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儿把店铺门打开,站在店门口,面朝着街口的方向,恰好是太阳升起来的那一边。她先是伸了个懒腰,随后双手叉腰,像个地主在扫视自家产业似的,将眼睛所能看见的店铺都打量了一遍。 “白小娘子来啦?” “哎黎阿姐早呀~” “早啊锦儿小丫头,” “早呀王大娘~” 路过的人纷纷和白锦儿打招呼,白锦儿也笑呵呵地和对方回应了。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白锦儿这才将手上的袖子撸了上去。 “好啦好啦,” “挣钱挣钱啦——” 今天白锦儿留的烧卖没有等到公孙先生,反而是等到了一个久违的客人。 那个身着一身黑,头上戴着黑色斗笠的怪人。 看见他和从前一样自然地走进店铺,坐到他曾经坐着的那个位置上,白锦儿和林信平的眼里满是惊诧。他们看了彼此一眼,都看的了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 “是他吗?” “是他吧。” “是他是他。” 两个人凑在一起嘴里念念叨叨,同时眼神鬼鬼祟祟地投到静静地坐在那里的斗笠人身上。 忽然,那个人的手抬了起来,朝着白锦儿竖出两根手指。 “啊啊,” “好的好的,马上来马上来!” 顾不上继续和林信平窸窸簌簌,白锦儿慌忙地从凳子上站起跑去来,往着厨房。可进了厨房,白锦儿才想起,她唯一留下的那一笼烧卖,已经是决定留给公孙先生的了。 没办法,她只好有些犹豫地又走了出来,走到斗笠人的身边,有些抱歉地和他说道: “对不住这位客,那个,烧卖留下的最后一笼,是给店里另一位客人留的,你看看要不换一个?现在店里蒸饼酥饼和汤饼都还有,还有馄饨,你看看。” 她搓着手说道。 斗笠人的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熟悉的刺耳声音里,竟然带上了几丝的轻巧: “不用了,” “老板娘等的客人已经不会来了,还是将那份烧卖,让与我吧。” “不会来了?” 白锦儿听见斗笠人说的话登时一愣。 他知道自己在等谁吗?莫不是公孙先生的朋友?可是,从未听过公孙先生说过有这样的以为朋友啊。 不过像公孙先生那样从长安来的人物,有些怪怪的朋友,想必也是正常的吧。 斗笠人说话的声音虽然难听,却莫名地有一种叫人听从的魔力。白锦儿抿了抿嘴也没有多余的疑问,鬼使神差地就走进了厨房,将原本留给公孙先生的那一份烧卖端了出来,端到了对方的桌上。 又去柜台后面打了一壶冷酒,也照例是放在了烧卖的旁边。 “客慢用。” 说完,白锦儿转身,就要继续去和林信平一起吃自己的早饭。结果脚才刚刚抬起,就听见传来了一道声音: “老板娘等等。” 白锦儿的脚步一滞。 “客还有什么需要吗?” 少女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的人灿烂一笑。 “老板娘有事吗?” “啊?” 白锦儿有些不明白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挠了挠头,“这,这,” “暂且是,没什么事情。” “那老板娘,想听个故事吗?” “故事?” “这个。” 莫名其妙出现的客人莫名其妙的消失,莫名其妙地再次出现之后又问了自己莫名其妙的事情。白锦儿和林信平都觉得这人的身份不简单,虽然曾经好奇过对方的来历,可终究也是不了了之了。如今他却主动和自己说要和自己说个故事, 那到底是, 听还是不听呢? “老板娘若是无事,便来听个故事吧。” “过了今日,我便要离开锦官城了。那日腹中饥饿,也多亏老板娘的照拂,如今这既然成了我在锦官城的最后一顿,便想用一个故事,来报答一下老板娘的情。” “这样啊” 白锦儿脸上挂着有些尴尬的微笑,朝着对方点了点头, “那,那我就听一听吧。” “老板娘请坐,”在斗笠人的示意下,白锦儿坐到了他的对面。瞧着他握起那小小的酒壶,在小小的酒杯中倒出了浑浊的酒液。 “老板娘可看得出,我是男是女。” 听见对方开口问出的这句话,少女垂在膝上的双手顿时僵硬了。 不是说好叫自己来听故事的吗?!怎么一开场就提这么难的问题?! “这,恕我眼拙,看,看不出客” “想必听了我的声音,老板娘也很难分出在下的性别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斗笠人忽然笑了起来。他发出如同说话一样尖利刺耳的笑声,就好像残忍的人抡着棍子将一群鸭子活活殴打致死, 甚至说,比他讲话的声音还要难听。 “其实,我是一个女人,”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笑得更加开心了, 可怖的笑声在小小的食肆里来回飘荡着。 (本章完)
第240章 一个简单的故事 “看不出来吧,” 不知为什么,白锦儿听着她的语气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得意。 “我这样的身段,这样的声音,竟然会是一个女人。” 白锦儿听着她的话语不断地望自己的耳朵里钻,一时失言,也不知此时该说什么东西才好。只好保持着脸上尴尬的笑容,不断地对着对方点头。 她笑了快有一盏茶的时间,才慢慢地平息了那笑声。 笑意收敛,斗笠人再次开口的时候,又恢复了平常那淡然的模样——她抬起摆在手边的酒杯,跃过垂到锁骨位置的黑纱端到了自己的面前,下颌微微上扬,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液在炎热的天气里是如此的可口,酒杯再次放到桌子上的时候,她又接着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放下酒壶之后,她从筷桶中抽出了一双筷子。 “其实,” “你别看我这样,曾经在我住的那个地方,我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呢。家中家境殷实,自小琴棋歌舞,但凡是我想学的,爷娘也未曾说过一个不字。虽说什么都只学了个半吊子,但好歹,也能说的上是个多才多艺的姑娘。” “可惜,若不是出了当年的那件事情,或许我早已嫁作人妇,同寻常的女子一般,每日相夫教子,洗手做羹汤罢了。” “老板娘可要猜猜,当年是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白锦儿可不会傻到真的觉得对方是真在问自己问题,她尴尬地笑了笑,也不说什么,只是嘴里嗯嗯啊啊地随便应和着。 果然她根本没有等白锦儿的回答,就径直说道: “我阿爷被同僚构陷打成了叛逆,不禁丢了头上的乌纱,也丢了戴乌纱的脑袋;我阿娘和家中奴婢一十二人,连带着年仅六岁的我,全都充了官妓。” “我阿娘因不堪受辱,转头便上了吊,临死前她用身上留着最后的簪子划花了我的脸,又将簪子当了换了钱,买毒药毁了我的嗓子,随后,她便撒手人寰。” “她,你阿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见斗笠人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这样令人惊骇的事情,白锦儿的眼睛都不由得睁大。她强压着心中的波涛汹涌,语气里却忍不住带入浓浓的疑惑。 “我也不知,” “没人知道。毕竟她都已经死了,我也找不见她去问。” “反正我音容俱毁之后,便叫人从教坊中赶了出来,在长安街头乞讨度日,” “尝尽了世间苦楚。” “那,那你……” 斗笠人的筷子伸进了蒸笼,从里面捻出一个烧卖,还热乎乎的;也不知是不是黑纱的原因,白锦儿是看不见她咀嚼和吞咽的动作的。那烧卖就这样进去,再出来的时候,就只有一双干净的筷子了。 听见白锦儿踯躅的语气,斗笠人又笑了。 “我杀了一个人,” “一个要抢走我手中蒸饼的人。他把我踹倒在地上,我却趁他转身不注意的时候,用随手拾的碎瓦片捅进了他的身子。” “我听着他在我身下哀嚎,血混着地上的黄土,变成了泥浆似的颜色。直到他连最后的气声都发不出,我手上的瓦片也碎光了。” “老板娘知道人这种东西有多脆弱吗?” “刚才还在你面前高高在上耀武扬威的人,转眼间就肉皮破碎,像一滩烂泥一样的堆在你的脚边。” “接着,我就被赶来的不良人抓住,打入了死牢。” “像我这样重罪又不知来历的人,处死都不需要劳烦大理寺的审判。早上站着进的那个房子,晚上就能躺着出去。可是,我没有死,我好好的活到了现在。” “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锦儿放在膝上的双手已经开始颤抖了。她的眼睛看着桌面,根本不敢和面前人对视——即使隔着完全看不见里面的一层遮盖物,这一点却只是让白锦儿更加的害怕。 “我遇到了一位贵人,” “她将我培养到如今的。叫我重新站在阳光之下,即便是以如同鬼魅一般的模样。” “可我手中有了刀,不再是瓦片,” “这刀,为了她而生,为了我自己而生。” 手中的酒壶已经空了,斗笠人说完后之后下意识地想去拿酒壶,指尖才碰到那已经温热的壶身,便收了回来。 她将筷子放下,蒸笼中的烧卖还剩下五个。 “故事说完了,老板娘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白锦儿的脸色已经苍白。她此时无比庆幸自己和林信平没有愚蠢的去打探这个人的来历身份——可是如今她并没有想要知道的意思啊!到底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种话呢! 难道是,因为前几天自己把留给她的烧卖卖给了别的人,所以她觉得很生气,打算找个借口做掉自己。比如说,把她的身世告诉自己之后再以灭口的理由把自己干掉? 没必要吧!只是一份早点而已啊! 这么短短的功夫,白锦儿的脑海里已经闪过了五十多种可能。她挣扎地扯了扯嘴角,肉眼可见的不知所措遍布她的全身。 半晌之后,斗笠人忽然又笑了。 “哈哈哈老板娘,方才与你讲的事情都是骗你的啦。我只是因为身上有特殊的皮肤病见不得阳光,所以白天才打扮成这副模样的,” “至于我的嗓子,也是幼时发过一场很严重的风寒,捡回一条命之后的后遗症。” “我家中阿娘健在,身子也康健,我这次来锦官城呢,是找我阿娘的一位老友,替我阿娘传话的。” “哈哈哈,原来,原来是这样嘛” “客真是,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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