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尽可相信她,因为她是没有错的。”
第155章 秋雨梧桐, 茅屋檐下滴答声细密入耳,梦里依稀听见谯楼打响了三更鼓。 热! 烧的通红的巨大铁炉,无数的人挣扎在铁水里, 肉山血池, 野兽罗刹追逐,铁炉之上的苍穹天边,悬着九颗炽热烈日,照到人身,便变成青烟, 逃脱的人群恍惚蚂蚁群般渺小而脆弱,地底裂开巨渊豁口, 将他们彻底吞没血, 天地与人化为一色, 血一般的混沌。 她跪在山顶,眼睁睁的看着鼎沸血潮, 煎熬尽了人寿。 冷汗淋漓,她喊着救命,挣扎着爬起来, 男人宽厚的掌把住她胳膊,海东青打个哈欠, 不满道:“一晚上你要做几次噩梦啊,都被你吵醒三次了!” 林沉玉冷静下来, 看着屋内陈设, 茅草屋里,一方矮小而温暖的小床, 一桌一椅,桌上放着一捧鲜花——那是丐帮的孩子们摘来送给她的。 “吵到你, 那你就出去睡吧。” 海东青横眉怒目:“这谁屋子?”他就这么一个地儿歇息,给她睡了,自己睡地上已经很给她面子了,她这么还怎么嫌弃呢。 林沉玉困倦不已,沾上枕头又睡过去了,海东青满肚子火没地方发,只怒气冲冲的盯着她的睡颜,盯了半晌。 她半侧卧,蜷缩着身子,只捂到脸颊酡红,额头晶莹冷汗未曾干。 海东青气了半天,伸手去给她擦汗,他手指粗粝,林沉玉皱眉,下意识的躲闪,不让他擦,海东青单手稳固住她的头,强硬的擦了,骂了句:“娇气!你怎么跟个娘——”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失了声。 不对,林沉玉就是个女人…… 她是女人。 海东青不是第一天知道她是女人,可他是第一次意识到,她是女人。 他失神良久,再回神时,身上布衣,冷汗满襟怀,他忽睡不着了,推开房门,趁着夜色到台阶上坐下,月光不甚透亮,墙上青苔斑驳,隔着单薄的柴扉,他看见一个身影。 * “燕大人?!” 是燕卿白,他打着伞,站在那不知许久,一动不动好似雕像,持着玉骨的指尖也凉透,泛着冷白。 海东青倒吸一口凉气:“你来了多久?怎么不说一声,我就在屋内。” “昨儿下值,阿弟回来哭了一场,听闻林姑娘负伤,心有担忧,前来探望,又恐惊了诸位丐帮好汉安眠,故在此等候。” 他从昨日就开始等了吗?那少说也有三个时辰了,海东青叹道:“进来坐坐吧,她睡的也不安稳,聊聊天也好,现在雨越发大了。” 他摇摇头:“我是来送物什的,顺路偷眼,知她安康,便安心了。海帮主,麻烦你照顾她。” 海东青接过东西,都是林沉玉日常梳洗衣裳,他问了句:“到底发生了什么?” “权贵阴私殃及了无辜,她为人出了头,被人警告。” “那个人,地位势力比燕洄还高吗?”如果是燕洄,他还能套麻袋揍一顿。 燕卿白眸色中有担忧之色:“高,高的太多太多了。” 海东青沉默了,他忽然觉得一阵无力,自己只是个丐帮人氏,顶死了不过在市井耍耍威风,连燕洄都难以企及,比燕洄更上的高度,一根指头就能压死他。 他如何替林沉玉出头? “不过,海帮主无需太担心,他们在华州待不久的,捱过三日,武林大会结束后便能离开,这三日她且好好养病,莫要走漏风声。” “好。” 海东青点点头,回头时,却看见林沉玉裹着外袍,抱胸倚着门。 她说:“我还是不放心。” * 房间内,门掩的严实,连丝风都漏不出去。 “你怀疑萧匪石有不臣之心?” 林沉玉咳嗽一声道: “野心并非空穴来风,他有足够的动机——几日前,顾螭命人将他绑在柱子上,治罪凌迟,他手臂被割了整整三十多刀。” 这次凌迟就好似引火线,这位位高权重的督公自抽筋拔骨的痛苦中彻悟了,天地之间,唯有至尊方可高枕无忧,哪怕是第二,都是刍狗。 “那他如何下手呢?” “他自己动手会嫌脏的,那个人,永远把自己摘的干净。可别忘记了,有很多武林中人已经为了夺魁不择手段,服用了金丹,只等着三日后,也就是武林大会最后一日,群雄登天阶之时,一绝高下夺得魁首。好叫帝王垂青。”林沉玉喘口气,接着道: “可坏就坏在,那时候金丹里的内楗蛊已经会生效了——如果观礼之时,数百名的武林高手在顾螭面前失去理智,开始暴虐杀人呢?” “华山会沦为火海?” “不,是整个华州。” 林沉玉比任何人都清楚内楗蛊的威力。 海东青骂了句格老子的,开始揪草席上的破茅草边,燕卿白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皱眉垂思。 “那该怎么办?” 林沉玉不语,几个人抬眼看窗外,天已经微亮了。 * 写信给爹娘求援是不现实的,边关太远,等援军来只怕华州已沦为火海,林沉玉摊开地图,在四周搜寻着可靠的援助,终于是锁定了潼关。 百里地,两日跑个来回应是可以。 她的好友霍逐寇,就在潼关驻守,他是秦虹弟子,霍家少主,小小年纪便东征西战,立下汗马功劳,人人皆称他少年英雄,她与他亦是情同手足。 最重要的是,霍逐寇和萧匪石是死仇。 林沉玉执意要去,天未亮便乔装打扮,快马加鞭离开了华州,一场秋雨一场寒,道路泥泞行路艰难,更兼之身上负伤,才骑一会不到,便觉头昏眼花,胸闷气短。 她自觉没用,忽听见有人唤她。 回首,竟是张姑娘策马赶来追上了她,她背负药箧,一路狂奔,骑的腿都在打颤,见了林沉玉,二话不说将她拖下马来。 竹林里,张姑娘强硬的剥开她衣裳,替她换了膏药,重新包扎伤口。 她板着脸儿,一言不发,林沉玉有些心虚:“多谢。” “既知道谢别人,却不知珍惜自己身体。伤口未愈出远门,怎不知道喊上我?”张姑娘气恼。 “行程赶,怕你累着。” “你便不累吗?”张姑娘用手帕擦擦她面上尘尘,半是心疼半是埋怨:“恩公,一个人是很累的,可两个人便不那么累了,我陪着您照顾您,决计不会拖您后腿的。” * 两人遂加急往前攒,才到五里坡下坟墓前,林沉玉便觉得不对劲。 泥泞地里,有许多车马辙痕,辙痕极重,似是运送重物导致,她看向四周空山,目光落在山脚下的古村落里。 村落里有炊烟,可林沉玉明显记得,因为乱葬岗的缘故,这里原来是没有人居住的废村,她停了马,悄悄靠近。 村落里,隐约看见来来往往的,是一些布衣青年,大多魁梧壮硕,面容凶悍,行动利落整肃,不似普通人,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而他们的头顶,都束着白色布条。 很显然,林沉玉束白色发带是为了耍帅,而这么多人一齐佩戴起来显然和林沉玉不是一个目的,唯有一个解释:他们在戴孝。 军人,戴孝。 林沉玉心里一喜,找到了。 * 她潜入了破旧的祠堂,经年失修,断井颓垣,地上铺满了落叶,细密的尘灰迷蒙人眼,天窗漏进日光,她看见了那个她要找寻的人。 他一身白衣跪在那里,面前一堆骸骨。 林沉玉悄悄碰了碰他的肩膀,少年回过头来,林沉玉愣了愣,眼前人双眸猩红,青瘆胡须,面色惨淡如鬼,哪里看得出来往昔那少年英雄的气概? “霍逐寇!” 林沉玉被他拉过,扯在怀里,他语气平静,平静到林沉玉害怕:“我累了。” 他睡了过去,卧在落叶里,一手攥着骸骨,一手紧紧抓住林沉玉的手。 “霍将军!” 有副官进来,看见林沉玉,拔刀喝道:“谁!” 霍逐寇被惊醒,眯着眼掐过林沉玉的下巴,震惊道:“真的是你!我以为做梦呢?” 他抓住她的手,看着她手腕上旧日咬痕,笑了,却比哭还难看:“真的是你。” 说罢,他斜眼看副官:“滚!” * 祠堂的门关上,两个人,一个是海外侯,一个是小将军,昔日的少年英雄,如今齐聚在这里,别有感慨。 “我没死,就在华州。” 霍逐寇愣了愣,扶额:“华州,潼关,我以为我们阴阳两隔,生死之距;没想到我们之间,才一日的距离。” 他盘腿坐在地上,沉默了片刻: “当时,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去追杀萧匪石,却被那厮逃了,你死后,我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我爹逼我成婚,我无心婚配,请命到了潼关。” “从此我们父子相看两相厌,不寄一行书。谁也不肯先低头,可他到底是我爹,这次看他陪驾到华州,我打算偷偷溜去看他一眼,给他个惊喜。” 他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地上的骸骨。 骸骨上一丝肉都无,许是多年腐化,也许是因为一些手段,肉煮烂了,脱骨了。 他手边放着一碗浑浊的肉羹。 林沉玉心中一哽,她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路走来,她所遇所见之人,无论高低贵贱,皆在生死间挣扎,惟觉悲患实多,人世煎熬。 霍逐寇吐了口浊气,起身,狠狠的对着骸骨磕了三个头,然后举起肉羹,一饮而尽。 他将玉碗打碎在地,林沉玉清晰的看见,碗身有一个萧字,好似在明晃晃的嘲讽她: 你来晚了。 “萧匪石来过了?” 提起萧匪石,霍逐寇已经失去了任何情绪波动,好似这只是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 “他送来了我父亲的骸骨,和他的肉煮成的肉羹向我赔罪。” 他跪下身,看她:“我知道你来寻我的目的,可抱歉,这次我答应了萧匪石。” 林沉玉急切道:“你休要被他花言巧语所欺瞒,他害了你父亲,你怎能与他结盟!霍逐寇,你要杀的是顾螭和萧匪石,你的剑尖怎么能对准无辜的人呢?” 他嘘一声:“我心知道,可这和我们暂刀尖时结盟并没有冲突,大家都该死,没有一个人是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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