三年时间,沈照渡那黑瘦的小身板充盈起来,沈霓并肩和他站在一起,已经摸不到他刺拉拉的头顶。 肉是她带来的,但烹调是沈照渡做的。 她坐在溪边纳凉,臀下的竹编躺椅是沈照渡做的,头上的遮阳伞也是沈照渡用茅草编的,舒服得不禁让她感慨:“有个弟弟真好啊。” 正在扇风烧火的沈照渡抬眸看了她一眼:“我不是你弟弟。” 沈霓立刻坐起来瞪他:“你跟我姓,又比我小,怎么就不是我弟弟了?” “跟你姓就要当你弟弟吗?”他撕下鸡腿递给沈霓嘴边,“尝尝味道。” 沈霓听话张嘴咬了一口,认真品鉴:“太淡了,多撒点孜然。” “怎么可能。”沈照渡不接受自己的厨艺被质疑,收回手就着她吃过的地方咬了一口,面无表情地用小刀在鸡肉上划了几刀,撒上孜然粉。 沈霓乐了,起身走到他对面蹲下:“看来寺庙的伙食确实清淡,放两年前你得撒一整碗香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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